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钧虽然在高雄待好一阵子了,但他来往的地方大抵不脱公司及住家两地;过去三个月来为了讨好言季,多增加了好几处刘子骏介绍的高级餐厅,除此之外,秦钧对于要带兄弟俩上哪儿玩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无可奈何,临时报佛脚的买了几本旅游杂志应应急。
这几天,他们已经到过新光码头附近的东帝士大楼,搭乘其360度无障碍高楼用餐及俯瞰风景,也到美浓参观现场表演油纸伞的制作情形,还到旗津海岸公园乘特有的三轮车游览优美的海岸线等等,俩方都尽了导游跟观光客的责任。
言季没去过这些地方,感觉得出他心情很好,笑出声音来的次数比以往都来的多,所以,秦钧想,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或许,以后要更常常带他出来走走,有时候,太过忌讳他人的眼光,反而绑手绑脚,丧失了太多……怎么说?属于自己可以享受的……幸福,迟来的幸福。
第四天上,刘子骏没别的事,跟着插花,到有「台湾西湖」之称的澄清湖出来后,他就提议往打狗英国领事馆喝咖啡。
「……有古迹、气氛和美丽的环境,还可以看到西子湾夕照及渔帆点点,我每次都带新交往的女友去那里享用豪华英式三层下午茶……」
秦钧轻咳一声,阻止刘子骏天花乱坠的再说下去,转头询问兄弟俩人的意见。
萧仁坤见弟弟精神还不错,眼神闪了道光,似乎有兴趣的样子,于是微笑着点头,用英文说了句:「悉听尊便。」
由秦钧开车,沿着澄清路转中正路、哨船路最后接到莲海路,把车停到领事馆对面的停车场,四人随即步行上有红砖建筑跟拱型回廊的异国风味领事馆内。
说起这二级古迹英国领事馆,是高雄有名的观光点,馆内改建成展览厅跟监狱迷宫,保存了优雅的英国氛围,弥漫着英式的古典情调,再造了领事馆的往日风华,尤其是馆内还提供了英式风格的餐点,这也是刘子骏在察觉大伙都有些疲倦了之后所作的适当建议。
他似乎跟馆内负责人很熟的样子,坐车中途就已经电话预定了据说是咖啡馆内景观最好的位置,如今坐上预留的桌位,的确不错,占领了毫无遮蔽的视野以及广阔的港湾景观。
「我推荐这里的领事海鲜面套餐跟水果茶……」刘子骏说,却发现萧氏兄弟已经自顾自说着俩人才听得懂的泰文,转过身子指指点点风景了。
「……真亏你能忍到现在……」刘子骏小声问秦钧:「照你以往的个性不早发飙了?秦暴君,太假了……」
「少故意说话刺激我,刘子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秦钧斜睨着损友:「今天是周末,你不去安排自己的约会,却来陪我们三个大男人,等着看好戏是吧?」
刘子骏被说中了鬼心眼,打个哈哈、辩解:「不不不,我是来尽一个好朋友的责任,在你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前可以做做煞车的工作……」
秦钧哼了一声,知道损友虽不正经,其实脑筋清明的很,明白自己的本性。这几天看着那俩兄弟亲密无间的模样,他的确管不住心里的火,表面却仍得维持如常的神情,以免被言季注意。
要是不小心发了脾气,言季肯定又会害怕他的。
忍耐住,言季的心已经一点一滴靠近自己了,要是功亏一篑爆发了脾气,又得花多久的时间回复目前的局面?
也因此,像是要平息白天被忽视的怒气,这几晚睡觉时,他都紧紧的抱住言季,好填补害怕再度失去的不安。
言季也静静的任他抱,白天的旅游行程总轻易就耗尽他的体力,通常洗过澡后他头沾了枕就睡了,可愈是如此,秦钧愈是渴望能跟他说说话,想确定他的眼里仍旧有自己的存在──只是、打扰情人安适的睡眠,是一种罪──
所以,暂时那样就行了,只要像吸毒者似的,贪婪的吸允言季所给予的恬静安祥气氛,少了这呼吸,连血液都没法流动了,不、不能再冒失去一次的危险!
现在,领事馆内的拱廊下,看着坐在对面的兄弟俩人,秦钧觉得累……这种疲累跟几天来的整日驾车无关,也跟忙着打点一路上观光的各种细节无关,纯粹是心灵上的累。
──累于萧仁坤总拿着评估的眼神考虑自己、以及累于他总堂而皇之的夺去言季所有的注意力。
真的,再忍耐个三天,等萧仁坤回到泰国,言季还是会属于自己的,然后,秦钧要尽一切努力重新占有、重新掠取对方所有的注意力,以及全副的心!
夕阳西下的时刻,大批赏落日的人潮涌进西子湾,看着夕照晚霞、海鸥翱翔,交织出浪漫的气氛。就在刘子骏为大家点的水果茶上来之际,忽然听到馆内传来不愉快的交谈声。
「……外头赏景的位置都没了是什么意思?王经理,我可是你们汉X饭店的贵宾,也都是熟客了,你知道我固定爱坐的桌位是哪张,想个办法清一下吧!」
声音稍稍挑高的女声,而且,听在秦钧及刘子骏的耳里,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另一个敦厚的男人声音响起,语气里尽是息事宁人的味道:「潘小姐,妳是本店的常客,也知道这时是本馆生意最繁忙的时刻,若没有事先预定座位,我也无能为力啊,总不能赶客人走吧……」
那位潘小姐哼了一声,说:「王经理,今天我特地邀了朋友来赏夕照,不希望他们败兴而归……你想办法排个桌位吧……」
听到这里,刘子骏苦着脸对秦钧说:「……高雄这么大,偏偏冤家总会聚头……怎么办?」
秦钧皱皱眉,不说话。
「……要走人吗?」刘子骏试探性的问一句。
秦钧看言季赏景的兴致正高,斜阳光线映照在他清灵秀净的脸上,眼里反射出金橘色的光芒,好看、而且、宁静极了,真不想破坏这意境……
刘子骏观察了秦钧好一会,最后嘟嚷着说:「……傻瓜……坠入爱河的傻瓜……」
所以,当那个曾经被刘子骏叫过大嫂的潘明慧出现在回廊另一端、并且用着惊恐恚怒的眼神朝这桌的秦钧投过来时,他已经有了看好戏的准备了。
14
潘明慧朝着秦钧直直走来,刘子骏一点也不惊讶,秦钧也不惊讶,虽然他本人至始至终都没正眼朝着前妻看过一眼。
「……秦钧,有一年没见了吧……你这个大忙人居然也有跟朋友喝咖啡的时候,看来过的不错……」潘明慧语带讽刺的说。
秦钧没开口,刘子骏赶紧接话:「呃……大……潘小姐,真的好久不见……妳气色也不错呢,愈来愈年轻了……」
言季这时候回头看了潘明慧一眼──只看一眼他就认出了,曾经在桃园机场的大厅处看过一眼,当时她是新嫁娘,满脸愉悦的跟着新婚丈夫预备到欧洲度蜜月,如今美丽依旧,却多了些厉气──
她的人生是因我而改变的,言季垂下眼想。
潘明慧不理会刘子骏,只是盯紧着秦钧,说:「久别重逢,就当是庆祝也好,秦钧,不如跟你的朋友过来一起喝杯咖啡,咱们虽然作不成夫妻,做朋友总行吧?」
话讲的地道圆满,若是不看表情光听字义,潘明慧这番外交辞令倒是圆滑玲珑,但本人怎么想,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秦钧一听对方提到夫妻两个字,心里一惊,怕言季闻言后会胡思乱想,这时才起身说:「……我有事不能久留,以后吧……」
「选日不如撞日,我这里刚好有两位从台北下来的朋友,也都是名门的大家闺秀,你这几位朋友看来也不错,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大家认识认识也好。」潘明慧只是笑着说,还顺便跟萧氏兄弟点了点头。
萧仁坤也点头回礼,见言季表情怪异,低声用泰文问:「你认识这女的?」
言季偷偷瞧一眼潘明慧,说:「……秦钧的……前妻……」
秦钧也注意到了言季的异样,知道他心知肚明眼前凌人的女子是谁,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稍稍探身,说:「言季,我们走!」
潘明慧身体一震,言季,让她一年来兹兹念念没有一刻或忘的两个字。
「他……他就是言季?他是男人?」潘明慧脸色变了。
秦钧没说话,心中却讶异,潘明慧居然没忘记之前他曾经在某个醉酒的夜里提到过的名字。
潘明慧见秦钧没否认,更加的惊怒,颤颤指着言季,气愤的抖着声问秦钧:「你……你居然……为了个男人跟我离婚?」
秦钧眉头拧的更加揪结,熟知他脾气的刘子骏预测到山雨欲来风满来的态势,起身挡在他跟潘明慧中间,小声的说:「……克制点,你先带人回去吧……」
萧仁坤也知道气氛不对,自动起来要拉弟弟离开。
言季一直低着头,任着哥哥拉着走,秦钧见状,表情上多了点放松,可是看着言季的那股忧心却没逃过前妻愤恨的眼。
……就是……就是这男人,让自己满心期待的婚姻无疾而终,而且,这一年来,她一直猜着,到底是怎样的女人能让秦钧这样的男人颓废到夜夜藉酒浇愁、甚至不惜放弃秦家那么大一片事业……最可恨的是,那个人……不是自己……
怨恨、愤怒、齐齐出离,她一时气急攻心,表面却反而平静下来,绕过刘子骏走到言季面前,言季也终于对上潘明慧的眼,两人没说一句话,潘明慧微微一笑,然后,清脆的拍击声响起,她打了言季一巴掌。
这个动作来得太突然,居然连言季身边的哥哥都来不及阻止,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在释出一个笑后立即动手打人──萧仁坤将言季往自己身后一推,正打算喝问对方为何打人,接下来比刚刚更为响亮的巴掌声扬在即将沉暮的夜色里。
「谁准妳这样撒野的?谁准妳打言季?」咆哮着,秦钧冲上来也打了潘明慧的脸,脸都扭曲了。
潘明慧被秦钧不懂节制的手劲这么一抽,往一边倒下,撞在陪同前来的女性友人身上,一时间头晕眼花的,摀住被打的半边脸,惊愕的看着秦钧握起拳头又要冲过来。
「别以为妳是女人我就不敢打!」秦钧吼。f
刘子骏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场面,用全身拦下秦钧,安抚着:「……算了算了……」
想来在一堆人眼前把打,面子上挂不住,加上痛得要命的脸颊,潘明慧也骂街似的叫:「秦钧,你居然敢打我,这里有那么多证人,我要告你伤害及侮辱罪,法庭见吧你!」
「我才不在乎妳告!反正一年前我们的婚姻关系已经闹成那么大条新闻了,妳大概也不在乎再度成为媒体宠儿……」说着说着,秦钧还想冲破刘子骏的防线,狠狠地揍前妻一拳。
「哼,就让大家知道秦门长子原来是个爱男人的同性恋也好!」潘明慧不甘示弱的回嘴:「这条新闻想必更有追踪的价值!」
刘子骏见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了,忙小声对秦钧说:「喂喂,别冲动,言季要走了……」
这句话比警察亲自到场还有效,秦钧一凛,想起萧家两兄弟,立即回头找言季……看见了,萧仁坤正心疼满脸的检查弟弟被打的脸颊,还问着什么话的样子;言季稍稍侧过头,眼睛也朝着秦钧的方向,两人的视线交会了。
言季的眼神不陌生,好像在哪儿看过……r
一种兴奋……带着灿烂神采的兴奋……就在泰国的那个晚上,当秦钧被萧仁坤揍到软倒在地时,言季用着同样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言季?明明被打了一巴掌,为什么又露出这样耐人寻味的眼神?这次你的心里究竟想着什么?不是怨也不是怪、说是高兴却又带点苦涩……
犹在思考之中,耳里听到刘子骏对潘明慧说:「……潘小姐,妳最好考虑一下,这事闹大了也不好看吧?想妳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出门大家都指指点点说妳的老公为了男人跟妳离婚,不好听的……」
潘明慧愣一下后沉默了,刚才放的话的确是意气用事居多,她们潘家是南部有名的政治世家,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虽然整件事都是秦钧不对,但自己面子大失也是事实,若为了大局着想……
刘子骏看潘明慧的脸色渐趋和缓,知道是闹剧结束的时候了,于是放了个迷人的笑容,说:「……大家都住在南部,总还有碰面的时候,这个,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潘明慧的脸颊仍抽痛着,她没被人这样打过,倒是甩过别人巴掌好几次,这时才知道被打的滋味居然这样难受……往那个已经远离战场、叫言季的人看去,对方没什么表情,淡淡的,争端的主角却有着置身事外的恬静。
然后,那个刚刚还狠峻酷厉的秦钧,显现出从所未见的慌乱,匆匆忙忙的往言季的方向追过去。
「秦钧……」潘明慧哼了一声,轻轻说:「……我诅咒你这段爱情……」
15
就在刘子骏小声劝着秦钧要冷静的时候,萧家兄弟走出了领事馆,天色已经昏沉,萧仁坤借着馆内掩映的灯光看着弟弟言季的脸。
「那女人干嘛打你?台湾的女权有高涨到女性可以随意打人的程度吗?」萧仁坤生气的说:「要是姓秦的没出头,女人我是不打,姓秦的非被我揍不可!」
「她……可能知道我是破坏她婚姻的人吧……」言季小声说:「……秦钧他做事……偶尔冲动的很……」
「整件事其实就是他不对,谁让他把婚姻当儿戏?」萧仁坤愤怒的评论:「凭什么你要白挨巴掌?那女人找错对象了,她该打的人是那个姓秦的!」
言季看平常稳重的哥哥气成这样子,反而轻声笑了出来:「……虽然被打的是我,不过,对秦钧也是个教训吧……事情……都有个前因后果的……」
转个头,正巧对上秦钧对过来的眼神,他好像要辩解着什么,又好像想说明些什么……
「哥哥……」言季喃喃问:「对秦钧的前妻我感到愧疚,被打的脸也很疼,可是……为什么我心里……有那么一丝高兴?」
萧仁坤收回愤怒的情绪,开始不说话,沉默的解读着弟弟没说出口的心思。
望着海缘处那些点点比星光还灿烂的灯火,言季想起自己的妈妈,想着她甘愿只身渡海到泰国,守着那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