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该有个目的啊。”
秦梦与顿下了脚步,转过脸看着柳忆同:“你说去哪就去哪吧。”柳忆同看着他,半响脸上一喜,随手拉起他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罢,又是一阵风在耳畔过。柳忆同那白衣又飘在了秦梦与眼前。
柳忆同带着秦梦与来到了那僻静的巷子,僻静,、光好似照不到这个地方。站在巷子里,往里看去一片暗灰色。
“原来是这里。”秦梦与静静说道。
柳忆同一顿:“你来过?”
“不久前曾来过。”
“切,我还以为你会惊喜一番。这个地方不吵不闹,我想,不喜欢热闹的你应该会喜欢的。”
秦梦与看着他,问道:“之前你从未与我接触过,又怎知道我这么多事情。”
柳忆同明朗一笑:“我既做得了说书先生,不事先了解清楚又怎敢拿到世面来说。”
“你是百晓生吗。”
“不敢当。走吧,这个巷子平时是没有人来的,你大可以在这呆久一点。”说罢,柳忆同带着秦梦与往前走着。那个牵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这个巷子很小,也没有什么可言的景色。一片都是灰茫茫的阴色。只是,秦梦与感觉,这里比他那篇琼林仙境还要容易流连上几千倍。他抬起眼,看着前面带着他走的柳忆同,嘴角边不住微微一提,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
当两人经过一道分岔口的胡同时,秦梦与霍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柳忆同回过身子问道。
“我想去看一个人。”
“人!?这里有人?”
秦梦与淡淡一笑:“走。”说罢,他便反带着柳忆同走进了那胡同里。
小胡同两边都被高墙阻挡,抬头是一线天,低头一片黑灰。路很小,只容一个人走。秦梦与紧紧拉着柳忆同往前走着。
“这鬼地方怎会有人……咦?”秦梦与停下脚步,看着眼前那用稻草铺成的堆里。柳忆同上前一步也看了过去,那草堆探出了一个脑袋,怯怯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两人。当那双眼睛看见为首的青衣秦梦与时,脸上不住惊了惊。那瘦小的身子穿着宽大的衣衫,飞奔地从草堆中站起来,向秦梦与跑去。
由于衣衫太大,那孩子不慎踩着裤脚,失重往前一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秦梦与扶住了那个孩子,孩子慢慢抬起头,看着秦梦与不住一笑:“哥哥,是你!”
“你吃过东西了没有。”秦梦与柔声问道。
“嗯嗯,多亏哥哥上次给我的银发簪,我才逃过饥荒。”
“那发簪应该换了不少银两,你怎不拿去换件衣衫穿。”
孩子嘻嘻一笑:“用不着买衣服啦,买衣服的钱,够我吃半个月的馒头了。”
秦梦与微微叹了口气,半响转过脸看着柳忆同:“你身上可有银两?”
柳忆同愣了愣,从怀中掏出一锭银两,秦梦与拿过,放到孩子手中:“拿去买件衣服穿。”孩子一愣,连连把手一推,摇摇头。
“够了,哥哥,你上次给我的钱还未用完。我现在吃饱了饭,有力气可以自己去乞讨。哥哥就不必给钱我了。”
“拿着。”秦梦与把钱往那孩子手中一塞。
孩子看了看手中的银两,仰起脸看着秦梦与:“哥哥,不如我去将你给我的银饰赎回来吧。我想,那个东西跟哥哥很相配。”
秦梦与愣了愣:“为什么?”
孩子又一笑,仰起脸看着秦梦与:“因为哥哥很漂亮啊。是我生来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秦梦与心中顿了顿,这句话若是从一个大人口中说出,他一定会大为动怒,一掌将那人给杀死。可偏偏从这个孩子口中说出,成了一种最高尚的赞美。
“你叫什么名字?”秦梦与问道。
“琼花,我叫琼花。”
秦梦与双眼一瞪,看着那孩子,把话重复了一遍:“琼花?”
“是啊。琼花很漂亮,就好像扬州春天的一场雪一样。”
秦梦与低下脸微微沉思着,半响他抬起脸,对着琼花微微一笑:“琼花,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琼花一愣:“去哪?”
“留在我身边。我给你吃穿。你就不要再流浪在外了。”
琼花的脸上有几分错愕,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梦与。秦梦与的笑容很暖很甜。让琼花脸上一红,低了下去。
傍晚的时候,秦梦与带了一个全身脏兮兮的人回来,交到凤桐手上:“去带他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再安排住宿。”
白梧和凤桐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孩子,不过秦梦与吩咐了,他们只得照做。
半时辰后,白梧和凤桐领着琼花来见秦梦与了。
“琼花呢?”
“在,在呢……”白梧声音有些涩,秦梦与抬头看去,见白梧的左边脸颊赤红了一边。
“你怎么了?谁打了你。”
白梧叹了口气,说道:“楼主你见过那个孩子,就会明白了。”
说罢,凤桐牵过一个一袭藕色薄纱裙的女孩,来到秦梦与面前。秦梦与有几分惊讶地看着那个女孩,洗干净的脸上尽显一片清澈,如云的发,乌黑的眼,手有些不安地在衣衫忸怩着。
“你,你是女孩?”
琼花点点头。
秦梦与再看看白梧脸上那明显的巴掌印子以及凤桐那强忍着的笑意,不住全然明白了。他脸上划过一丝喜色,半响掩着嘴身子颤抖,那清脆明朗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了愣。
秦梦与笑了,他笑出声了。
秦楼里新增了两人,秦梦与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琼花现在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成日把秦梦与逗得展开笑颜。
这段日子来,秦梦与发病的频率好似降低了。气色亦比以往好了不少。
白梧和凤桐感觉这是秦梦与好转的一个前兆。
春去夏来,辗转就到了皋月。那片琼花全然落去,一片翠色森林在秦楼之下,阳光底下一片森然。这日秦梦与抱来了七弦琴,让琼花坐在他身边。十指在琴上拂过,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哥哥还会弹琴!”琼花乐道。
“你想不想学?”
“哥哥愿意教给琼花?”
秦梦与微笑地点点头。琼花仰起脸嘻嘻笑道:“求之不得啦。”
一阵阵高山流水萦绕着,白梧,凤桐和柳忆同站在楼底下,倾听着余音袅袅。凤桐欣然地吸了一口空气:“看来琼花的到来让楼主大为抒怀。”
白梧点点头。柳忆同却笑不出来。他的心底划过一片失落,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被秦梦与召唤了。因此他也清闲得紧,成日吃饱了就在琼林仙境里睡觉,要不就爬到树上怔怔看着天边,直到它被金黄色镀满。回过头看看那屹立在余晖之下,气势恢宏的秦楼。
它好似不再青灰色,而是被一种斑斓包裹着。
它的主人亦是如此。
柳忆同深深叹了口气。兴许,秦梦与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夜晚的时候,柳忆同端着药送上了秦楼。秦梦与拿着一张写满字的卷看着,双眼一片赞许之意。见柳忆同来,秦梦与不住拿起一张字画说道:“琼花果然有悟性。我才教了她半月,写的字已经能跟一些书香门第出生的人相比了。”
柳忆同淡淡一笑:“吃药了。”
“你说琼花她才十三岁便如此聪慧,倘若我将她收到门下,教她武功。怕是不出五年,她便可以名动江湖。”
柳忆同不做声,默默将药歇凉了,送到秦梦与面前:“梦与,我今晚来,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秦梦与好似饶有兴致,拿起药碗贴到唇上,慢慢喝着。浓苦的药此时就好似饮茶一般。
“我想,我该走了。”
秦梦与手一颤,药只喝了一半。他拿开碗,一行浓药汁从他嘴边划过。那双眼睛里有些错愕:“你说什么。”
柳忆同抬起袖子,轻轻替他擦去了嘴角边的药。
“既然你有琼花为伴,我留下也是浪费你的酬劳。不如,让我回到茶馆去,说说书还更是好。”
啪地一声,药碗给重重按在了桌上,秦梦与倏地站起身来:“不许走。”
“之前你留我下来,只是负责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如今有个人比我更为适合照顾你。我想,她会把你照顾得很好,比我好上很多。”
秦梦与看着柳忆同,那脸上又泛过一片苍色。
“没有人生下来就适合某些东西,都要通过后天去养成。这个不正是你告诉我的吗。”
柳忆同避开了秦梦与的双眼,看向窗外。今夜没有月,乌云凝结,发出了轰鸣的沉闷。狂风骤起,底下一片沙沙怒响。窗子被吹得噼啪响,屋里一黑,灯被熄灭了。
柳忆同慢慢转过脸,秦梦与那双眼却如璀星,黑夜里,熠熠生辉。
“我还以为你会明白我。没想到,你竟然连个人之常情都不懂得。”
“她的到来,的确能给你带来不少快乐,不是吗。”
“你是在责怪我忽略了你?”
柳忆同把脸一偏:“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些……”是啊,为什么要在意这些,柳忆同心中问道。他来到秦梦与身边也只不过一个月而已,回归自由,不是他所想的吗。
秦梦与惨淡一笑,声音有点颤抖,有点哽咽。他转过身子,看着窗外。风把他的发吹得飞舞起来,就如绸带一般。带着琼花的清冷。
“你也知道我命不久矣。活不活得了几年还不知道。我死了,但秦楼不能死。还需要一个人去继承它。”
柳忆同身子顿了顿。
“我没有子嗣。你说,除了琼花,我还能把位置传给谁。”
“梦与,你……”
秦梦与低下头,瘦弱的身子在狂风中显得极为无助。冥冥中,颤抖着。
“为了琼花,我要活下去。哪怕我剩下一只手可以动,我也要把毕生的武功交给她。然后,当她初出师门那天,我便把秦楼让给她。然后……”秦梦与转过身子,拉过柳忆同的手,“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我需要你,需要你陪我把剩下的时光走完。至少,我需要一个人将我埋葬。”
风呜咽着,灌进了秦梦与那广大的空袖里。青袖一阵风招,一阵帘摇。
“忆同,你才是陪我一生的人啊。你走了,叫我怎么办?”
柳忆同身子一紧,胸口那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全然爆发,他张开双臂紧紧将秦梦与抱在怀里,搂着他的腰肢,好似想把他全然融进自己体内一般。
“忆同,你抱得我好紧。”
“对不起,梦与,对不起……”
一道厉光瞬过,紧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初夏的第一场雨来得如此磅礴,从天边远至而来,把万世万物都浇灌了遍。
这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明的时候,一米阳光从阴云透出,洒在了镂花的窗上,碎了一地剪影。秦梦与坐在躺椅上,身子用狐裘裹着。柳忆同站在他身边。白梧,凤桐和琼花都站在了两人面前。
“我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情要说。”
“楼主,可否有事情发生?”
秦梦与摇摇头,说道:“我要你们做个证,从今天起,我要认琼花做妹妹。纳入我秦楼。”
“啊……”三人一惊。琼花更是不知所措。看着秦梦与说道:“这,这不是开玩笑吧。”
“我从来不拿这些事情开玩笑。琼花,你是否愿意入我秦楼,我赐你姓氏,从此你便改名叫秦琼。”
“我……”
“我还会教你武功,把我身上的东西都交付于你。”
“我……”琼花仰起脸,却看见秦梦与一面淡柔的笑意,“你愿意吗。”
扑通一声,琼花跪倒在地,泪水覆了出来:“哥哥,你将琼花收进门,给琼花一个家,琼花已经备受感激了。你还要给琼花如此一份重大恩赐,琼花恐怕担当不起。”
“不要紧,我会慢慢教你。”
“琼花仅是与哥哥萍水相逢的人,值得哥哥这样做吗?”
秦梦与看着她,双目如星,坚定不移:“值得。”
琼花双目一红,整个身子俯了下去。
“琼花……拜见哥哥。”
五月渐过,六月又尽,七月初临。扬州的瘦西湖上一片荷花欲放。白梧和凤桐给秦梦与收拾着一些行装。秦梦与霍然提出,想要到中原极北之地,漠河去探望秦梦如。
出行的人共有五人。
备好了马车,秦梦与坐在车子里,用狐裘裹着他瘦弱的身体。琼花拿着一把绣扇,轻轻替秦梦与驱逐闷热。而柳忆同则坐在马车一边,双眼看着那对兄妹两。秦梦与的气色已经好很多了。加上有白梧和凤桐的照顾,远行已经不成问题。
马车穿出琼林仙境,经过清水河,经过瘦西湖,向极北的地方奔去。
沿路颠簸,让人昏昏欲睡。秦梦与把睡去的琼花按在自己的腿上。抬头便见柳忆同,他一直看着两人。
“忆同,我也累了。”
柳忆同看着他,然后站起身子坐到秦梦与身边,秦梦与把身子倚到柳忆同腿上,柳忆同拿来一个靠枕让秦梦与靠上去。一手抚向他的背脊,抚着那水般的发,就像哄一个孩子般轻轻拍打着。
沿途很安静,只听见马车颠簸的声音。秦梦与与琼花都睡了去。柳忆同靠在马车壁上,默默地看向窗外。窗外带来的风把那闷热驱赶,清凉着,很舒服。柳忆同慢慢闭上了双眼。
夜晚,马车在一镇上停下。投了间客栈。
柳忆同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秦梦与坐在他身边,见他醒来,不住微微一笑,合起手中那本书说道:“醒了?饿了没有。”
柳忆同坐起身子来,看了看四周。
“去吃饭吧。一会带琼花到市集逛逛。”
柳忆同抿了抿嘴,道:“你去吧。我还不饿。”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跟琼花在一起吗。”秦梦与突然问道。
柳忆同面上一紧,连连辩道:“不是。”
秦梦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转身推门出了户。当他要关上门时,不住看了柳忆同一眼。柳忆同亦看着他,看着他双目如星,花瓣一般的脸上带了丝丝失望。地面那一线光骤灭,门被合上了。
柳忆同吸了一口凉气,重新倒回到床上,怔怔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为何,秦梦与这一去,竟在他心中倍感出一种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