十一往后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凝神望着对面空廊,提气,死命奔跑,顺利地跳过了这道鸿沟,顺利地到了对面,这一回,她不再走走停停,而是疯狂地朝前跑,仿佛要用尽这最后一口气,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力气。
肩上的五彩鸟平静地抓着她的肩膀,在十一不注意的时候睨着十一的侧脸,似乎在度量着什么。
“啪嗒—”十一停在角门处,如果记得没错,出了角门便能见到之前她们大战的地方。十一的手指紧紧抓着角门的边缘,直到在那木头做的缘上抓出了浅浅的抓痕。十一怕,怕这角门后什么也没有,更怕角门之后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刷刷——
一阵风过,吹拂了花圃中余下的焦黑的花枝。
花圃尽头,一抹月白背影立在焦黑泥土上,分外显眼。
“咔嚓——”十一到了一枝枯枝,那月白身影动了动,但没有回过头,而是继续背对着十一。十一又朝着她走去,她的身影在偌大的雪山崖壁之后,显得那么孤单瘦弱。
“别过来,”封三娘的声音低低地,透着鼓鼓凉意,这让十一心中一寒,只听她绝望地道,“她死了。”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紫湛。
“封姐姐……你……不要太……”十一想将她抱在怀中,想让她依靠,想给她温暖,想告诉她还有自己,但她却停在了封三娘的背后,看着她的背影轮廓,抬手,欲触却不敢触,只因,自己心中有愧。
“十一,”封三娘侧过脸,余光睨着身后的人儿,眼波微动道,“你为何不告诉我?”
十一蓦然一呆,退后一步,“什么?”
“哈哈,”封三娘却忽然笑了起来,甚为可怖,“紫湛是神君,紫湛是我前生前世的爱人,紫湛挖了你的心却用她的功力来救你,紫湛为了我成仙遭受雷劫,这一切的一切,你为何不告诉我?!”
十一捏紧手,垂下头,“我——我怕失去你。”
风,从二人之间穿梭而过,卷起衣袂,吹走泥尘。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将二人定格在这冰天雪地之间的一片焦黑之内。
不知道等了多久,十一清晰地听见了封三娘说的那番话,她说,十一,你走吧。
“为何——”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说明,也给过你机会,但你选择隐瞒,可见你并不完全相信我们的感情。现在她死了,我无法抛下她一人在这结界中孤独,我更加不能跟你离开。十一,我们欠了她很多很多,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留下来偿还她……”
“那可以……是我……”十一急急地道。
“紫湛想我在她的身边,便让我陪在她的身边。”封三娘回过身,寂然道,“若你答应,你会知道我一直在这里;若你不答应,我会永远消失,让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在哪里。”
十一一听罢,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支撑,颓然坐在了雪面上。
身后,有人在靠近,那人俯身一拍十一的肩膀道,“既然已经见过了,便跟我走吧。”
十一不动,只是似笑非笑,仿佛已经痴狂。
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转到十一的面前,抬手在她眼前晃动一下;讶然道,“你的眼睛……”
十一苦涩地笑,惨然道,“听说过雪盲之症吗?”
140云开月明
伏在鹓鶵的背上;柔软的羽毛发出黄金般灿烂的颜色;望向下方;猎猎的西风之中;宏伟的玉皇山变成苍茫大地上很小的一点;随着鹓鶵的上升,渐渐地被云层覆盖。
陪着十一的女子稳然立在右侧;发丝被狂风吹着,拍打着她的面庞。或许是跟紫湛久了,十一总觉得她沾染了紫湛的一些气质;譬如她的妖媚,譬如她安静下来时候那份能够晕染人的悲戚。
女子余光一直睨着十一;十一一动不动地趴着;仿佛已经死去多时;她的表情僵硬,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定在前方,发髻散乱,身形潦倒颓废,又似北风中枯树枝上悬挂的一盏枯叶,随时都会飘零落下。
女子眸色复杂,目光沉了沉,轻叹一口气。
这都是神君自己做的决定,怪她又能如何?漫漫光年,封三娘若要一直守在玉皇山陪着神君,这范十一娘又不知道要受多少相思之苦。
哎……。
女子从怀中抽出一条黑色丝带,伸出手递给十一,“给,绑在眼睛上,或许能缓和一点你的雪盲之症。”
十一扭头接过,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但却发觉笑不出来。
“谢——”
封姐姐,若你不见我,我看得见与看不见又有何区别?
十一将黑色丝带缠在眼睛上,盘膝坐着,风越刮越烈,发带在飘舞着。
“我的哥哥呢?”
“送回杭州府了,”女子回,“凡人的皇帝在通缉你们,你的父亲已经下狱。”
十一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紧,略偏过头,“处斩?”
女子迟疑地看着她,“嗯。”
十一似笑非笑,“你放心,我不会想着逃走去救人,我心甘情愿地跟你们走。我的父亲作恶多端,现在是他的报应。”
女子不温不火道,“还算明理。”
十一笑笑,然后陷入沉默。
父亲,您贪得无厌,我和哥哥苦心经营的产业还不能满足您的**,今日这一切,算是老天给你的教训,如果有来世,我不想再做您的女儿了。
一抹落日余晖为黑色世界带来一丝光亮,十一抬手以手背遮挡那缝隙的光线,略低着头问,“是落日?”她侧耳倾听,又问,“是海鸥?我们在海上?”
“嗯,我们在东海。”女子答。
“是去青鼓垒山吗?”
“正是。”
十一嘴角弯起,右脸颊上生了一个梨涡旋, “转了一大圈,我又回来了。”
鹓鶵鸣叫一声,叫声穿透了云层,回荡在耳边,清脆悦耳。贴近海面,鹓鶵滑翔了一番,十一的笑容越来越深,清风拂面,海风带着滋咸的味道,让十一心境开阔了不少。
“这是什么?”
“这是泪。”
封姐姐,这样的开始,这样的结局,就算你是灵狐,也未必猜得到吧?
鹓鶵忽而振翅一飞,仰头冲起,海面激起一阵浪花,点点滴滴,洒在了十一的身上,拍在她的脸上,印着金黄色的余晖,十一的脸亦发着光。鹓鶵长长的凤尾扫过旷阔的海面,带着滴答的水滴,加快了速度,径直往东海之中的青鼓垒山而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杭州府外一处不起眼的小村落里,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宅中,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又谢,片片堆积在地上,很快地便铺成一张由桃花铺成的软塌。
吱呀一声木门开启,一个白衫男子穿着布鞋落在门后,他看了一会儿院中的桃花,眉头皱了皱,然后转身回去,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扫帚,他方抬步欲出去清扫这满院的桃花,却听侧房一女子的声音清脆地道,“哥哥,别扫,我来捡。”
此男子正是范十郎,匆匆过去十载,他苍老了许多,下巴上也有了胡渣。而侧房内的自然是十一。十一推开面朝院落的窗户,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朝着范十郎脚步的方向盈盈一笑道,“下回再落花你都别扫,不是说好了吗,都由我来捡。”
“十一,你的眼睛不太方便,要捡的话还是我来。”范十郎撩开前摆,跨了出去,小心翼翼地不去踩地上的桃花瓣,来到十一的窗前,余光瞄见摆放在窗后的一方刺绣机,而十一正趴在窗台之上以手支着下巴调皮地、无辜地“望着”自己。
“你还在刺绣?”
十一听罢往侧边挪了一步挡住,“没有,只是摆放在那儿。”
范十郎拗不过她,抬手按在十一的眼睛之上,动容道,“十年了,我们一边躲避通缉一边为你寻找良医,可就是看不好你的眼睛,不若,我们回京城去吧,那儿有很多名医,一定有人能看好你的眼睛。”
十一按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哥哥也说都有十年了,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不需要再去改变。”
范十郎苦涩地笑,他知道十一心内在牵挂什么,每回刺绣,她也只会绣一样东西,那便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芍药花。
芍药花……
那是那个人与她的定情之花。十年的日日夜夜,十一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一刻也未曾。
“大清早的,这一地的落花,看来二位又需要孟某帮忙了?”一人郎声而来,撩起衣袖,揭开前摆正要蹲下去捡地上的桃花。
范十郎急忙道,“不可,孟大人,您这是……”
孟安仁抬眼笑眯眯地看了窗口一眼,然后一边捡着花瓣一边道,“范兄,若是没有孟某你一个人要干到何时呀,今日的铺子还未开张吧,你们兄妹该不会想捡一天的桃花不顾铺子吧?”
十一温和道,“孟大人也不顾公务了?若是在这里捡一天的桃花瓣,传出去想必整个杭州府都要震惊了,堂堂的杭州祭酒孟大人为一个瞎了眼睛的女子捡花瓣?”她嫣然一笑,刚好一阵风过,吹落桃花片片,仿佛下了一场粉红色的小雨,与她鬓角飘起的发丝一起,在这小雨中迷离着。
孟安仁看着她,目光一顿,手上的动作放缓,“范小姐的容貌,还是与十年前的一模一样。”
范十郎侧首回看,点头应道,“的确,十一这十年一直没有变。”
十年前,他被人安置在了这里,十一是后来才到的,被送来的时候,一个黑色劲装的女子抱着她,将她交给自己,然后转身便消失了。范十郎知道此人非比寻常,他回屋看十一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在十一的眉心,有一片金光闪闪的羽毛印记在浮动着,范十郎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那道印记才消失。
等十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日之后,她的眼睛看不清楚东西,遇到强光便会刺痛流泪,故而只能以黑布蒙着,到了晚上才稍微可以放松一些。
起初的日子,十一不言不语,几乎滴水不进,范十郎眼见着她越来越憔悴,便越来越心焦,深怕十一会就此离开。直到有一日夜里,范十郎自己发了高烧,十一这才猛然醒悟,从她自己的世界中走了出来,反过来去照顾范十郎。
兄妹二人在杭州府外的一个小渔村安了家,做起了小生意,开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不久之后,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问到了此处,等此人站在范十郎跟前数刻,范十郎才认出此人乃是当年偷了田黄石的小贼孟安仁。
而此刻的孟安仁,已经高中并且被派遣为杭州府的祭酒了。
自那以后,孟安仁几乎每隔几日便会登门拜访,这一敲门便敲了十年,十年如一日,范十郎看得出孟安仁对十一的心思,但可惜到了十一那处,四两拨千斤,每次孟安仁一开口,便会被十一死死堵回。
孟安仁从未娶妻,十一从未允诺,但范十郎知道,自己的妹妹绝不会嫁给孟安仁,因为她心里只有那个女子。
又一日,风和日丽,清风徐徐。
范十郎出门去了,留下十一在院子中,隔壁的老王会经常送一些日常用品和食物来,十一微笑礼貌地回应。
“对了范姑娘,”老王在替十一打水,边拉起井绳边歪着头道,“村里近来出现一位白衣姑娘,漂亮地跟仙女似地,只是脸臭了些,似乎一直在找人。”
十一心头猛然一跳,手指在绞着。“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她在找何人?”
老王褶皱的眼角张了张,想了半天答道,“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自己在村里转着,似乎还在你院前停留了一会儿,范姑娘,如果是……如果是衙门派来的人,你可要小心一点呀。”老王知晓十一的身份。
“好的,谢谢您。”十一颔首,手越绞越紧,直到老王离开时松手的时候,十一才感觉到手心的汗。回屋关上门,十一靠在门上,如果不靠着,她便会倒下。
是你吗,是你下了玉皇山来找我了吗?
夜色渐沉,鸟儿在林间叫着,在黑暗的庇护中,很多生物都钻了出来,凭着天性去寻找食物,开始活动。
安静的院落里,闺房开着窗,正对着清朗月光。
一个人儿身着素衣,端正地坐在刺绣架后,一针一线熟稔地穿梭。
啪地一声,窗户拍了一下窗框。十一抬首,面对着窗户院落,轻轻地问,“谁?”她方才似乎听见了衣袍猎风的声响,但却没有听见有人的脚步声。
空气静默,没有人回答。
十一伸手朝前,但空空如也,她叹了口气,抓住窗框想拉上它,却不想那头竟有人按住了窗。
“到底是谁?!”十一惊慌,刚要大叫,却听到了对面那人轻轻幽幽的话语声,“是我。”
十一闻言一怔,呆滞片刻后喃喃问,“你是谁?”
那人靠近了一步,身上散发的幽香沁人。“青丘国灵狐,封三娘。”
十一欣然点头,“还是你知道我的想法,青面人是否就是方正良我们还无实质的证据,若能让蒲松龄开口,便能够确定这一点了。还有,蒲松龄肯定还掌握不少我们所不知道的消息,若他真的感染了疫病而我们治好了他,或许他能够迷途知返,知恩图报为我们所用。有一个熟知敌人的人在身边,对我们是极为有利的。”
“怕只怕,养虎为患。”封三娘道。
“是老虎还是病猫,到时候便知,只是此时他在我们府前必定有缘由。与其在这里凭空猜来猜去不得结果,不如索性将他带进来安置好,我们才能有进一步的行动。况且,他或许也知道我的哥哥为何会发疯,为何会染病。。。。。。”
封三娘颔首道,“我可以将他带进来安置,但依照竹送和小玉的说法他极有可能已经染上了疫病,为了以防万一,我只能暂且让他在外屋住着,我会将他捆好,你和府中诸人都不能接近半分。”
“嗯,”十一微笑点头,“只要能将他带进来医治,我都听你的。”
☆、 诱药
天幕渐垂;下起了毛毛细雨,在这属于秋的季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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