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浓于水,亲入骨髓。
周小史虽然对眼前的人是陌生的,但是在看到眼前的人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却在一瞬间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再向前走一步,周小史摇了摇头想要掉头就跑,因为他宁愿一辈子都不见父亲,也不要选择在见到父亲的时候,就是永远分离的时刻。
“小史!咳……”就在周小史转身就准备跑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声急促而虚弱的呼唤,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咳嗽之声。
顿住了脚步,周小史缓缓回过头去,看到床上那人痛苦得坐起了身,脸色更加苍白,嘴角甚至还有血丝,一种从骨子里泛起的仿佛同样的痛苦席卷而来,让周小史再也抬不起沉重的脚步。
停顿了好一会儿,看到父亲向他招手,周小史这才抬起艰难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床边走,然而当他走到周康的床边,脸上已是泪流满面。晶莹的泪珠一颗连着一颗从脸上滑落,破碎在地上,飞溅起了一朵朵不完整的水花。
“爹……”不需要人教,这一声“爹”在心底仿佛已经叫唤过无数次,此时一张口便自然地脱口而出,带着眷恋,带着悲戚。
周康微微一愣,脸上泛起了一丝苦苦的笑,他在翠环的帮助下坐直了身子,然后缓缓向周小史伸出了手,语气虚浮却难掩悲伤,“孩子,爹对不起你。”
摇了摇头,第一声“爹”唤了出来,后面的就更加的自然而然。周小史坐到床沿上,双手紧紧握住了周康的手,语气哽咽得几乎不成声,“爹,小史不怪你,爹没有对不起小史,爹你怎么了?爹你不要死,爹你不要离开小史好不好?爹讨厌小史,小史就继续住得远远的 ,只要爹爹你好好的,小史不要爹离开,爹……”
越说周小史越泪流不止,到了最后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这些恳求根本没有经过思考便一字一句从口中溜了出来,让周康和翠环都跟着红了眼眶。
“小史……我的孩子……”周康这一生从没有过如此后悔的时候,他后悔为了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便弃自己孩儿于不顾,而他的孩儿已然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成长得这么乖巧,他的孩儿才不是什么狐妖转世的妖孽,都是他的错啊!
他的孩儿呵……他那妻子用命换来的孩儿呵……他竟然没有好好疼惜,反而放逐到一边……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啊……
周康想到泣血之处竟然又有大量的鲜血从嘴里冒了出来,胸腔也随着他渐渐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连带着那把箭矢也看起来更加可怕,让周小史顿时禁不住大呼起来,“爹!爹!爹?”
摇了摇头,周康双手紧紧抓住周小史的手,努力平稳地说,“小史,我其实……早知道翠环在私下教你说话,可,可我没有阻止,我也早就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本来这次从西域回来就准备接你回来主宅,然后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没想到……咳咳……”
“爹,你别说了,我去给你找大夫!”周小史见周康又咳起血来,不由得着急地急促说着。
摇摇头,周康安抚地捏紧周小史的手,“爹对不起你,但小史你要听爹最后的话,等爹去了,你就将周家卖了,能散的就散,不能散的就带上,然后和翠环躲得远远地,洛阳城也要不平安了啊……你们往东边走,出海去,那里爹自有安排。跟着翠环,知道么?”
周小史胡乱地点着头,早已经泣不成声,特别是当周康将染满鲜血的手抚上他的脸,他更是哭得眼睛都痛了。
“小史别哭,爹本来准备和你一起去,此番却是……咳……我死后不要大办,一把火烧了便是,听懂么?”周康知道自己时间已然不多,看着周小史的眼光却越来越柔和,他看着周小史明丽的脸,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妻子正站在云端对他淡然微笑。
微微勾起唇,周康无声动了动唇,却是一句“你终于来接我了”。
感觉到周康眼光在渐渐涣散,周小史摇了摇头,只知道唤着一声又一声“爹”,当周康的手从他脸上滑落,彻底咽气的时候,周小史终于悲戚地高喊一声“爹”,晕厥了过去。
与此同时,正与司马炽就反击刘曜、石勒军队策略讨论着的司马越却猛地感觉心口一疼,然后他立时脸色阴沉着站起了身,一语不发转身就往外走,将司马炽阴狠怨毒的眼神留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终于慢热热起来了。。。
☆、第21回 守候
策马直奔周小史的小院儿,司马越推开屋子却见已是人去楼空,甚至屋子都没有锁,他看到周小史桌上那个“周”字写了一半却被划上了长长一道笔墨,心头不由顿时一沉,因为这说明周小史是被人猛地拉走的。
走上前仔细观察一番,司马越发现锁不是被人破坏撬开而是用钥匙从外面打开的,甚至钥匙都还留在锁眼里。见到这些,司马越心里这才又微微放松了一些,毕竟这告诉了他不是有人闯进了屋子劫走了周小史。
有这里钥匙的也只有翠环和他……这般想着,司马越转身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又直奔洛阳城内朱门大户的周府。他料定必然是周家出了大事,翠环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将周小史带走,而周家出事,肯定是与周康有关。
微微眯起眼睛,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全部定格成一个简单的想法:不能让周小史受到任何伤害,即使是公开地以越王爷的名义去保护。
赶到周府的时候,司马越只看到周家大门紧紧闭着,明显是拒绝来客的姿态。他下马寻了处无人的小巷子,翻身跳进周府院墙里,进去了却发现里面死寂一片,完全没有平时热热闹闹仆人们来来往往的样子。
微微蹙了蹙眉,司马越一路往内室走去,左找右寻,在他耐心即将用尽的时候,终于在后院一颗百年古树下看到了他想找的人。
然而,当司马越走进了些,看到周小史正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他的心顿时又是一紧,心口闷得生疼。
“小史,小史?”司马越连忙走上前去,跪坐在周小史面前,展开双臂将周小史搂进了怀里,感觉着怀里僵硬的身躯,司马越心痛得无以复加,“小史你怎么了?不要吓越哥哥。”
听到熟悉的声音仿佛隐隐约约从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周小史眼神这才有了一丝波动,他茫然地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司马越的衣襟,抬起头小小声满是怯怯的小心翼翼唤,就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越,越哥哥?”
本已经停了一会儿的雨突然又落了下来,而且来势汹汹,大大的雨滴重重打在周小史的脸上、眼睛上,让他不禁闭了闭眼睛,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已是视线模糊了,仿佛近在咫尺司马越的脸迷蒙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隐,什么都看不清了。
眼前的雨,弥漫了周小史的整个世界,他其实很想哭,可是眼里却已经没有了泪,当他从晕厥里醒来再亲手化了父亲的骨灰后就再也没有了泪,此时他只感觉也许天上掉下的雨滴就是在替他掉泪吧!
可是,天空的泪啊,你又为何而流呢?而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伤心,而如此绝望呢?啊……是呢,爹爹死了,爹爹不要小史了呢……
“恩,是我。是我。”司马越从没见过周小史这般的模样,这样的悲伤,这样的没有生气,让他也跟着心痛难耐,着急得立刻向周小史肯定他是司马越,他在这里。
“越……越哥哥,越哥哥,越哥哥……”听到肯定的回答,周小史瞬间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出口,本已经流不出的泪再次汹涌而出,他将头死死埋在司马越怀里,任自己的泪沾湿了司马越的前襟。前一刻亲手举起火把烧掉父亲遗体的勇气全部散尽,只剩下想要发泄出满腔悲痛的依赖。
是啊!这个凡尘虽然仍旧陌生却并不可怕,因为这里不仅有他周小史,还有越哥哥呀!越哥哥会告诉他怎么走下去的!
前面的路也许茫然,但是周小史知道,总有这么一个人会支撑着他一直往前走去,即使是累了倦了痛了迷路了不想走了,那个人都会在需要的时刻伸出援助的手,或是向他敞开一个温暖厚实宽阔的胸膛,等待他交出手或是扑进那个怀抱里,将他带回到熟悉而安全的地方。
“越哥哥,我害怕,我好冷,我难受,我心疼,我想哭!”放开了,周小史便愈加悲戚地哭倒在司马越的怀里。在司马越怀里他什么都不再需要彷徨,他只需要做回自己,想哭边哭,想笑便笑。
天地间的雨由小变大,滂滂沱沱,就像一层厚重的帘幕将周小史和司马越两人完全与外界隔绝开成两个世界。此刻的司马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官,他只能感觉到怀里的周小史在瑟瑟发抖,只能听到周小史那仿佛如受伤小动物一般悲切的哀鸣,也只能感同身受周小史身上那无尽的绝望与悲伤,让他恨不能以身替之。
周小史和司马越在这一刻几乎骨血交融,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渗透进二人间。司马越用身体紧紧拥住怀里的周小史,想要为他挡蔽一切风雨的心情愈加清晰。司马越只希望能够让周小史一生安平,永远幸福。
抬手一遍一遍轻轻抚摸着周小史的背,司马越心口那抹郁结之气也算是消散了一些,毕竟周小史能哭出来能发泄出来才更容易恢复平静。因为司马越明白,能哭出的泪永远不是最痛苦的悲伤,反而是无泪,才是所有苦难的起点,只因早已流干了所有的泪后,也只能接受只能明白再多的泪都是枉然。
刚刚周小史那种想哭哭不出的面无表情已然成为司马越的魔障,他一辈子都不要再看到!
等周小史哭得几乎再次晕厥过去,他才抽抽噎噎地抬手抱紧了司马越的脖子,在司马越耳边一抽一抽地轻轻说,“爹,爹他死了,爹他才刚刚认回小史,就又不要小史了,又不要我了……”
心口顿时又是一紧,司马越倒抽一口凉气,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这比他预想得要严重太多,因为他最是清楚不过周小史究竟有多么渴望父亲的那一份爱。
就这么一瞬,司马越就坚定了要名正言顺正大光明直接将周小史回府的想法。
既然周小史已经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那么从今以后他司马越就是周小史的所有倚靠,他会用尽所有去守护周小史。周小史已然暴露在人前,与其暗地里保护,不如摆到明面上,量这个世道上还没人敢对他的人不利。人只有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才能安心。
“小史,别伤心,你还有我。越哥哥不会离开你,我答应过要一直和你一起,越哥哥从不曾食言,以后也不会食言。那么小史你大声告诉我,可还记得我的誓言?”司马越抬手拥紧了周小史瘦弱纤细的身体,恨不能将周小史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点点头,周小史抽抽噎噎地大声说,似乎是要证明给落个不停的大雨听,“恩,小史记得,小史还有越哥哥,小史会和越哥哥一直一直都在一起,永不分离。小史记得的,小史永远都不会忘!”
“好!小史真乖,越哥哥也不会忘,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承诺。”司马越更紧地抱住周小史,侧过脸吻了吻周小史的头发,心头瞬间涌起了激动、温柔与怜惜,这些强烈的情感让司马越这个铮铮铁汉也不禁热泪汹涌,再也无法抑制内心强烈的感情。
“恩!”又点了点头,周小史也更紧地抱住了司马越的脖子,紧得像是漂流浮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要放开。
等周小史和他都稍微平静一些了,司马越稍稍拉开周小史,用双手捧住周小史不知是被泪还是被雨水打湿的脸,一边轻轻嘬吻着,一边轻轻问,“小史随我一道回府可好?”
微微张大眼睛,周小史没有丝毫迟疑或胆怯地点点头,“好。越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勾起唇微微一笑,司马越温柔地抬手拨弄拨弄周小史凌乱的发,然后俯身抱起他,大踏步往外走。将周小史放到追风背上,司马越随之翻身上马,然后打马前行,将一切风雨都抛在了身后,只有怀里的温度是真实的。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再大的风雨又算得了什么?再给我一些时间,从此以后,天涯海角,我都陪你笑傲。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
☆、第22回 进府
当周小史被司马越抱在怀里踏进门禁森严的越王府,整个王府随后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中,有些人是被司马越命令准备热水、衣物、房间,而有些人则是惊异从来冷颜的越王爷竟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还有一些人就是奔走为越王府裴氏通风报信。
“王妃,王爷……王爷他……”裴氏正在佛堂礼佛,王府老管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直到念完了经,裴氏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面容温和,整个人气质如兰,看起来就有高贵的仪容,声音也是温柔的,不紧不慢很是从容,一看就是大家里走出来的名门闺秀,“王爷如何?”
“王爷他从外头抱了个极漂亮的男孩子回府,还将他安置在东厢房里的牡丹园里。”老管家本来着急的心情在裴氏温柔如水的声音安抚下倒也平静了许多。
点点头,裴氏表示知道了,却并未再多说什么,眉宇间仍是一副淡然的姿态,她抬抬手招呼自己的贴身丫鬟准备回房。
走了几步,想了想,裴氏顿住脚步,这才淡淡地对看起来又有些着急的老管家说了句,“这王府里王爷最大,王爷自有他的安排,我们都是服侍王爷的人,守着自己该守的规矩就是。我虽然是王妃,但也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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