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八章 荒村（中）
苏简心下黯然，但是已经比在洛梅洲乍闻其事的时候好了很多。若是在此刻她突然得知永熙的消息，一定会弄出不小的响动，可是眼下，她心中微动，就立刻将情绪按捺下去。
“也不知苏太傅眼下好不好！”屋里面小皇帝文衍长叹一声。黄立马上接口，道：“若是苏太傅在此，定有办法助皇上脱困的。”
“唔——”文衍沉默了半日，道：“当年也是朕的错，为了县主的事情，误信人言。朕应该知道……县主的性子，太傅的性子，不可能有那样的事的。可是那时为什么在朕的眼里，大位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蒙蔽朕的双目。”
屋内沉默了半晌，黄立才道：“皇上莫急，总能想出办法的——”
文衍也叹了口气，说：“只要有办法将消息送出去，老黄，或许，你我还能留下一条性命，苟延残喘一阵，其实朕现在还有点用……”话语之中，悲凉之意显露无疑。黄立登时胸中一热，道：“皇上，明日老黄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替皇上走上一趟。”
“没用的——”文衍回答，“只因朕对旁人还有些用处，李氏一党，万万不会欲令我生离此地，不要再想了。老黄，从现在开始，你若能逃得性命，自回乡间归隐养老，千万不要曝露身份。只记得在清明之际，替朕在县主坟上，致上一份祭品吧。”他隔了片刻又说：“也不知薛氏与刘氏等又会如何，朕从未曾对她们假以颜色，结果事到如今，却要她们替朕担了这……”
这时，黄立突然问：“谁？谁在外面？”
苏简立在院中，镇定地答道：“是我——苏简！”
屋里一阵乒乓乱响，似乎有人撞到了桌椅之类，门“突”的一下拉开，文衍出现在门口，颤声问：“真是太傅？”
黄立从屋里跟出来。也是激动不已，但是还是出言提醒：“皇上，太傅，是否要小心，隔墙有耳！”
苏简见了文衍，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单行跪地。行了个礼，道：“皇上放心，余家村中，并无雷字营一人在。所有的雷字营士兵都守在村外。但是已将村中的道路封死。”
“雷字营？”文衍与黄立同时惊道，两人互视一眼。但是极为忧心。“是的，石琅将军亲自在此镇守——”苏简又加上一句。
“石琅！”文衍口中轻轻吐出这个名字，“那是李氏真正要将朕除之而后快了——”
“那倒未必，石将军围而不攻，只怕是不愿担上’弑主’之名，同时也想要掩人耳目。”苏简于是将十里铺上打听到的消息。包括自己属下也有人有此症状的事情都说了，末了道：“只怕李氏一党的想法是，以疫病为名，将皇上困在此处，将来说起，只说皇上微服巡视至此，身染疫病沉疴，不治而亡。这样，无论另立新君也好。李氏自立也好，都避免了一个’逆’字。”
“但是皇上如果能生离此处。情形就不一样了。”苏简跟着道，“无论到何处，对方都可以直接以陛下的名义起兵，攻入天京城，令皇上重临大宝。”
文衍听了这话，只淡淡地垂下眼帘，道：“朕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已经不想再做下去了。如果真是石琅在外，那朕现在就去找他，要他给朕一个痛快的。”说着就要往外走。黄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文衍似乎心意已决，道：“老黄，这几年，朕这些日子已经过够了，你难道还要看着我再苦下去么？”黄立老泪纵横，但是还是拉住了文衍的衣袖，道：“皇上啊，老奴是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心里苦，老黄自然明白，可是苦也要活下去啊——”
“那时候皇上刚出生，奴才就守在皇后娘娘殿外，奴才把皇上抱出来的时候，先皇是多高兴啊！”黄立提起永徽帝与当时的皇后卢英鸾，文衍双目登时有些发红，而黄立更是泣不成声。
“旰衣宵食——”苏简清朗的声音在静夜之中响了起来，“皇上可还记得这四个字否？”
文衍一凛，身体一抖，朝苏简转了过去。“旰衣宵食，勤政殿——皇上还记得否？”苏简继续问道。
“自然是记得的！”
“那么先帝所题这四字，旰衣宵食，日夜勤政，可是为了先帝自己？”苏简咄咄逼人地问道，心道：又不是奶娃娃了，动不动就想要撂挑子，丢不丢人。
“自然不是，先帝是为了天下苍生！”文衍终于抬起头，紧紧盯着苏简的双目。
“先帝当日为了天下苍生，日夜操劳，同时千方百计要把皇上培养成有道明君，如今皇上这般自苦，甚至连性命都可不要，您扪心自问，对得起先帝么？”苏简心里还有话没说出来：若这么容易就被打败，那也太窝囊了，叫柔雅白白喜欢你一场。
文衍眼中一亮，道：“太傅，难道是，有法子可以从这村中出去？”
苏简点点头，说：“自然有的，只是出去之后的事情，皇上可曾想过？”
“嗯，”文衍点点头，“出去之后，无论何方势力，都愿意接受朕，但是朕要作为傀儡，受人摆布，这样再过上好几年。”
“那好几年之后呢？”苏简故意问，见到文衍复又沉吟起来，便好言劝道：“皇上还年轻，这几年相信也从天元朝各类弊政之中看到了不少为政之道。老黄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过几年，皇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皇上的敌人便也老了。可是如今放弃生的机会，将来的一切便也盼不到了。”
文衍听了，终于点了点头。黄立大喜。而苏简轻轻地击掌两声，从墙头上立时飘下一人来，苏简命令道：“苏羽，召齐人手，你带这位黄总管，我带皇上，我们四更出村。”
苏羽睁大了双眼，问：“这位是天元朝的皇帝？”苏简“嗯”了一声，又问：“去查探全村的兄弟们回来没有？这村里情形怎么样？”
苏羽答道：“已经全部回来了，这村中除这两……位以外，一共还有七十四人，其中二十人是侍卫服色，七人受了重伤濒死。其余十三人和余下的乡民，症状都与苏伟一样，不是中毒便是得了疫病。”
“这样啊——”苏简眉头一皱，凝神片刻，心中便有了计较。
二百零九章 荒村（下）
四更一道，苏简低声号令，苏羽立刻脱下了身上的黑色夜行衣，给文衍换上，接着又命人给黄立换了深色的衣衫，一行人便往村外走。走到村中央，苏简辩了辨方向，随即做了个手势，苏羽等人立刻绝足不前，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黄立忍不住问了一句：“苏太傅——”旁边马上有人“嘘”了他一声。苏简索性盘腿坐了下来，静静地听周围的动静。
余家村本小，此刻在村子的正中央，苏简听声辩位，首先辩出了石琅的所在，而且能听出那代表神庙前来传令的女子，竟然也还在石琅帐中。接着，她开始判断周围巡视的雷字营士兵的动静，计算人数，方位，移动的速度，规律……她在洛梅洲暗崖练兵的时候，将算学与练兵结合到了一起，与自己的属下一起，创出了一套速战的技巧，即在极快的速度下，计算出敌人最脆弱的位置，一击致命。只不过在这余家村，能够听声辨物的能力只有苏简一人能做到，也只有靠苏简一人来算出作战方略。
苏简凝神细想，渐渐便心中了然，有了决断，当即起身，对苏羽说了几句，苏羽自下去传令，片刻之后便回转，对苏简点点头。
苏简对文衍道：“皇上若是准备好了，我们这便离开余家村了。”文衍点了点头，表示任凭苏简安排。静夜之中，一行人静静地按照苏简事先算定的方位，按照苏简事先指定的速度，朝村外推进。
堪堪到得村边。一行人眼看着两队巡夜的士兵在面前交错经过，接着向两边走去。苏羽等人刚想迈步，突然见到苏简一个止步的手势，连忙停住。果然只见第三队巡夜的士兵从村外斜刺里穿过来，靠近村边，又往外折去。
余家村外有座小树林，就在这个方向。苏简示意众人往林子边上走去，但是一旦到了林边，苏简马上又做了个逢林莫入的手势。所有苏简的手下莫不听从号令。只有苏羽背着的黄立被晃来晃去的有些晕，差点嘟哝了一声，被文衍眼疾手快，捂住了嘴。果然，林子里便响起低低的语声，原来雷字营在这林中也埋伏了人。
众人默默地随着苏简从林边绕了出去，走出大约二里地。苏简终于吁了一口气，对苏羽道：“我对你说的，已经记住了？”苏羽毫不犹豫地道：“这个自然！”
苏简点了点头，转向文衍。道：“皇上，此人名叫苏羽，他将护卫您前往神武大营。营中诸将，只要没有石琅在，无人敢对皇上不利。而苏羽与他手下四百人，会像保护卫自己的性命一样。护卫皇上的安全。我在这里还有些事，办完之后，自然会前来神武大营，与陛下会合。”
文衍依依不舍，问：“太傅一定要亲自前往么？”
苏简爽朗一笑，道：“是，有我在场，石琅必不敢妄动，这样皇上有更大的把握，安全到达神武大营！”
文衍的喉头立时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一边的苏羽极为沉稳地道：“大人，还有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小的可以化妆成太傅的样子，拖住石琅。由太傅亲自护送皇上过去神武大营。”
苏简摆摆手，说：“苏羽莫要说了，我多日未会过石琅，此时手痒，很想再会会他。再者，还有苏伟他们的解药，也得打雷字营的主意才能讨出来——”
“可是——”苏羽还想说什么。
“不要再说了，苏羽，”苏简断然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也就这点坚持，你也莫要看扁了我的坚持，好不好？”
这下再无人敢劝说苏简了，苏羽朝苏简行了一礼，便护着文衍与黄立两人远去。他们会回到十里铺，与苏简召集而来的四百人一起，安全地将文衍送走。
而此刻，苏简望了望天，已经快要五更了，这时往往是人最为疲劳与懈怠的时候。苏简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她与石琅交锋的过往，虽然不觉得此人有什么破绽，可是也是个血肉之躯。她这么想着，袖中抛出一枝火箭，“嗖”的一声飞上天宇，在已渐清浅的天空之中炸开。
所有巡夜的士兵都被惊动，而余家村的另一边，一枝相同的火箭也尖啸着上天。石琅抢出帐外，哂道：“莫不是洛梅洲也想来中原插一脚不成？”他随口道：“涂素年，去看看，确是洛梅洲的人过来，就一定把他们挡在村外，如果硬闯便格杀！”
他的手下便奔了过去。
苏简一抽箭袋，“啪”一枝信号箭射了上天，她的位置离石琅已经很近，石琅那对几乎从不离身的金刚锤早已被他握在手中，冷哼了一声就要往苏简这个方向递出，递了一半，他已经借着帐中透出的些许灯光，看清了苏简的脸，手中双锤便是一顿。
“好你个苏简，苏家世代蒙受圣恩，你竟然投靠了洛梅洲，你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五苗连营这番出兵，也有你苏家在背后吧！”石琅口中痛骂一声，却未曾想苏简这个照面乃是诱敌之计，就在石琅义正词严地指责苏简之计，已经有无数只箭，从苏简背后的一排箭手手中，朝石琅身上射去。
石琅双锤狂舞，拨去了绝大多数箭只，但是还有漏过了几枝箭，石琅身上的银甲瞬间便沾上了血迹。这是苏简在暗崖上特地操练的一个阵势，只讲究实际有效，狠、稳、准，务求一击中的，用来对付石琅这样的悍将再合适不过了。
石琅有些踉跄，退入自己帐中。苏简此刻几乎是铁一般心肠，冷冷地道：“你适才还想着要将皇上困死在此，以此自欺欺人，你才是真正背主败德，十恶不赦之人。”她心中暗道，柔雅，逼死你的有此人一份，我此刻为你报仇了。她手一抬，无数羽箭接着向那营帐之中射去，其中几枝射穿了支撑营帐的木柱，那营帐“轰”的一声倒了下来。羽箭依旧嗖嗖地朝这营帐覆盖的那片区域射去，直将里面扎得如筛子一般。
苏简轻喝一声：“停！”
羽箭的“嗖嗖”声停了下来，夜空中便传来远处雷字营士兵被屠戮的惨叫声。
二百一十章 重会故人
这时候，天边已经泛白，眼前的景物渐渐从浓黑的夜色中脱出，能够看得一清二楚。苏简冷冷地，看着眼前倒塌的营帐，似乎那根支撑柱恰巧倒在了一个人体之上，营帐的外幔包裹着那具人体，十数枝羽箭钉在上面，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将帐幔染得通红。
苏简眉梢一动，刚要示意手下不要冒进，可是已经晚了。她的一名手下已经上前，用手中的兵刃在帐幔之上，挑开了一条缝。只听“嗤”的一声爆响，倒塌的营帐之中陡然跃出一个血人，一只手中金刚锤一举，已经将那名手下手中的兵刃磕飞，跟着巨大的锤身落下，那名手下连哼都不曾哼一声，便天灵盖碎裂而亡。
石琅浑身浴血，拄着锤立在那倒塌的营帐中央。他身前是那名神庙过来传讯的女子，早已气绝身亡了。石琅面目狰狞，似乎要将苏简生吞活剥了一般，而苏简右手虚抬，她只要将手放下，周围的弓箭手就会按下手中连弩的机括，在射出的劲弩之下，石琅必没有生还的希望。
可是石琅却慢慢地，将手中的金刚锤放低，沉声说：“天女娘娘交待，如果能见到你，有一句话叫我带给你。”
苏简的右手依然虚抬着，迟迟没有放下。而石琅却低头，将手中的双锤放到了地上，将背心要害全露了出来。苏简手下的弓箭手不禁流露出些许焦躁之色，而苏简却依然不动。
“天女娘娘道，万一有机会见到苏太傅，便对她说——”石琅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重生局的规则……”
苏简听了此言，觉得胸膛之中心跳得厉害——三年未见李银笙了，她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破阵之人……与主阵之人……”这是在说什么呢？苏简还能依稀忆起重生异世那日，四人在咖啡吧里玩的那个游戏，而那个戴眼镜的男子也曾经说起过。吴虹乃是主位。可是后来，吴虹却是第一个被害身故的。主主辅辅，破阵之人，重生之局……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最后一人。”石琅似乎说完了，而苏简却似失了原先的淡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