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气体,慢慢地,从这团光中走出一个绿衣女子来。
女子瓜子脸面,姿态婀娜,眼波如烟如雾,耳朵上挂了碧绿的翡翠耳坠,头上钗着一只蓝田盘凤碧玉,绿罗裙裙角拖地,偶尔露出一双浅绿色绣花小鞋来。
她深深望着封三娘离开的方向许久,再在唇角勾起一抹阴险的浅笑。
原来是她。
十一好不容易打发了喋喋不休的蔡仲,背抵在门上对着端坐在床榻上的封三娘道:“蔡伯父府中怎么会有妖,你会不会看错?”
封三娘甩开斗笠,扫她一眼道,“我也是妖,不会看错。”
十一转身欲要拉开门,但听后头问:“慢着,哪里去?”
“去找蔡仲说清楚,我不能看着他们被妖谋害。”
“就算你说了,也是空口无凭。”三娘下榻,背着手安然走到圆桌边上,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呷了一口,见十一还愣站着,于是摇头道,“她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在这里住着也不是一日两日,若是要谋害蔡康早就动手了,又何须等到今日?你若是冲出去告诉别人说你府中养了只妖,别人若是问起你如何得知的,你是否就要将我供出去?”
封三娘一通话说的在情在理,十一也坐了下来,盯着陶瓷茶壶垂头半晌后道:“等蔡伯父回府,我还是要提醒他一句。”
封三娘微微挑眉,侧睨着她,似早已经料到她的答复。
“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他。”十一道。
封三娘无奈摇头。
这个蠢物的痴傻病又犯了,也不知她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七窍玲珑心才这样悲天悯人。这竹屋中住着的妖精妖力非比寻常,除了那股强大的妖力之外,似乎还带了一点愁怨憎恨。
封三娘余光瞥向范十一娘。
妖之为妖,无非有修仙和成魔两条路。紫湛曾经说过,修仙最难的是情劫,只要过了情劫成仙便不在话下。若是过不了情劫,只怕会往魔道走去,虽然成到时候便万劫不复。
而今日遇见的妖,已经有因情成魔的征兆。
封三娘折断了摆放在窗台前的一枝花枝,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引起了十一的瞩目,十一拖着腮帮定定地侧首看着站在窗台前掐花的封三娘。
也许只有妖才能生的像她这般美。
封三娘对上她的视线,稍微怔神。她的这种眼神曾经在紫湛眼中瞧见过,紫湛看她时三娘不觉心慌,但眼睛还是不知不觉地想要避开她的,此刻对待十一娘的注视,她心里好似有一片柔软的羽毛在轻轻撩拨,挠得心间痒痒的。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屋内诡异的气氛。
十一回神对着外头喊:“谁?”
“小的蔡仲,知府大人已经回府。请两位随我出来见知府大人。”
“好的,请稍等一会儿。”
十一走到三娘跟前道,“你跟我去见蔡伯父?”
三娘淡定吐出二字:“不去。”
“也好,”十一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我就说你身体不适,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若是有人来了别开门,自个儿也别出去。”
封三娘在她念叨的同时已经开始在床榻上盘腿打坐。在梵音洞府打坐之时若是有人打扰她,她便会毫不客气地将那人打下青鼓垒山。此刻十一的声音在耳边绕着圈儿,像是一群苍蝇一般嘈杂,但封三娘竟也能巍然不动,全当她不存在一般。
等十一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跟着蔡仲出门,封三娘望了一眼窗户,外头白云浮动,几声黄鹂清脆叫声入耳。
似乎范十一娘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要取她心脏的人。
低头望着自己的手,黑色指甲慢慢延展。封三娘用指甲轻轻滑过鲛帐,那鲛帐便破开了一道口子。
自己也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
十一到了蔡康面前,自然也恢复了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风范,从大院遥遥望向大堂正上方穿着红色蟒蛇补服官袍,带着青金石顶珠凉官帽的年轻男子。男子下巴光洁,单只有嘴唇上留了两撇胡须。整个人清俊儒雅,但只是眼窝深陷,眼睑处带了些暗沉颜色。
见到了十一,蔡康起身相迎道:“许久不见,十一娘已经长这么大了。”
十一娘福了福身,再回道:“蔡伯父安好,十一与爹娘一同去普陀山,却没想到被山中妖物所扰,如今爹娘下落不明,十一斗胆请求伯父出兵相救,十一与爹娘感激不尽。”
“这是哪里的话,其实我日前已经得到了消息,派了几艘船前去普陀搭救范大人。”蔡康略顿了顿,望着十一继续道,“前阵子宁波府发生了一件大事,惊动了朝廷,圣驾特地派了三千兵甲前来镇压,近日也即将抵达。若是我派去的人找不到范大人,就派这些兵马再去,直到找到范大人和范夫人为止。”
“前阵子宁波府的大事?”十一瞪大了眼睛。
这件大事莫非就是。。。。。。
“有五百个男子一夜之间暴毙,身子里的血被抽干,死的时候面目狰狞。”蔡康见十一面色惨白,以为吓坏了她,于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不要紧的,朝廷派来的军士之中有几个道法高深的道士,即使有不干净的东西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蔡伯父觉得是何人所为?”十一小心翼翼问。
蔡康刚要回答,视线却越过了十一娘定在她身后一人身上。十一见他眼睛忽而亮堂,面色轻松愉悦,好似看见了天下最好的东西一般,于是也奇怪地回头去望。
一袭清新的绿萝裙映入眼帘。
十一只觉得周边散发着竹子的淡雅清幽。
来人轻盈灵动,举止自带一种风流韵味,挽着发髻,飘飘然经过十一身边朝着蔡康走去,随意撩起额前的散发夹在耳后,先是对着蔡康盈盈一笑,再回过头弯着眼睛对着十一道:“这位就是杭州那位范大人的女儿罢,出落的真水灵。”
蔡康含笑执她的手道:“碧落,你怎么来了,风大,你身子弱。”
“我在竹林里呆的闷了,又听见外头的动静,问了蔡仲才知道是范府千金来了,所以来见见她,你不在意我自作主张吧?”
“当然不会在意。”蔡康回,眼里只有她。
十一听见竹林二字,便顿时明了了此人身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再见蔡康脸上痴迷情态,显然已经将自己抛之脑后。
不知道是否是十一的错觉,从碧落进来开始就一直觉得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十一想了想自己和她无冤无仇,就算她是妖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对自己动手,再者看她和蔡康的形状也未必就能在他面前动手伤害自己,于是安心了几分。
“范小妹妹一个人来的?”碧落似笑非笑问。
“还有一个朋友身子不适在院内休息。”
“难怪,”碧落自顾自说了一句,再问蔡康道,“我来的时候似乎听见了一些事情,你觉得那些男子是因何暴毙的?”
十一也等着蔡康的答案。
“是妖孽所为,”蔡康咬着牙清晰道,“我将此事上报朝廷之后朝廷认为我宁波府有妖孽作怪,因此才会在兵甲之外另派了些法力高强的道士前来,他们来,是要除妖的。”
女子听罢笑容凝滞在了脸上。
十一听罢也是半天动弹不得。
红玉曾经说过那些男子是封姐姐为了修炼成人身吸取了精元死的,虽然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封姐姐所为,但这些厉害的道士到了,封姐姐必定难逃。
十一刚挪步想通知封三娘,但又一转念想,封姐姐是为了挖走我的心脏才答应救我父母,况且若她真的杀了那些人,危害四方,我帮她岂不是害了那些人也害了蔡伯父?
十一左右为难地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犹豫不决。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芳心暗动
封三娘将体内戾气调息一个周天,却迟迟不见范十一娘回来。抬手以手背抹去额上细汗,侧首又望向窗外。天已近黑,风声鹤唳,让这府院中的妖气又浓重了一些。层层厚重的雾气飘散在外头,遮掩了隐匿在其中的东西,遮盖了一些独特的味道。
封三娘是狐狸,狐狸的耳朵灵敏,嗅觉也是灵敏。
闻见听见那东西的动静之后,封三娘抬头看了一眼横梁,再利索地飞身上去在横梁上扶着柱子蹲着。
不能使用法力,那就使用身法。
修行不止要会运用法力,而且要会修炼身法,如此才能形神合一。
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随之露出一个小不点来,那小不点一蹦一跳入了屋内,打量四周,再往屋内床榻上蹦跳去,跃上床之后迅速掀开被褥,被褥里空空如也,那小不点儿皱起眉头摸着后脑勺儿起迟疑之际,忽觉得背后凉风一扫,一只手揪住他的后领将他毫不客气地提了起来。
小不点短短的四肢胡乱扑着,肥肥的身子扭动着,眼睛因为惊吓而紧紧闭着。
这般手舞足蹈之后,小不点的眼睛露出一条缝隙,赫然对上的就是一双赤红的双目,那双目微眯着,读不懂里面蕴藏的情感,只是冷冰冰地望着他。
小不点看清楚她的真容后,先是张大了嘴巴,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动着,一时间只顾着观赏竟忘记了挣扎。
因封三娘一直不说话,小竹妖怕她一动怒就将自己这直挺挺的脆弱的腰板儿折断,于是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之后主动开口道,“狐妖姐姐,我是特地来告诉你,那位从这里出去的小姐姐带了一群人来抓你,那群人来势汹汹,你快逃吧。”
封三娘略一挑眉。
“抓我?”
“嗯,白天我不能自由行动,到了晚上借着暮色才可以进来悄悄告诉你,那位小姐姐已经将你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知府大人,现在正在大厅商讨如何擒拿你。”小竹妖说的唬人。
封三娘冷笑道:“来就来,我怕他们不成。”
小竹妖细细打量她,虽然她话说的毫不在意,但脸上的神情却有一丝落寞。小竹妖不明白,她既然不怕那些凡人又为何露出这般表情来。
封三娘提着小竹妖到了打开的窗扇前,待小竹妖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看见她手指头一松,自己就啪啦一声掉在了屋外头的草地上。小竹妖摸着发疼的屁股迈着小胳膊小腿儿往正门冲,封三娘却已经带住了门连一丝儿缝隙都不留。
封三娘背对着房门,灵敏的狐狸耳朵已然听见了外头连队众人的整齐脚步声,心里一阵发凉,只觉得寒意涔涔。随手拿起茶壶替自己倒了茶水,一口饮尽,而后捏碎了骨瓷茶杯,茶杯割伤了她的虎口,血水很快被止住,伤口也迅速地愈合了。
范十一娘,你出卖我。
“啊啾——”十一不雅地打了一个喷嚏,眼睛滴溜溜在桌面上转了一圈,发现碧落还在盯着自己。
这个碧落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在蔡康耳边嘀咕一句之后蔡康就找个理由走了,如今只留下自己和她对视,十一是第一次见碧落,但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她很讨厌,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种笑容,不由得让十一联想到“笑里藏刀”这四个字。
碧落再要斟酒,却被十一软绵绵的一句话挡了回去,“碧落姐姐,我年纪尚小,在家里父亲母亲也不让喝酒的,蔡伯伯在此,也不会让喝。我喝茶就好,谢谢姐姐。”
“好,”碧落又顺手提茶,假装不在意道,“你那位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路上认识的。”
“哪条路?”碧落紧追不舍。
“回家的路。”十一继续打马虎眼,瞥见碧落面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于是微笑道,“姐姐和蔡伯父又是如何认识的,为何之前都没有听蔡伯父提过?”
碧落明显僵了一僵,再夹起碎发道,“我和他其实已经相识多年,只是他做了知府之后才走到一块儿的。”
“姐姐长的美,蔡伯父长的俊,真是天生一对。”
“是吗,”碧落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人心隔肚皮,一个人越是信誓旦旦,就越是容易失信,与其给予人希望,倒不如当初不曾许过诺言。”
十一见她手中轻轻摇晃着酒杯,眼神迷离,心神似乎飘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十一猛然感觉到心脏一阵抽搐,一种撕心裂肺的疼开始由心脏向全身蔓延,额头处豆大的汗珠滴落,疼的十一弯腰哗啦一声滑倒在地。
碧落也被吓了一跳,冲到十一边上问:“怎么了?”
十一即使疼的生不如死,但也还保有一丝的清明,知道碧落不可信,于是便挣扎道:“是我的顽疾犯了,休息一阵就好。”
这痛楚,是她离开了吗?但我们之间有同心咒,若是她独自离开,她也会痛。
“我扶你回去。”碧落说罢就要来搀扶。
十一甩开了她的手,抹掉额角的汗珠强装无恙道,“我自己可以回去,告辞。”
碧落默然看着她浑身发抖的背影。
十一拐出了大厅疼的直不起腰来,靠着墙壁大口喘气,眼睛望向厢房方向,不知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联想起蔡康的失踪和碧落的殷勤,十一猛然大彻大悟。
碧落一定在蔡康面前说了什么!
这番想罢,十一拼足一股气跌跌撞撞的一路往厢房奔去,待到了厢房看见蔡康带着一群人围堵封三娘之后,十一心里的担忧终究成了现实。
“妖物,我们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你束手就擒吧!”蔡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