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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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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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着怀舟坐了起来,又拿起床头的干净衣裳与他更换。
  怀舟贵为亲王,这些年身边却极少留人服侍,先时是在谷中万事亲力亲为,后来回了王府,因顾忌怀风起居,屋中一个内侍丫鬟也无,便是怀风走后这习惯也不曾变过,而今毒伤见好,身上力气已然恢复了五六成,按他本性,哪里还用别人伺候,但见怀风为他忙前忙后做这做那,无端端便是一阵欢喜,明明手脚能动,却硬是装得虚弱无力,由着怀风解了汗湿的内衫与他更换。
  「你多早晚起来的,怎么我一丝动静也没听见?」
  怀风手脚麻利,伺候怀舟穿好了衣裳便去将食盒打开,端出早饭并一碗药汁。
  「这药熬起来极是麻烦,我不敢交与杂役去做,只得自己去煎,起得便早些,你身子未愈,睡得极沉,我脚步又轻,自然是听不见的了。」
  端了药碗走过来,照旧要用银匙舀了送到怀舟嘴边去。
  不过平平常常几句话,怀舟听得眼睛都亮起来,原本空荡荡的胸口似灌了热水进去,霎时暖洋洋沉甸甸的。
  「把那勺子收起来罢,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要你这么一勺勺喂。」
  因那药着实难喝,怀舟也不耐烦再一口口品它滋味,笑嗔一句推开银匙,一手轻轻托住怀风拿碗的那只手,就势将药汁一口饮了个干净。
  「这药统共只吃两剂便将那碧黛驱得差不多了,不过你中毒的这些日子奔波过甚伤了元气,要想尽数复原却得再养些日子,我晌午再换个方子,接连吃上半个月才好。」
  怀风放下药碗,正要将早饭拿到床前,便听武城隔着窗户叫道:「王爷可好些了吗?」
  这屋中只得两人,正是一派静谧温馨,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嗓子,怀舟登时唇角一抿,肚中暗骂:好个煞风景的东西。
  怒意一起,便琢磨着轰了他出谷去,然还不等他发话,那边怀风已去开了门。
  武城进得门来,一眼瞅见怀舟精精神神跟床上坐着,目光冰冷直瞪自己,虽说阴沉得吓人,却已绝非昨日那般半死不活,只喜得顾不上怕,喜滋滋道:「王爷这是全好了?」
  待听怀风说道:「全好尚需时日,性命却是无碍了。」
  那便如自己绝处逢生一般无二,扑通跪下去给怀风叩了两个头,「二爷医术高明,才有王爷这般洪福齐天。」
  他高兴之下声儿略高了些,怀风目光便是一凛,「噤声!」
  一声低喝之后,屋中气氛骤然僵滞。
  武城自知说错了话,见怀风绷了脸,怀舟亦面沉如水,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诚惶诚恐中,听怀舟淡淡道:「起来罢。」
  这才站起了身,却是闭了嘴,一声儿不敢再出。
  这屋里挤了三个人,登时便觉逼仄,怀风又觉尴尬,不愿再呆,对怀舟道:「大师伯该醒了,我过去看看,饭在桌上,叫武城服侍你吃罢。」
  避过怀舟目光,忙不迭出了门去。
  待门关上,怀舟冷冷瞥了武城一眼,益发将武城瞅得心里发虚,过了片刻,硬着头皮道:「属下服侍王爷用膳罢。」
  怀舟此时也没了再装下去的兴致,披了外袍下地,径自坐到桌边,由着武城盛饭布菜。
  少顷用完了,武城收拾起碗筷,禀道:「王爷,太医已到了,便在谷外候着,用不用叫他进来服侍?」
  这太医原是太子派来一路随侍的,因前几日怀舟弃船乘马疾驰回来,那太医不精骑术,便被丢在了后头,耽搁两日,总算赶了上来。
  怀舟早已将这人丢在脑后,这时才省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来,微微一哂,「若真等他来服侍,只怕我命已没了。」
  淡淡吩咐,「叫他一并在谷外候着罢。」
  武城犹豫一下,「属下想着,这谷里有二爷,确是用不着他,只是二爷既要看顾谷主又要照应王爷,岂不太过劳累,论医术这太医自然比不得二爷神通,可打个下手倒还是使得的。」
  论起心疼怀风,怀舟自然不遑多让,听了这话果然就踌躇起来,但一想到自己身边一旦有了专人服侍调理,只怕怀风便要有多远躲多远,哪里还能让他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嘘寒问暖,这一掂量,立时便道:「我现下已无大碍,再有两天便好利索了,师父那里还有三师兄,怀风尽忙得过来,用不着这许多人进谷来,帮的忙不多,反倒添乱。」
  这一句大出武城意料,想在株州时怀风做个菜自家主子还怕他累着,如今照料病患这等费心劳神之事却反倒不知顾惜,不由大是纳罕,但主子既已发话,那便是只有躬身领命的份儿,应了一声便要将食盒送还厨下,却听怀舟又道:「你也不必在我跟前,今天便出谷去罢。」
  武城一惊,「这怎么使得,王爷毒伤才愈,身边总得留个人照应。」
  怀舟不为所动,轻轻一笑,「我目下好了五六成,足以料理自己。」
  武城急起来,「王爷也太不当心了些,便毒伤好了,那些反贼可一个也还没抓到,若广阳王在派刺客来,这里无人护卫,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属下们如何向太子交代。」
  怀舟看他似看傻瓜一般,「这谷中便是一名杂役的武功也高过了内宫禁卫,又有师兄们在,那些刺客便多来一倍又能如何,你当这神兵谷如咱们王府般谁都进得?」

  第九十二章

  武城遭了这一通骂也醒过神来,暗道自己实是糊涂透顶,怎地就忘了神兵谷在武林中的名头,论守卫周密防护之强,便连皇宫大内也比之不过,住在这里,实是比在京城更见稳妥,当下再不多话,便行告退。
  便在他拎了食盒出门之际,门扉一敞,哗啦啦一下涌进三四个人。
  「六师弟好了?」
  「老六可没事了罢?」
  笑声伴着招呼声,霎时挤得屋子满满当当。
  韩啸、单景春、苏同、乔青鱼皆是早饭时分听说怀舟醒了,除了云澄心陪在主屋,这四人便一齐来了这里,见怀舟果然精神奕奕不复垂危之态,人人欢喜。
  苏同与他最是交好,一步凑到跟前看他,「你许久不回,一回来便这般吓人,也亏得四师叔带了个神医回来,能够化险为夷,倒叫我们都虚惊一场。」
  这屋里此时已几无落脚之地,武城向几人行过礼便赶忙退了出去,门一关,四个师兄或站或坐,围到了怀舟身边。
  怀舟身份显贵,但在几位看着他长大的师兄面前,同自家小弟也无甚分别,四人七嘴八舌道:「你这是惹了哪个厉害的仇家,怎么用这种歹毒手段?」
  「宫里边不是有御医吗,怎的没解了毒再回来?」
  「我就说你最孝顺师父,却一直不见人影,必是有甚缘故,原来是受了毒伤,也亏得你上千里赶了过来,百善孝为先,老天倒是保佑孝心之人,特特在谷里备了个神医与你,再不致叫你吃亏的。」
  「阴家小师弟说再养几日便不碍了,这几日饮食上需忌辛辣油腻,我叫厨房只做素菜给你,待你全好了,咱哥儿几个再喝酒吃肉热闹一气。」
  乱哄哄中,人人知关心他毒伤如何,却无一人提及上山捉蛇的辛苦,怀舟心中一阵暖意,微笑静听。
  大师兄韩啸年逾不惑,平素里威严稳重,极少与苏同和怀舟这两个年岁相差甚远的小师弟说这许多话,今日十分高兴,不免多费几句口舌,谆谆叮嘱道:「你能活命全赖四师叔家的这位小师弟,费心配药不说,还担心你毒伤反复,怕我们几个照顾不来,竟是陪了你一日一夜,你如今好了,需得好生向人家道谢才是。」
  怀舟轻笑,「大师兄说的是,我省得。」
  说起怀风,不免又提到这些时日他为师父看病一事,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无不对怀风赞扬有加,这个说宅心仁术,那个赞医术高明,又有的道他性子和善贴心懂事不见半分架子,直夸得如朵花儿般,怀舟听了,倒比自己受人称许还要欢喜,然欢喜之余也不免腹诽道:他医术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气人的本事却更加高明,心地和善贴心懂事这八个字是当之无愧的,只不过贴心归贴心,惹人生气时却也混账透顶,横竖你们不知罢了。
  怀舟伤势才愈,几人不敢在他屋里多呆,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好生休养,便都出了门去。
  怀舟这些时日累得厉害,送走几位师兄,重又躺回去睡了一觉,到得晌午,一名杂役端了饭菜并煎好的药汤过来,怀风却是连面也不露。
  怀舟晓得他奉命照看师父,倒也不担心他不辞而别,喝了药后自觉精神好些,变穿了衣服到主屋走了一趟。
  哥舒仲离已然昏迷多而清醒少,下午醒了一阵,与怀舟说上几句便又不支睡去。
  望着师父病容,怀舟心下一阵恻然,在床畔守了半晌,直到云澄心担忧他身体赶了他出去。
  自主屋中出来,怀舟在谷中晃荡了一圈,药房厨房尽皆转遍,也没见着怀风身影,晓得这是有心躲他,也不找了,慢慢踱回屋去,扯了被子蒙头大睡,连晚饭也不曾吃。
  这一睡便到亥时,再醒过来却是因饿得难受,还未睁眼,已闻到一股饭菜香气,肚子登时咕噜噜叫了两声,顺着香味看过去,便见桌上一只打开的食盒,怀风正从里头端出一盘物事,拳头大小四角尖尖,竟是几只粽子,想是刚刚出锅,犹自冒着腾腾热气。
  怀舟眼睛霎时一亮,「这时节哪里来的粽子?」
  见他醒了,怀风放下手中东西过来相扶。
  「厨房里存着去年用剩下的苇叶,我拿水泡了些,包了几个你吃。」
  怀舟于饮食上不大挑剔,唯独对粽子颇多偏爱,往年安王府里一过端午节便包上十来种口味各式各样粽子来吃,怀风走了这些年,却一直记得清楚,听杂役说怀舟没吃晚饭,便特特做了这个与他当宵夜。
  怀舟看了看那粽子,又看一看怀风,轻笑,「你亲手做的?」
  见怀风点头,不由微讶,「这里厨子怎会让你这客人自己动手。」
  「那也没什么,我同他说我嘴刁,只吃得自家做的粽子,人家也便由得我了。」
  怀舟便不说话,目光中笑意粲然。
  那粽子分别是豆沙、蜜枣、蛋黄、五谷四种口味,一样一只绝无重复,怀舟坐到桌前,看怀风一只只剥了粽皮放到他碗里,伺候得周到至极,不禁心下大乐,筷子一伸,大快朵颐。
  待他吃饱了,只觉腹中暖烘烘的甚是舒服,赞道:「你不做神医,做个厨子也是极好的。」
  怀风不由一笑,从食盒底下又端出一碗药汁,「这药本该晚饭后吃的,现下已是耽误了,快喝了罢。」
  盯着怀舟喝下,收拾起空碗放到盒里。
  怀舟见他提了食盒要走,轻轻道:「这时辰厨房的人早歇了,明早再还也是一样。」
  怀风脚步顿了一下,低低哦了一声,那食盒又放回了桌上。
  「你睡罢,我该走了。」
  怀舟轻笑,「睡了大半天,一时半会儿哪儿还再睡得着。」
  看了看怀风,「累了?」
  怀风摇头,「没,」
  停一停,「不过做了这么点事,哪里就累着了。」
  说完了,屋里顿时沉寂下来,许久,才听怀舟低低道:「那便不急着走,陪我说说话罢。」
  怀舟起床时身上只披了件外袍,此时屋中一角放置的炭盆已快烧尽,只剩下零星炭火兀自明明灭灭,两人说话间竟呵出了一团团雾气。怀风看了看怀舟,「嗯。」
  又看一眼炭盆,「我再去捡些木炭来,你等我一等。」
  说着便要出门。
  怀舟一把拉住他隔胳膊,「这般晚了还折腾什么,你上床来,咱两个挤在一处,比烧几盆炭火都要暖和。」
  不由分说拽了怀风上榻,一把塞进被子里,自己也钻了进去,握住怀风一只手摩挲了两下,「你以前一到冬天便手脚冰凉,如今倒好了许多。」
  除此之外,便安安分分躺着说话。
  怀风先还以为他要来抱自己,浑身都绷了起来,待后来见怀舟一派平静温和,渐渐松弛下来,在怀舟肩头寻了个舒服姿势,将脑袋靠了过去,静静待了一会儿,「武城说那些刺客得手后便全身而退,极是厉害,广阳王何时养了这样一批精锐死士出来,怎的先前一点风声也不漏?」
  怀舟嘿地一笑,「厉冤阁养出来的杀手,便放眼江湖亦称得上一流高手,鲜有匹敌,哪里是怀熙那等庸才能□出来的。」
  「你说什么?」
  怀风大吃一惊,撑起身子看他,「厉冤阁?厉冤阁何时搅进了储君之争?」
  他一起急,语声便免不了带上几分尖利,配上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怀舟只当他担忧自己处境,不觉疑虑,反倒开怀,轻轻一带,将怀风拉到自己身上,双臂环了上去,「你晓得厉冤阁?」
  不等怀风回话,已自顾自笑道:「嗯,你在江湖上行走时日不短,必是听过他们名头了。」
  怀风伏在他胸前,本是挣扎着要起来,陡然听见这么一句,忽地就不动了,将脸埋在怀舟颈间,模模糊糊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晓得那些刺客是厉冤阁出来的?我听说这厉冤阁一向同朝廷不大对付,怎么会被广阳王所用,搅进这趟浑水里?莫不是哪里弄错了?」
  满腹疑虑下,连怀舟双手在他腰间股上大吃豆腐亦不曾理会。
  「厉冤阁出来的杀手武功别具一格,其狠厉毒辣绝非别家模仿得来。从立国至今,朝中大臣多有遭其毒手的,每次暗杀,刑部均有记载,以往偶有禁宫侍卫与之交手,便将其武功路数记录在案,虽不甚详细,这么多回下来也蔚为可观,我任九门提督后特地从刑部调了卷宗过来细看,以此为鉴,加强了京畿守卫,以前虽不曾亲眼见识他们手段,心中却也有数,那日一见那伙人相互配合的刺杀手段,便知确凿无疑了。」
  说着冷笑一声,「俗语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厉冤阁跟朝廷不对付,跟银子却没什么冤仇,怀熙当日许了十万两银子请厉冤阁取太子项上人头,魏长清在船上便已招了,如今再买凶杀我,那也没什么奇怪。」
  讲到这里,倏地想起一事,拍了拍怀风后背,「太子跟我说他那日船上遇险,有个蒙面人深夜示警救他一命,是不是你?你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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