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被他逗得笑得前俯后仰,说,“你父亲他写这个……他只会画押,写,斩立决罢。”
把季衡也逗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有所发育,季衡以前几乎不想以后的婚姻生活,现在却想了一下,心想要是以后有个两情相悦的妻子,写情书其实是必要的,不然看看他的母亲,每日里在内院里多无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只能围着儿子转,丈夫写封信要是没有一点情趣,那就更是没有一点趣味了。
季衡第二日进宫,皇帝借口天气炎热胸口发闷,便不上课。
季衡被皇帝召到了麒麟殿伴驾,就将季大人带给皇帝的密信给他了,又和他说了杨钦渊被找到了的事情。
对于季衡提出的放火桂树巷子的事,皇帝迟疑了一瞬,也就答应了。
而季大人的那封密信,里面是用很薄的一种油纸写的字,字不是用笔墨写的,而是一种很尖的针,字十分小,要将油纸铺在黑色的布上,季衡再拿了放大镜给皇帝,这才能够看。
放大镜算不得十分稀罕的物件,但是也并不普遍,这是季衡让许大舅从广州买的,这用油纸写字的法子,也是季衡提供给季大人的,用来传递消息,倒是不错,一般人拿到这个油纸,也看不出上面是什么东西。
皇帝看了信,又让季衡看了,就说,“你父亲说吴王曾经重金得过一种南洋的毒药,吃了短时间内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会在十几日内衰弱而死。吴王现在被逼到绝境了,恐怕是会出阴招了。”
季衡道,“最近要更注意才行。既然是难得的毒药,吴王恐怕也不会轻易让人使用,四殿下最近经常出宫,说不得毒药现在已经在他身上。”
皇帝看了季衡一眼,道,“现在倒是不好处理他的。太后还在指望他做人质呢,太后却不知对我这个皇叔父来说,儿子远远没有帝位来得重要。”
季衡心里沉了沉,没有细思就说,“要不先下手为强,将他处置了吧。”
季衡在说完后,瞬间心里就是一咯噔,又起了沉痛的感觉,毕竟杨钦济也还只是个孩子。
他的心揪成一团,却也知道,这时候,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他看着皇帝,突然有些发冷,他想到荔枝说的话,荔枝说他越来越像季大人,都害怕起他来了。季衡自己也有些怕自己了,季大人也在忌惮他,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也要害怕他了。
季衡想,他在皇帝跟前出了这么多阴暗招数,不知道皇帝对他是不是在不久的将来就要鸟尽弓藏了。
他突然不敢看皇帝,只得将脸转向了窗户,窗外的夏日阳光,透过窗玻璃,有些刺眼。
皇帝本在沉思,突然发现季衡安静了下来,季衡的眼神幽深里又带着些忧郁,让他一时有些迷惑,问道,“君卿,怎么发起呆来了?”
季衡对他笑了笑,说,“只是想到微臣在皇上跟前想了这么多阴暗招数,以后见弃于皇上,可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怔愣住了,对上季衡略有些惶然的眼睛,他心下一痛,他犹记得在之前要收服他身边的大太监李安濂时,李安濂在地上磕破了额头,季衡就表现出的不忍,但是这些日子过了,季衡为了他,做了多少流血要命的事情,他一时没说话,只是看着季衡,好半天,才突然起身走到季衡跟前去,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紧紧搂住他,嘴唇贴在他的头发上,说道,“我永生永世不忘你是为朕做的这些,绝不会弃你。”
虽然季衡知道皇帝的话,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但是他此时能这么说,季衡也就满足了。
皇帝站在季衡的跟前,静静看着他,季衡只有十一、二岁,但是已经没有孩子的稚气,皇帝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如此老成,犹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他,季衡的那份沉静如冬日皎月的姿态,皇帝有些心疼了,想到季衡从小并没有在京里长大,而是不得父亲重视在扬州长大的。
皇帝什么也没说,他捧住他的手,很想亲吻他的眉眼,亲吻他的鼻子,还有他孩子的花瓣一般娇嫩的唇。
这种渴望紧紧揪着他的心,让他只好放开了季衡的手。
季衡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虽然这些是忠心的臣子该做的,但是,他对季衡含有的心思也太龌龊了些,那是亵渎了他的这份忠心。
杨钦显作为皇帝,读了那么多史书,对历史上的那些皇帝身边佞臣的故事,也不是不知道的,他真不想将季衡摆到那个位置上去。
虽然他现在真的非常喜欢他,他身边没有任何人,有季衡让他信任,让他想要接近。
刚刚萌芽的这份感情,杨钦显不知道自己会持续多久,他要立后的事情,其实已经提上了日程,将来他身边还会有很多人,而季衡则是一旦被他玷污,就再也洗不干净了。他不能这么去做。
季衡的这句话,皇帝明白,那是季衡怕自己将来不会再信任他。
君主和臣子,总会有相疑的时候,到那时候,季衡必定会战战兢兢,一如此时对他说出这种话。
皇帝想到那一天,此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他只能不断保证,“朕定然不会,朕不会和你之间生出罅隙。”
79、第六十二章
季衡从宫里离开时,皇帝一直将他送到了殿门口看着他上宫轿,很像送人远行的友人依依不舍。
季衡想,自己不过是回家罢了,明天还会再来的。
他上了宫轿,自己打起帘子,对依然看着他的皇帝说,“皇上,微臣先走了,你回去吧。”
皇帝对他笑着说,“朕看你走了就回去。”
他的眼里带着依恋和不舍,那么明显,让季衡的心软了下来。
季衡乘着宫轿出宫门去,脑子里想着皇帝的事情。
权利拿了起来,很少就有人能够放下去的。
虽然皇帝现在在季衡面前说,以后绝对不会和他之间生出君臣罅隙,季衡也相信皇帝此时的诚意,但是,人都是会变的,他不相信以后的皇帝。
他从宫轿窗帘处看着外面,一重重高大巍峨的殿宇向远处延伸,这是大雍的权力中心。
他想,等皇帝亲政了,就是他离开的时候了,无论以后是不是还会入仕,他至少都要回江南去蛰伏一段时日,好好看些书,过些清闲日子,这也许会让许氏失望,但是,她那么爱他,也是会理解他的吧。
季衡想到许氏,心就更软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她更在意他,更爱他的人了。
还有许七郎,季衡在心里叹了口气,许七郎明明才十三四岁,却已经是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了,很多时候让人没法管教。
这几日,季衡每日里从宫里回来,就会先去前院张先生所在的书房,和他讨论杨钦渊的事情。
张先生说,“已经确定这位二殿下是住在桂树巷子了,但是并没有见到他本人出来。”
张先生说这句话时,是对着书桌上的一幅人物画像说的。
张先生没有见过杨钦渊,是季衡画了杨钦渊的画像给他。
在这个时代,要找一个人是困难的,因为没有电视影像,甚至没有照相技术,幸好季衡比较擅长素描,就简简单单地画了几张杨钦渊的画像。
然后张先生又拿去让画师画了几张,以此为凭据来找杨钦渊。
不过,杨钦渊要是易容了再出现,就很难再认出他来了。
所以最后张先生也只得同意了季衡的法子,用火灾将这位足智多谋的二殿下逼出来。
六月初,桂树巷子的一家妓馆厨房着了火,因为扑灭不及,火势在风的作用下蔓延开来,几乎烧掉了半条街,所幸绕着桂树巷子有两条河,又有街头水井,这才没有让火势蔓延到其他地方去。
人们应对火灾已经有一套法子,但是这次也伤亡较重。
有二十几个人在火灾中丧生,让人觉得惊讶的是,这二十几个人,几乎都是强健的男人,而且有当时去看过尸首的,说在烧焦的尸首上看到了刀砍的伤口。
不过这些尸首很快就被京兆尹衙门给收去处理了,而且禁止民间谣传此次事件里有仇杀成分,将这次事件,只说成是意外。
击杀杨钦渊这件事,算是一件很大的事,所以季衡也没有意愿将这么大个功劳自己一家吃了,所以还是请示了皇帝,问是否让林家帮忙。
不过皇帝觉得此事知道的人越多,泄露消息的可能性就越大,最后没有答应,只让季衡全权处理。
出火灾当晚,季衡和张先生对击杀杨钦渊的事做了详细的部署。
一共派了二十个武艺高强的专业杀手来做这件事,这些人,在之前无一不是身背命案的,现在则是效忠于季大人。
季大人借着自己刑部的职务,暗地里的确是做了很多事,揽了不少这些为了生计的亡命之徒为自己卖命。
季衡处在桂树巷子东边隔着小桂渠的一家酒楼的四楼上,这第四楼,是不做生意的,是东家办公的地方。
他手里拿着望远镜,即使是夜里,但是桂树巷子作为京城繁华的烟花巷,依然灯火通明,十分明亮,从望远镜里能够将那里的情景看得□不离十。
张先生亲自坐镇桂树巷子南头,对办事的杀手们做最后的交代。
季衡在酒楼上面操控,以不同颜色的灯和不同数目的灯作为信号,在酒楼四楼上指挥行动。
当时的火灾,虽然事后是说一家厨房里烧起来的,但是当时,其实是四家同时起了火,所以才会扑灭不及。
火灾蔓延,杨钦渊不得不从房子里出来,刚出来,迎面就遇上了黑衣杀手,当场交锋。
季衡这边杀手以有准备对杨钦渊的无准备,而且的确是身手了得,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一盏茶时间,杨钦渊在护卫的保护下,想入河逃走,但是季衡这边早就将他可能逃走的路线堵死了,所以他是在河边被一箭射中了心脏而死,尸体当场被送进了河中船中运走。
在桂树巷子火灾中的尸体,只是杨钦渊的手下们的尸体。
这场仗打得十分漂亮,出事之后,各方势力几乎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那些受了吴王贿赂,被吴王策反的大臣们,恐怕都在战战兢兢。
这件事,很快也报到了太后跟前,是定国侯亲自进宫来同她说的,“太后娘娘,微臣得到消息,这场火灾,是专门为了铲除吴王在京城里的势力做的,据说,那个杨钦渊当时没有回杭州去,他一直在京里,这次是为了杀他。除了皇上,微臣想不出是谁做了这件事。”
太后的神色很不好,她本来以为皇帝是个软绵绵的小绵羊,现在才知道他是一只再狠不过的野狼。
不过也很好明白,小皇帝从小生活在恐惧之中,现在只要一有势力,用咬碎敌人脖子的方式来让自己不要再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正常的是,小皇帝什么时候有的这些势力,他居然还能够保持沉稳若无其事。
太后对皇帝不仅是刮目相看了,甚至是深深忌惮起来。
他比他的父皇,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后说,“火灾死了多少人?”
定国侯说,“尸体留在火灾里的,是二十七个,有一个女子,是真被烧死,另外二十六个,都是被杀了之后扔进火场里的。京兆尹曹弼,现在也是唯皇上之命不听,我亲自去查看尸体,他才允了,里面没有杨钦渊的。不过在桂树巷子里的势力,也果真是他的,死的人里,有一个之前在他身边,我见过。似乎是叫吴恩泉,死尸是被箭射进了颈子,又有刀伤。看来这次皇上出动,倒是大手笔,处理得很细致。只是杨钦渊的尸首没有看到,也许他还没死,逃走了。”
太后说,“他是否逃走,现下倒是不重要的了,这次的事,若是皇上做的,那么,是谁做的他手里的刀。徐家吗?”
定国侯说,“最近和皇上接触多的,是季家的那个大儿子,只是,那个孩子只有十一岁,他能做什么?而且,也没见他和徐家有所接触。平国公最近身体病痛又犯了,人在汤泉山上养病,平国府里,男人都在军中,家中只剩下女眷,能做什么事。而即使季家,季道恭现在也在江南,不在京城。”
太后沉思起来,“那这是谁做的,林家?”
定国侯说,“看作风,更像是江湖势力,娘娘,微臣还要再查了才知道详细。”
太后觉得有些头疼,手指头按着额头,皱眉道,“吴王恐怕是要坐不住了,据说他最近行事毫无顾忌,恐怕就是最近就要出事。”
定国侯说,“自从先皇登仙,他就蠢蠢欲动,要不是娘娘您稳了他几年,恐怕前几年,他就已经动作了,现下他要动,我们已经有了准备,他怕是不好动的。”
太后头疼得更厉害了,说,“说起这事,现在小皇帝,还以为哀家是真想用吴王来替换他,就是这么几年,哀家稳住了吴王,却养出了小皇帝这样的一只野狼来。若是小皇帝顺利亲政,咱们赵家,哎,大哥,以后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小皇帝,他的心也太狠了些。”
定国侯沉默下来,说,“皇上师出无名,能够怎么对咱们赵家?此次吴王之事,赵家若是功臣,皇上能奈咱们何?再说,蜀王那边已经说好了。”
两人正都陷入沉默之中,外面就传来结香女官的声音,“娘娘,四殿下求见。”
太后抬起头来,和定国侯对视了一眼,轻声说,“难道他知道桂树巷子的事了,若是知道了,是哀家身边又有人……”
太后一直是怀疑自己身边有内奸的,要是杨钦济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事,就更是说明了这一点。
太后没说完,定国侯向她行了个告退礼要离开,太后却对他摆了一下手让他不要动,自己起了身,出了稍间,到了外面次间榻上坐下,说,“让他进来吧。”
杨钦济在太后跟前跪下了,行礼之后,说,“侄儿又想去看看姐姐,想请太后娘娘恩准。”
杨钦济埋着头,太后也看不到他的面容,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桂树巷子的事,说道,“前几次,你不是都让皇上恩准的吗,这次怎么求到哀家这里来了?”
杨钦济说,“之前是想因为这种小事情打搅太后娘娘休息,实是侄儿不孝,便去求了皇上的恩准,只是这几日,皇上身子不好,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