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父老乡亲——〃
这时李银笙开口了,她嗓音清脆柔和,说话就如银铃一般动听,然而苏简却被她〃父老乡亲〃这四字称呼雷得外焦里嫩的,〃啊父老乡亲——〃,要不是周围围了这许多人,苏简怕就是要把前世里那样熟悉的旋律唱出来了——这高高在上的上国天女,突然打起乡情牌,真叫人不习惯!
〃小女不才,身蒙先太后娘娘圣恩,忝居天女之职,为的就是将众位父老乡亲的心愿祈求传达天听,愿上天庇佑我天元朝风调雨顺,疆土太平,愿各位家中,家宅平安,人畜兴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群中就有人高叫了一声好,接着大伙儿就噼里啪啦鼓掌。
李银笙微微一笑,如异花生晕一般,明媚照人。她微微抿一抿嘴儿,接着说:〃可是眼前咱们天元朝有一件大事,西北天钧部,竟然发兵侵犯我朝边境。这天钧部,本是我朝先帝属臣,这般犯上作乱,就是欺负我朝中,主上年幼,军中无人,兵力疲弊!〃
〃是呀,这天钧部狼心狗肺的,真不是东西!〃
〃那天炎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哥哥,此话怎讲?〃
〃你想啊,若不是天炎部那年作乱在先,本朝怎么会耗费那么多兵力南征,先帝又怎么会积劳成疾而驾崩?俺觉着那,四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天炎部给咱找了这么多麻烦,不就送了个女娘过来就没事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天炎部送来的柔雅县主,开了家医馆,听说仁心仁术,好得很呢!〃
〃那也比不上咱们上国天女,皇族中人,绝对实打实的自己人。〃
苏简一边听,一边满怀忧虑,她一边替柔雅不平,一边忧心李银笙这里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而李银笙那头接着往下说:〃我本弱质女流,不能亲上前线杀敌,唯有日夜祷祝,祈求真神保佑,我天元朝守军以一当十,而天钧部来犯之地能够不战而降。〃
曾经亲历战场残酷的苏简心中只想骂娘,咋会有这等好事!可是李银笙这番话却深得百姓之心,尤其是那些有亲人在军中的,心中更想,如果有天兵天将在,或者天女大人能够亲赴西北,撒豆成兵,不要伤了士兵亲人的性命,这就更好了。
那边厢李银笙稍稍侧身,从身边一位神女手中接过了一捧小小的火焰,火光跳跃,将李银笙的面容映得清清楚楚,只见李银笙肃容说道:〃这是今日正午,我在神坛求得的一簇神火,只要神火不灭,就能够保我西北疆域平安无事。因此我以天元朝上国天女的名义在此发愿,我将日日夜夜在此祈祷,护佑神火,直到西北之危化解!〃
众老百姓听得都傻了,原来咱天元的上国天女有这么大的能耐,只要护住圣火,就能保西北平安啊!乖乖不得了,天女显神通。不少愚民百姓就一个接着一个地跪了下去,对着神庙的方向叩拜,这种情绪就像会传染一样,只过了片刻,苏简就觉得自己几乎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她只听着身周的百姓们一个个口中都低声吐露着最淳朴的愿望——
〃天女大人,求求您保佑我全家没病没灾的,小儿子明年能娶上媳妇!〃
〃神女神女,我儿子与侄儿两个天天在南城货栈背栈,求您保佑小哥儿两个活计轻省点!最好我儿子能当个管事,我侄儿倒无所谓……〃
〃……〃
五花八门的许愿映射着人间百态,这时突然有一个老者站起来对一众百姓喊道:〃各位街坊邻里,大家伙儿听我一言——〃人群登时就静了下来,那人就接着道:〃我知道各位街坊邻里都有不少心愿想托上国天女跟神仙们求一求,可是天女眼下正在忙着咱天元朝最重要的事儿——西北的战事是眼下天元朝最最了不得的大事儿,咱们可不能因为咱小家的一点子小事儿,就劳动上国天女,误了她老人家的大事儿可不好!……〃
李银笙先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当听道〃她老人家〃几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嫣然一笑,笑容美绝,苏简脑中登时蹦出〃我见犹怜〃四个字。
那老者也是呆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小老儿有这么个法子,大家把自己个儿的心愿写下来,也像刚刚那位大娘似的,挂在神庙的栅栏上。回头上国天女得空了,或是她老人家祈祷的时候,这愿力也可以帮大家将心愿直达上天!〃
〃那俺不会写字咋办!〃
那人笑道:〃这好办,小老儿原来就是在广华寺外摆纸笔摊子的,只要你能说清楚你想求啥,小老儿就能写。〃
苏简一听简直要笑个倒仰,原来以为这是个李银笙的托儿,接过竟是个摆摊替人写信的。只听那人一边说着〃乡里乡亲的,咱就只收个纸笔的钱,两文钱一封,三文可以得两封勒……〃
一百二十八章 胜绩
天京城中平民百姓识文断字的不多,这下子寻着个能写的,呼啦啦就围了上来。神庙前一下子就空了下来。苏越便向苏简使了个眼色,自己将衣领提了提,在人群中一闪,就不见了。
苏简叹了口气,刚一回身,便见到五王永弘,就站在苏简身后,眼中却压根儿瞧不见苏简。他只双眼怔怔,望着李银笙,额上有青筋暴起。苏简也没打算招呼这位王爷,于是便悄悄转到他身后,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却紧紧地攥着拳。
李银笙这时已经把要在百姓们面前说得话都说完了,回身向远处的神殿走去,她忽然觉得身后有异,似是一道目光紧紧地追随而来,于是抚着高台边的汉白玉栏杆回过身去,正对上永弘的目光,一时怔了,竟痴立在那里,也不知想说什么。
两人目光交缠,永弘心中柔情忽动,想起了两人刚刚相识的那段时光,这般想着,眼神之中便露出些温柔之色来。然而李银笙却垂下了眼帘,对永弘微微福了一福,自己又回身,沿着那条汉白玉铺就的甬道,慢慢离开。
永弘一时如失魂落魄一般,呆立半晌,接着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神庙。
苏简却不似永弘那样优柔,她默默立在一侧,细细想着李银笙这一出戏演得究竟是何用意。
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天钧部此时东进,怕是与李银笙有关。退一万步,就算李银笙与天钧部没有直接的关系,想必她也有实力先于兵部打探到了天钧部东进的消息,并且把这个消息在天京城中散布得沸沸扬扬的,为她这个“上国天女”的大能耐来造势。
接着呢,李银笙适才说得那个日夜祷祝,护卫圣火直至危机化解的法子,实际上是个不吃力又讨好卖乖的法子。对于天京城中的百姓而言,李银笙带着一拨奇装异服的神女日夜祷祝,相比远在西北的大军奋力杀敌,更看得见摸得着,容易令人心生敬畏。而李银笙话里话外,都给自己留下了充足的余地。“直到西北危机解除——”,只要西北危机能解,那就是李银笙的功劳。万一真的没化解,李银笙只要随便找个由头,指责天京城中任何一人“心不诚”或者“不敬”,就能祸水东引,将天京百姓的怒火引到那人头上去。
而那些写好了挂在神庙周围的“许愿帖”又能怎样?这么多心愿,总有一成两成,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然实现的吧!而那些实现不了的,李银笙就可以一股脑儿推到西面的兵事上——咱上国天女不是都说了么,眼下天元朝最大的事儿就是西北的事。除了西北的事,天女一时半会儿没顾上,又能怎样?
所以说,李银笙这番将自己树立为上国天女的安排,从太后遗诏,到修建神庙,一直到为国祈福,都安排得周密老到,没有什么错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李银笙大约还想不清楚她到底想一手创建个什么样的宗教,因此她那一番话之中,提到各种不同的概念——“上天”、“真神”……都是些大而空洞但是人人又习惯挂在嘴边的概念。而李银笙所做的就是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与这样空泛的概念可以直接对话的人。又或者李银笙根本就没想真的创立什么教派,也压根儿没想好什么教义、宗旨之类,而是把自己定位在了一个“有求必应”的角色上。不过这似乎倒也更合平民百姓的胃口。
只不过苏简也不愿意多想那些与李银笙有关的乱七八糟事儿,她更关心西北的战局,毕竟永熙现在还在那里,深陷敌境。她转过身去离开这里,竟然有些不敢回想,转身的一刹那她突然也想跪倒在神佛面前,全心全意地为永熙祈求一番,她心里有个声音仿佛在说——只要永熙能平安回来,哪怕是李银笙,她也可以跪。
当日夜里,两名雷字营士兵继续在神庙前戍卫,而更有一小队官兵在神庙外围来回巡视。神庙四周笼上一层白纱,防止有人向神庙中窥视神女的生活。不过这样的白纱可阻不住风雨的侵袭。一阵风吹过,一名神女惊叫道:“哎呀,这神火怎么熄了!”
另一人连忙止住她的惊呼之声,压低声音道:“咋咋唬唬的做什么,天女不是说了,神火熄了就再点呗!记得多加点灯油,灯芯也搓长些,好歹白天人前那可是不能熄的!”
白纱外漆黑的夜中,一个黑影听了这话,闪身躲在黑暗之中,避过巡兵,悄悄消失在天京城黑暗的街道之中。
过了十余日,兵部尚书原峄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军驿紧急递给兵部的军报,兴冲冲地进宫来寻小皇帝文衍。苏简来到宫中见小皇帝的时候,正赶上文衍激动不已地问原峄,“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原峄老尚书激动得胡子一翘一翘,道:“皇上不妨等靖王进京了以后,亲自问问王爷,定能比老臣答得更详细。”
小皇帝就虎着脸问原老尚书,道:“朕不如直接请七叔去做兵部尚书吧!”
原峄登时哑了,半晌,才从口中蹦出一句,“这不一样,七王殿下是能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老臣,老臣也就是给七王殿下跑跑腿,安排粮草,调集士兵……”
文衍看了原老尚书的表情,哈哈大笑,伸拳在原峄胸口轻轻击了一拳,道:“老尚书,朕是说笑,说笑的么!”
在文衍身周侍奉的从人,连同苏简,都是相视讶然,继而都稍稍放下心来,小皇帝已经多少日子没有这样舒心地展颜笑过了,可见边关传来的,应是大胜的好消息。另外,听原尚书的口气,永熙,永熙就快要回京了。
“太傅,武侯真是料事如神,但凭七叔留给傅将军的只言片语,就能推测出七叔在关外的安排。太傅,您还要好好地教教朕那——”
苏简听小皇帝这么一说,喏喏地应了,心中腹诽了一番故弄玄虚的自家老爹,一边留神细听,原来天钧部的这次犯边真的又被永熙带着一千人马,千里奔波,进入大漠腹地,亲自给化解的。
原来,永熙这回的手法与上次收服天冶部的沐永泽颇有几分类似。
天钧部自离开天元朝西境,进入大漠以来,分裂成为东部与西部,西部在一处水草丰美的绿洲定居,并与大陆更西面的部族来往通商。而东部则以牧居为主,四处游荡,牧场年景不好的时候偶尔会投靠西部,然而年景好了,反而会动歪脑筋,来打天元境的主意。
这次出兵,便是东部挑起的事端。他们在泰武侯苏越手下吃了这么久的亏,好不容易听说苏侯回京拘着,自然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相约天钧部西部,每部发兵五万,由东部率先东进,西部随后跟上,二部商议好此次东来所得的好处二部均分。
而永熙则带着一千军士直接绕过东部,来到天钧西部所在的绿洲,永熙目光如炬,巧舌如簧,自然将西部之主哄得妥妥帖帖,然而天钧西部被永熙说动罢兵,却自忖没有本事能够阻止得了东部之主。因此,西部之主只交了一封亲笔书信给永熙,余下的事,要永熙自己搞定。
这时,朝中太后薨逝的消息刚刚送到边关,傅菁却没有永熙的半点消息,只得代写了回信,连军报一起通过加急军驿送回京中。
永熙这时带着他的一千人,急速东来,正遇上开拔至关外的天钧部东部,于是他又上演了一出独自入营,三寸不烂之舌劝降的戏码。只是这时对手换了东部之主,他虽然也觉得永熙所说有理,然而部中精锐,已经全部开拔至城下,无法轻言退兵,所以天钧东部干脆将永熙扣了下来,希望以他为质,赚傅菁开城门,乘乱偷袭。但是,令天钧东部没想到的是,这次永熙早有准备,与手下几名阴卫里应外合,反将天钧部的东部之主给擒住了连夜送入关内。
待到第二日天钧大军发现主上失踪的时候,永熙早已出现在城头,对大军晓以利害,力劝他们退兵。而东部之主,也在永熙谈笑之间,被斩于城头。
群龙无首的东部五万大军这下慌了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结果夜间被永熙与傅菁偷袭得手,截了五万大军的粮草。天钧部此时再无指望,只得灰溜溜地退兵,西北之围自然解了。
苏简听原峄将军报上的简短内容这么一说,立刻便神驰西北。她曾随永熙亲赴北面天冶部,亲眼见识与各部相争的各种斗智斗力,尔虞我诈,她当然知晓这短短军报中的轻描淡写在亲身经历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番惊险。“谢天谢地!”苏简缓缓吁出一口气,突然感觉腿有点软,各种后怕突然第一时间涌了上来。
“太傅——”小皇帝发现了苏简的异状,关切地开口。
一百二十九章 流言(上)
苏简强撑着,直说是没事,小皇帝文衍见她虽然面色苍白,可是笑逐颜开,从眉眼之间透出一股喜气来,便稍稍放心,接着便缠着苏简问起那日苏越是怎样如此准确地判断战局的。
这可难倒了苏简,从那日勤政殿议兵以后,每当苏简逮着机会问自家老爹的时候,苏越总是笑笑,糊弄过去,到最后苏简实在逼得紧了,就干脆说:“实话说了吧简简,我实有未卜先知之能,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泄露给苏家以外任何一人知道,否则老爹的性命不保。皇上问起,简简千万帮老爹圆一圆——”苏简瞪圆了双眼,盯着苏越看了半天,终于在若无其事的自家老爹面前败下阵来,她隐隐地觉得苏越对此事的判断可能来自于他对西北战局的熟稔,也可能来自于与七王永熙之间的存在某种私下联络;当然前一种的可能更大,也就是说应是苏越自己“判断”的,只是苏越将结论说了出来之后,才发现他“判断”的过程当中包含了些苏越不欲人知的假设和前提,因此干脆就故作高深,把求知欲旺盛的小皇帝推了给苏简对付。
而苏简,面对着眼前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