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儿说,“说是来为今日没去上课赔罪。”
皇帝心想这有什么好赔罪的,他不去上课这可不是第一次,皇帝虽如此想,但是还是说道,“请他进来吧。”
他说着,又示意季衡到里面屏风后去。
季衡明白他的意思,起身后,还将自己的那杯茶端了起来,躲到了屏风后去。
季衡离开时,皇帝还回头看了看他,又对他一笑,他这是怕季衡心里会起疙瘩,毕竟也许杨钦济对他说的会是机密,而季衡心里也许会生出听到了这个机密,皇帝说不定会介意的想法。
现在皇帝是丝毫不想和季衡之间产生这种隔阂。
杨钦济很快就进来了,他身边跟着的那两个小太监等在了外面。
皇帝手里握了一本书在看着,杨钦济进来后,他就将书放到了旁边。
杨钦济这次十分规矩地给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口呼万岁,这实在难得。
皇帝微微笑着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平身吧。”
杨钦济这才起身来,看房里只有皇帝和他两人,他才说道,“皇上,微臣前来,是有要事要同您禀报。”
皇帝很是有兴趣地看着他,说,“先坐下吧。”
位置却是指的距离那罗汉榻不远的一张凳子,没有让杨钦济坐他对面的刚才季衡坐过的位置。
杨钦济看皇帝对他赐坐了,想来是要好好听自己说的,他去坐下后,就说道,“皇上,微臣今日在太后娘娘的牡丹园里,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皇帝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说,“你如此急着来告诉朕这个消息,朕是会感念你的这份心意的。只是不知是什么事情。”
杨钦济似乎是有些犹豫,说,“是微臣偶然听到太后娘娘和定国侯大人在牡丹园里谈事情,太后娘娘说她没想到皇上您居然是个有心机的,所以让定国侯去外面探问别的藩王家的情况。定国侯说蜀王的小儿子才七岁,性格乖巧,是个合适的人选。”
即使皇帝性格深沉,而且他也早知道太后和定国侯府在密谋这件事,但是此时听杨钦济说这件事,他还是没能忍住脸上震怒的神色,眉头紧锁,好半天才对杨钦济说,“没想到母后有这个意思。”
杨钦济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帝,自然是有着自己的思量的。
他希望皇帝知道这个消息后,快点和太后以及赵家对抗,这样,他们吴王府反而能够轻松一些,而他和他姐姐,暂时也是可以保住的。
杨钦济看皇帝神色突然变得这么不好,就知道自己这事做对了,就又火上浇油地说,“皇上您对太后娘娘,不可谓不敬重了,没想到太后娘娘却有这种意思,真是让人惊讶。”
皇帝叹了一声,说,“是啊,朕对她好,她却一直防备着朕,朕就因为不是她的亲生子,她就丝毫不将朕当儿子么。”
说完,抿着唇,眼神里的森冷之意让杨钦济害怕。
皇帝又说,“朕今日领了你的这份情。所以,朕也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杨钦济愣了一下,问,“什么事?”
皇帝有些悲悯地说,“朕也是刚知道不久,说香安郡主大闹小和巷子,将一个戏子的脚筋挑断和脸划花了。”
杨钦济知道那个戏子是谁,然后想到结香女官去找太后和定国侯说事情后,太后脸色大变和定国侯从牡丹园出去的事,难道这两件事有关系。
皇帝又说,“堂姐生为郡主,要惩治一个戏子,这样做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此事,却闹到小和巷子去,恐怕赵家会觉得很丢人,所以赵致礼当场就跑过去了,要将堂姐带回去的时候,两人闹了矛盾,堂姐不慎摔了一跤,摔出了事情来。据说是当场就小产了,大夫去检查,才知道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她自己先前并不知道自己有孕这事。”
杨钦济脸上的神色从震惊到十分担忧和愤怒,很多女人因为小产而伤了身体元气,甚至过世的例子也不少,杨钦济哪里能够不担心。
而他此时也知道了为什么太后和定国侯当时脸色大变了。
杨钦济唰地一下从凳子上起身来,说,“皇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也一副担心的神色,说,“午时后的事情罢,朕也是刚得知消息,以为母后已经将此事告诉你了,没想到你还来找朕,才知道母后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
杨钦济同杨钦萱是同父同母所出,感情自然不同一般,出了此事杨钦济哪里还能够保持镇定,他对皇帝一下子又下了跪,叩首道,“微臣恳请皇上的旨意,允许微臣出宫去看看姐姐。”
皇帝说,“堂姐出了这种事情,朕也十分关心,但堂姐是女子,且是臣子之妇,朕实在不好去探望,也不好让人去问候,你想要出宫,朕自然是会应允的,你去了赵府后,也替朕问候堂姐,让她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过于难过,她同赵致礼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杨钦济已经没有心情听皇帝说这些话,在谢恩和皇帝又写了个手谕给他之后,他就飞快地离开了。
他离开后,季衡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皇帝目光温情地看向他,又起了身,接过季衡手里的茶盏放到榻上小桌上,看季衡一脸沉思的模样,就说,“没想到太后居然这么着急,已经找到了另一颗棋子。”
季衡轻叹了一声,说,“郡王殿下来将此事告诉皇上,恐怕是想皇上您早些和太后对上。太后既然说选了蜀王的幺子,那么郡王殿下也就明白,太后同他家里的合作恐怕是不会进行下去了。吴王一直以来在江南经营,朝廷不会视吴王势力坐大不管,恐怕也是要对付吴王了。”
皇帝点点头,“的确是如此。不过,朕如今还没有同太后对上的意思。赵家被清理了,谁又来节制李阁老呢。”
他说着,就叹了口气。
季衡站在那里,眼神深沉,苦思着事情,皇帝看着他,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担心,就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到榻上去坐下,自己也在他的身边坐下。
季衡坐下了才反应过来皇帝还握着自己的手,就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说,“太后娘娘既然选定了蜀王,但是要从蜀地往返京城,可不是一段短短的路程,想来太后想要实施这个计划,还需要一段时日,有这段时日也就够了。”
皇帝细思了一阵,看季衡神色沉肃,莹白如玉的面孔在宫灯的光里像是薄胎细瓷反射着淡淡的光,如此美丽的情景让皇帝心情也好了些,柔声问,“君卿,你有想到什么吗。”
季衡点点头,对他分析道,“郡王殿下此时会去赵家,只要他将听到的太后娘娘和定国侯谈的话告诉了郡主,郡主是个做事风火的人,她肯定会马上让人将消息传给吴王,据说吴王和京城是有飞鸽传书的,也就是几天时间,吴王说不得就会得到这个消息。吴王,恐怕会加紧反叛了。这时候,太后比起找新的傀儡君主,她也会知道更应该先处理吴王这事,所以这事,只要皇上您这里先按兵不动,倒会得利。先稳住太后,倒是有不少好处的。皇上之前所想,派我父亲下江南处理去年秋闱舞弊案,借此机会先换几个江南官员,也是必须马上实施了。之前江南几省大人虽然表示有意支持正统,但是微臣认为还是不要太轻信,先将他们晾一阵,看出了吴王的事情后,他们的反应,再做打算。”
皇帝将胳膊撑在小桌上,手撑着面庞,看着季衡,季衡说完后,他就点头道,“正是如此。”
季衡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又不由心中一凛,心想难道皇帝对自己在此时也要心生芥蒂了,就赶紧收敛了心神,一笑道,“皇上,您盯着微臣,是微臣所说,有所冒犯?”
他虽然在皇帝跟前一直是谨言慎行,不觉得自己有所冒犯,但是依然不想让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心思深沉的少年对自己起了芥蒂。
皇帝是多么玲珑的心思,也是一瞬间就知道季衡是什么意思了。
季衡是怕自己介怀他。
皇帝赶紧拉住了季衡的手,说,“朕……不,君卿没有冒犯我,说起来,我真想看看君卿你冒犯人是什么样子呢。看到你呛过赵季庸,朕也挺羡慕的,你什么时候也骂朕一句,朕也会开心。”
季衡愣了一下,心想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在这时候睁得大大的,黑黑的眸子就像是毫无杂质的琉璃,在灯下闪着光,让皇帝有种想要亲吻上去的冲动。
好在他是克制住了,又笑着转移了话题。
季衡在宫里同皇帝说到了宫灯亮起来的时分,皇帝想留季衡在宫里留宿,季衡没答应,而且说要将皇帝的意思回去告诉季大人,皇帝只好派了软轿送季衡出宫去。
季衡要出麒麟殿时,皇帝送他到了门口,季衡对他躬身行了告退礼才往外走,出了殿门,眼睛的余光看到殿外面躬身站着一个面色和气的老嬷嬷,老嬷嬷身后还带着四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小姑娘,他没有多看,赶紧走了,心想,小皇帝,也到了这个年龄了。
72、第五十五章
杨钦济出了宫,去了定国侯府上。
赵致礼同香安郡主成婚后,就没有住在他原来的那个小院里,赵家为这对小夫妻新安排了一个大院子,在赵家最主要的园子流芳园的旁边的德馨院里。
香安郡主小产了,当时在小和巷里的一个院子里处理了之后,就被大轿子抬着回了赵府,在她和赵致礼的住所德馨院里养着,而且赵家请了宫里专门看妇科的太医来为她看病。
赵致礼当时的确是气急了,是真的动了要打杨钦萱的心的,别说打她,有一瞬间,甚至是想杀了她。
小灵仙是唱戏的,他的身子就是他的一切,但是杨钦萱却能够让人抓住他,在他无论怎么哀求的情况下都毫不心软地挑了他的脚筋,甚至划花了他的脸。
若是在此之前,赵致礼对小灵仙只是一种很莫名的想要交往一下的随意心态,对小灵仙只是上位者对卑微者的一种施舍般的友情,到现在,他则是真的对不住小灵仙了,以后小灵仙恐怕再也不能唱戏,他必须要承担起小灵仙今后的一辈子了。
赵致礼赶到小和巷的时候,小灵仙脸上身上都是血,赵致礼是武将,腰间是悬有佩剑的,他愤怒地当场拔了剑,将用刀子划花了小灵仙的脸的那个婆子,一剑杀了,这个婆子是香安郡主的陪嫁婆子,对香安郡主来说,自然有着不一般的情意,她当场就十分愤怒,直接向赵致礼冲了过来。
赵致礼在那一刻,对上小灵仙悲惨的样子,真有心一剑杀了香安郡主,不过是意志力让他忍住了,扔下了剑,将冲过来的香安郡主一脚踢开了,那一脚直接踹在了香安郡主的肚子上。
赵致礼的力气可不小,香安郡主当场就被踢在了地上,抱住了肚子,痛得冷汗直流,很快,她的身下就是一滩血。
这时候赵致礼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那么踢香安郡主,毕竟香安郡主可不是他随意一个下属或者奴才。
之后赵致礼却是没有太多心思来关心小灵仙的,他拜托戏班的班主好好医治和照顾小灵仙,后续的一切,他都会承担,然后就将香安郡主抱住了,在兵荒马乱里,让大夫来给香安郡主看病。
大夫不用多看,就说香安郡主是小产了。
赵致礼和香安郡主,还是在上次元宵后,有过一次房事,两人都没想过,会有孩子,所以香安郡主完全没意识,而赵致礼,在偶然得知香安郡主小产了之时,其震惊和后悔不言而喻。
杨钦济来到定国侯府时,定国侯府已经一切恢复了井然有序。
赵致礼被定国侯,被他母亲都狠狠教训了,甚至连太后娘娘都让传了懿旨来,一方面是安抚香安郡主,一方面就是将赵致礼狠狠地说了一顿。
香安郡主身为郡主,又是赵家和吴王之间最近表面平和的纽带,她出了事情,赵家怎么能够不着急。
但是赵家更加难过的,恐怕是香安郡主流产流掉的那个孩子,说不定这个孩子会是赵家的嫡孙呢。
赵致礼也深刻反省了,所以杨钦济被带进香安郡主的住处时,赵致礼正坐在卧室里陪着他的妻子。
杨钦济没有被允许直接进卧室,他在外间发火,“她是孤的亲姐姐,孤为什么不能直接进去。”
丫鬟和婆子劝着,说,“郡主才出了血,这是不吉利的,殿下,您还是不要进去了。”
杨钦济哪里肯听,闹道,“不行,让孤进去。”
赵致礼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皱了一下眉,又看向香安郡主,香安郡主睡了一下午,喝过药了,此时也被杨钦济的声音闹醒了,就虚弱地蹙着眉看着门口的屏风。
赵致礼走到床边去,低下头看她,尽量用温柔的声音说,“四殿下来了,你要见他吗?”
香安郡主对上赵致礼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就眉头皱得更紧,虚弱地道,“让他进来。”
赵致礼伸手为她整了整身上的被子,转身转过了门口的屏风,香安郡主在床上一直看着赵致礼的背影,眼眶中慢慢地有泪水在积聚,像是蒙上了一层江南的烟雨,朦胧地,看不清她那深眸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香安郡主算不得是天香国色的长相,略微有点圆的脸,皮肤白,眼睛有点小,不过从小养尊处优的尊贵生活,让她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雍容,即使此时虚弱地躺在那里,也并不显得狼狈难看。
赵致礼转过屏风,到了外间,看到丫鬟和婆子还拦着杨钦济,就说,“让开他吧,郡主让你进去。”
杨钦济看到赵致礼,推开丫鬟和婆子,就朝他冲了过来,一巴掌就要扇到他的脸上,赵致礼伸手就抓住了他的巴掌,冷眼看着他,道,“你姐姐让你进去说话。”
杨钦济咬牙切齿地朝他低吼道,“你个混蛋,孤一定不会饶过你。”
赵致礼依然是面无表情,虽然是面无表情,却更多像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冷冷说,“随你。”
将他的手放开后又将他一推,杨钦济自己就栽进了门帘里,进了内室。
赵致礼出了正房,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他身边的小厮赵义在院子门口朝里面看,这个德馨院,基本上是香安郡主把持着,赵致礼的小厮在这里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