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还好,一说席傲天就真来气,这个丫头,脾气倔的跟什么似的,平日在府里狂妄自大也就算了,居然连当今皇上也不放在眼里,什么‘血洗皇宫’,这是一个大臣之女该说的话吗?
还好皇上有着多方的顾虑格外的网开一面,不然等待整个席府的,那将是什么样的下场?
本是有些生气的瞪着一脸不在意的席心缈,可看着看着,略显混沌的眼里的影像又有了重叠,这是她的女儿啊!
“丫头啊,我老了,”席傲天长长的叹息,其中夹杂着太多的沧桑与无奈,“我知道你心中有着一份世人都难以逾越的沟壑,这份骄傲为父欣赏,但是同时我也担心,你这样的秉性,终究是难容于一个帝王统治下的天下啊。”
席心缈终是停下手中的活计,向着那道已显得苍老的声源望去,一别数月,他的耳边的鬓发竟已是银白如霜,比上次看去的范围更广,冷硬的脸上显现出岁月深深的刻痕,眼角的皱纹不知何时又爬上了几条。在沙场上如鹰般锐利的双眸如今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早已溢满了一个父亲才有的慈爱与担忧。
心下不甚感触,她叫了他这么多年的老头,殊不知老头真的已经是老了,如今猛的一视,才恍觉岁月如风。
时光飞逝无情,却也公平,至少,因为时间的流逝,她的老爹,理解了她的骄傲,她的原则,她的……
“老爹,你说的我都明白,你的担忧我也知晓。”席心缈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与之平视,目光不闪不避,那是抛却了辈分之外的平等,两个人,不觉任何不妥。
“你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冒险,我也不会让整个席府因为我而犯险的。只是这次变故,不同于我上次,非同小可。齐帝对你临危受命,你的出现的确可以震慑隐于暗处的势力,压制一时的骚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齐帝的这个做法,也是将你推向了风口浪尖,稍有不慎等待你的便是万劫不复。君心莫测,齐帝更是反复无常,贬斥在前,召回在后,其中的用意,我不相信你会不明白。”
黝黑的瞳仁闪耀着洞悉的透彻,有些事一旦置身世外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其实一切都很简单,怎么会看不清?
“哎”
听得自己女儿的分析,席傲天仿佛一下子瘫软下来,面容上是说不出的疲惫与那隐晦的悲哀。
他何尝不明白,皇上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对自己渐生嫌隙,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得力宠臣,可是谁知,他与皇上的距离,已经渐行渐远。
他再也不是当初豪情满志的帝王了,而是随着岁月的推移,皇上逐渐变的身为一个帝王该有的深沉与多疑。到如今,却是真正的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这样的改变,是预料中的正常发展,却是出乎意料的叫人感伤,想他席傲天年少时便助这大齐立下赫赫战功,驰骋沙场,满腔忠诚报效国家,却是落得被自己的君主摆在一个信不得、杀不得的尴尬位置。怎不让人满心苍凉、悲痍?
可是丫头,你还是不明白啊,有些事,有些追求,有些信念,并不能因为一个帝王的举动就能放弃的了的啊!
闭上眼,眼睑剧烈的颤抖,似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最后,睁开,是已经收拾好的情绪,还有那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的痛心。
席傲天松开了紧握发白的拳头,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挣扎后更显几分憔悴,“我永远是大齐的将军,这一点永远也不可能改变,而我,也会永远的忠于自己的国家,忠于大齐。而今局势动荡,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怎能退却?”
“好吧,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一切的后果自己承担起就好。”
席心缈自知多说无益,弯起嘴角,有些自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是希望老头能按照她的意思在这场乱流中急流勇退,果断抽身,只是这毕竟也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很明显,老头不愿意,很不愿意,及其的不愿意。他说,忠于国家,忠于大齐。这份使命感她阻断不了。她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已经对齐帝失望,但那并不代表他对整个大齐失望,齐帝是齐帝,大齐却是大齐,不可相提并论。
她知道的,也是理解的。罢了,随他吧,大不了自己多费一些心力再罩着点她家这个固执的老头,谁叫他是老头,她的老头呢!
席心缈也是一个干脆的人,一次劝阻无效想要她再一次的重复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她看来,规劝,她会,但是不强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与选择,正如她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事情一样,对于别人,她也总能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也正是这样,她才能做到如此的理智,冷静,甚至在外人看来,那是一种冷血、无情、残酷。
可是,谁在乎呢!她一向问心无愧,也从来不需要向谁交代什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的撑不住的时候就认老吧,”席心缈起身扭扭腰,姿态慵懒随意,走到门口停下,看着外面幽深的夜色,牵起嘴角,“因为,席心缈除了是你席傲天的女儿外,更是一个可以撑起整片天的强者!”踏着地上寒霜月华,离走之前她留下这样的话给屋内的老人。
席傲天反复默念着她的话,倏地一笑,一扫刚刚的压抑与悲怆,豁然开朗,视线停留在那扇门上,眼里有着欣慰与自豪,“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个弱者,从来都不是。”眼神放空,喃喃道:“淑儿,这便是我们的女儿啊,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天上,月色正浓……
七皇子府。
话说齐澈那日接到一个神秘黑衣人的信条后便追踪出去,可是最后还是被他给逃脱了,事有蹊跷,当下他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张纸条带来的内容上。
“官道掩人目,正主在无人。”
他半闭着眼揣摩着这十个字的含义,这前半句话还好理解,是指齐景熏选官道出巡应该是个障眼法,实际上恐怕早已经金蝉脱壳,可是后面的这句话应该是说他在哪里的吧,无人?有这个地方吗?还是它代表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地名?
他刚刚在地图上翻查了一下,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无人的地方,还是情况有误,这个神秘人是敌是友他现在也分不清楚,如何就断定他一定是助自己而来的?说不定,这本身就是一场骗局?
食指不急不缓的敲击着桌面,“无人,无人—”他极慢的说着,兀的一睁眼,脑海里有一道白光闪电似的闪过,猛的起身重新靠近那铺展着地图的案桌边,搜寻着那脑海中刹那闪现的那个词。
没错,果真是那样!看着位处于离镇德镇西北边地一个地方,“无回镇”三个字映入他的眼帘,他以前曾偶然听人说的无回镇的事迹,知道它早前还有一个名字就是叫无人镇,时过境迁,这几乎被尘封的记忆差点被他给抹去,如今却是倏地想起,怎不叫他欣喜?
可是又马上的,齐澈眼里的喜悦瞬间被疑虑取代:诚如他刚刚猜想的那般,他不知道神秘人的身份,更不清楚他的真正意图,无论他的目的如何齐澈都不能不防。若是真心相助,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别有用心,恐怕后果更为严重。
一时之间,他犹豫了,看着地图上的三个字,眸底神色更加莫测……
第八十八章 预定中的相争(八)
正在齐澈犹豫间,心腹李卫前来求见。
“殿下。前方来报。”
接过他递来的信笺,一目十行,记下后随即将纸烧毁,燃烧的火焰有一瞬照亮了齐澈此时显得有些莫测的面容,纸化为灰烬,随风湮灭。
黑夜里他的眸子闪烁着猎人般的嗜光,熠熠生辉,而这原因无疑是刚刚那一纸信息。
“殿下?”李卫抬头,不解的试探。
“呵呵,真真乃天助我也,吩咐下去,调集兵力于宫门前,另外将皇宫里的暗卫都换成自己的人。”
“殿下,私自聚兵于皇宫是……”李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师出无名反而会落人诟病,实乃是破釜沉舟的下下之策,此举大险啊!
“不必怀疑,”齐澈当然知晓他在担心什么,“至于借口嘛,”一抹冷笑陡然划出,“太子造反。”
下面的李卫明显一愣,看着齐澈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下了然,看来真的是要变天了。
“是。”当即硬声应下退出。
齐澈铺开宣纸,执笔,墨迹在纸上渲染,写完,提笔,墨水在笔尖凝聚,最终滴落。
看着纸上那被墨水模糊的一个“席”字,他无声站着,那么,就是剩下他们了。
室内又恢复了静谧,只是这暴风雨前的宁静下,马上会掀起的又将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一夜之间,太子造反的谣言就纷至沓来,散播在京城的大大小小的角落,并且以瘟疫般的速度快速向外扩散,皇宫内院重兵防守,戒备森严,各个宫殿之间的联系都无形的被隔绝起来,互不通信,宛若一座座孤岛。
偌大的皇宫,寂静的犹如一座空城,而暗藏其中的无数利箭,却是都隐蔽在无人察觉的地方,势要在那个所谓的叛徒逆子回来时给之以致命的一击。
太子造反,皇帝染疾,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在这时,七皇子齐澈就很顺理成章的成为“众望所归”的代理监国人选,处理着朝中的事务。
而那位被齐帝急急召回的席大将军却是在那晚深夜里再次被请回皇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几日后。将军府。
大堂上。
席心缈为首的一行人全都聚集在了这里,楚隐皓坐在下座神态闲闲,还相当有心情的品茶消遣。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不过从他眼里不经意间掠过的那一抹深幽又让人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冰凝站在席心缈的身侧,永远冷着一张脸,比以往更严肃了几分。每每看到冰凝的这样子,楚隐皓都严重怀疑,她再这样下去真的有面瘫的危险!
还有那个门神影,什么表情也没有,整天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天下谁都跟他过不去似的。一个面瘫,一个冰山,那个女人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当然,这些话他也就烂在肚子里,啜了一口茶,瘪瘪嘴,轻飘飘的收回了视线。
楚隐皓的这些小动作根本逃不过席心缈的眼睛,不过她现在并不想跟他吵嘴浪费时间。
“小姐,我去皇宫把将军救出来。”
影率先出声,他想过了,以他的武功潜进皇宫不是难事,救出将军虽有难度却也不是不可能。
“不用了。”席心缈出口阻止,看她的样子,好像并不担心。
“这是老头自己的决定,随他吧,皇宫虽凶险但我相信他此时却是安全的,而且看样子,他应该是被软禁了。”
“软禁?”
“不错,而且我猜测,传召老头进宫的已经不是齐帝本人了。”
“你是说”楚隐皓收起了无赖相,稍稍端坐,挑眉向席心缈视去。
对上楚隐皓投来的询问,席心缈微微颔首,肯定道:“齐帝早就卧床不起了,能在一夜之间散布太子造反谣言、重整皇宫兵力的人能那么安分的饶过骠骑大将军这个唯一绊脚的变故?”
“如此说来,把将军软禁起来的最大目的不就是……”
“虎符。”席心缈冷冽启齿,眉头微蹙。老头之所以能让这么多人忌惮无非就是手握有掌管几十万大军的虎符。有了它,驻兵皇宫才会真正的名正言顺,才能拥有大量遣派的兵力。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楚隐皓一句问出,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转向首座的女子。席心缈那份由来的魄力从来没有因为她是一名女子而减弱半分,看着她,他们知道,她的确有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能让人们毫无理由的选择信服……
时间悄无声息的逝去,日落月出,一如既往的交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城内紧张压抑的气氛缘故,就连到了晚上,除了以往的暗寂外,似乎也隐隐多了几分可怖森然。
响更漏,窗影斑驳,幽巷内,“哒哒哒”的传出了马蹄践踏的声响,很快的,黑暗处隐现出一骑马奔驰的身影。
两边的房屋飞快的向后抛去,马背上策马飞奔的人在宽大斗篷的遮掩下渺小的几乎看不见,唯一可见的,便是因风在空中肆意翩飞的斗篷,似一张展开扑腾的翅膀,搅动着气流,带来一阵不小的风力。
城门口的几个守卫远远的就听见了马蹄声,眼见着一人驾马越来越近,刚想将之拦截下来可谁知周身竟动弹不得,更是发不出一丝声响,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绝尘而去……
出了城门,大道两边的景物便换成了树木,树影斑驳,人在其间穿梭,蹄声在回荡。
“吁——”
“嘶——”马鸣萧萧,长啸划空,微弱的月影下,那马仰头长啸,前蹄离地,微曲高举,鬃毛在空中扬起飘洒之态,马尾高高甩起,根根毛发几乎能在空蒙的暗夜里清晰可见。
飞奔的马本是在以脱缰之势狂奔,熟料马背上的主人猛的一拽缰绳,生生被扼制住,而马背上的人因马后蹬的动作身体猛烈后仰,几乎是同时的,紧握缰绳,随即踩住马镫直立起身子,那一刻,斗篷翻飞,人和马竟都是如此的让人震撼,就连倒映在地上的阴影,也是如此的张狂潇洒!那种感觉,叫顶天立地!是天地间舍我其谁的傲然姿态!
挡在路中的齐澈不觉看的有些痴了,眼里涌动着很多种情愫,而其中一种,叫羡慕。
“是你?”帽沿滑落,露出了一张冰寒的绝美容颜。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他,不过照这情况,他好像是刻意在这里守候了。
“你知道我会出去?”席心缈坐于马背,马不安分的甩头,发出“嗤嗤”的声响,不时的踢着蹄子捣腾着地下的泥土。
“不知道,我只是一直守在这里,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齐澈语气微嘲,一双星眸在暗黑里闪着亮光。
“所以,你是来阻拦我的。”
“是。”
“你觉得你拦得住?”
“不知道,不过我敢赌,你不敢冒险。”
“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你确定你要试试?”
“你知道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并不想这样做。”
“哼,不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的‘不想这么做’,就是早已设下埋伏隐于暗处,只等着你的一声令下将我射个死无全尸?”
看着哑语的齐澈,席心缈唇畔的讽刺更甚,看向齐澈的目光更加轻蔑,他当真以为她不知道附近早就潜伏了不计其数的射手吗?只要她敢走,没跑出半步就已经是地上的伏尸了。
女子眼里的不屑刺痛了他的眼,心更像是被狠狠的剜了一刀,闭眼好不容易将腹内的翻滚压制住,收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