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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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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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风顿觉讶异,「那你来见我又是为了什么?」
  「二爷,」武城忽地红了眼眶,「求您救救王爷罢。」
  怀风骤然心头一紧,「你说什么?」

  第九十章

  「四个月前我们押解魏长清到了京城,谁知那厮关到天牢里没一天便被毒死了,这一下死无对证,圈禁广阳王的旨意便迟迟未下,没多久皇上又染沉疴,王爷和太子合计着广阳王怕要狗急跳墙,命人加强了京畿守卫,谁知广阳王派来的刺客不去宫里捣乱,却来王府暗杀王爷。腊月初一那日王爷在内宅陪太妃用膳,身周只留了三四个亲卫,那些刺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侍卫们抵挡不住,王爷又要护着太妃,待属下调集人马赶到时,王爷腰上已被刺了一剑,后来大伙儿一拥而上,不想那些刺客放出毒来,不仅没拿下他们,反倒折了我们好几个兄弟,属下脸上也让人砍了一刀。那伙儿反贼着实厉害,得手之后立刻便逃得不见踪影,连根头发也没落下。」
  怀风明知怀舟性命无碍,但听到这里,亦不禁悚然动容,「后来呢?哥哥……他伤得重吗?」
  「那一剑刺得不深,原本没什么大碍,可剑上抹了毒,见血封喉,幸亏王爷内力了得,阻住了毒气上延,随后给胡太医看了,开了解毒的方子出来。只是那毒忒是厉害,胡太医说不知毒为何物,便不能对症下药,所开方子虽有效,却只能顶得一时,终究不能将毒素尽数清除,恐日子一长便要性命不保。太子召集了太医会诊,也没一个有甚好办法。王爷开头几天只在床上躺着,后来稍能起身便接到师门传书,得知谷主病重,王爷说什么也要来看一眼,谁都劝不住,太子无法,便叫一队东宫侍卫同属下们一道护送王爷回来。这一路有一多半是在船上,初时王爷高热不退,整日昏沉沉卧着,稍好些便换了马车赶路,昨儿晚上到了谷里,王爷说这是师门重地,不叫外人进来,一众侍卫都给扔在了谷外,是属下死皮赖脸才跟在了身边,后来听说谷主的病是师弟的儿子给治的,这才知道竟是二爷。」
  武城牢记怀舟吩咐,便是急得干搓手,亦不敢提高些声儿叫人听见,只压着嗓子哀哀求道:「二爷,属下知道您身世离奇,与王爷不是亲兄弟,属下也知这其中必少不了恩怨,可王爷一向待您实打实的好,您看在这许多年的情分上,救王爷一救罢。」
  「他中了毒?」
  初听怀舟遇刺,怀风已是心头一紧,这时更加脸色煞白,回想方才所见怀舟脸色,拔脚便向外走,忽地又省起怀舟现下还在主屋呆着,脚步便又一顿。
  「你们住哪儿?」
  武城观他神色,已知怀风定然不会不管,心下一喜,忙道:「就在王爷旧日住的那间屋子,从这里向左数第一间便是。」
  主屋中,哥舒仲离用过药,又同怀舟说了几句便即躺下,怀舟在旁看护良久,直到师父昏睡过去方静静起身退到外室。
  云澄心一直在外候着,见他出来,问:「师父睡了?」
  看一看怀舟脸色,劝道:「你赶路累了,又守了半夜,不妨回去躺躺,这儿有我呢。」
  「有劳师兄。」
  怀舟此刻只觉头重脚轻,便也不推辞,出了主屋慢慢向回走,眼看快到自己住处,眼前忽地一阵发黑,站住脚缓了一缓,才又一步一步挪了回去。
  他入门甚晚,几间临近主屋的房子均已住了师兄,便只剩下谷中紧北边这把角的一间,哥舒仲离待他犹如亲子,却不肯在这等小事上惯着他,是以他堂堂亲王,却只住了这两丈方圆小小一间屋子,除却桌椅床榻之外便只得一只衣箱,再无别物,清简朴素得比之王府里小厮的住处尚且不如。
  怀舟身上余毒未清,清早时便又发起了热,强撑着没让师父看出来,挨到这时浑身上下便似灌了铅水,沉甸甸混沌沌,连推门都费了好大力气,迈进屋时反手关了门,正要往床上倒下,忽听门后传来一记轻微脚步声,登时一凛,凝起剩余气力,也不回头,右手一招破风斩向后劈下,「谁?」
  他受袭之后比往日更多出十二分警醒,虽现下身上难受,可仍辨出那脚步声有异,绝非武城那一双黄羊皮靴子踩出的动静,谷中几位师兄均知他脾气,也不会擅进他屋子,是以这一劈之下用尽全力,便听身后轻轻「啊」的一声,随即曲池穴上一麻,竟被来人轻轻巧巧一招间卸去了掌力。
  怀舟一惊,欲再发第二招,右臂却已被牢牢扶住,便听来人道:「别运内力,小心毒气攻心。」
  怀舟左手已然成爪,招式使到一半倏然停住,慢慢回身,只见怀风一只手已搭在他腕脉之上,目光中满是担忧。
  两人自江上一别已过去五个多月,这段时日中,怀舟无数次回忆起那一跳时的情形,每每念及便是痛彻心扉怒火中烧,只想抓到怀风后狠狠痛揍一顿,这时人在跟前,见他蹙着眉头为自己把脉,一腔怒火登时凝住。
  「你怎么知道我中了毒?」
  「武城说的。」
  怀风细诊脉搏,眉头越皱越紧,几要打个结出来,「他方才来求我给你解毒。」
  怀舟眼神一凝,轻轻道:「他若是不与你说,你也不会来见我。」
  怀风一愕抬头,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他这副样子便如默认一般,怀舟气本已消了几分,这时怒火陡然又起,随之相伴的又有几分悲哀几分无奈,默然站立少顷,将手臂抽了出来,「出去。」
  怀风呆住,怔愣愣看着怀舟好一会儿,低低道:「你身上这毒很是霸道,耽搁久了再难拔除……」
  不容他说完,怀舟已背转了身,摇摇晃晃往床边走,竟是看也不看怀风一眼。
  他这时面色越发青了起来,额上一层虚汗,怀风看出不对,急忙上前去扶,「哥哥……」
  怀舟听见这一声叫,胸口便是一痛,心道:你若永远只当我是兄长,倒真不如不见的好。
  他素来坚忍,此刻重伤之下又兼伤心难过,蓦地里心灰意冷,只觉活着殊无欢愉,眼见怀风过来搀扶,登时浊气上涌,一把甩开怀风手臂。
  他这一下用力过度,脑中一阵眩晕,身子一歪,软软倒了下去,落地之前,只觉跌在一具温热的身子之上,就此人事不知。
  再张眼时,天色已然黑了,屋外刮着北风,一点风自门窗缝隙处透进来,桌上红烛便跟着摇了几摇。
  怀舟才醒,神志尚自混沌,又待了片刻,眼前景物渐渐清楚起来,只见身上盖了一床厚被,四角掖得严严实实,微一侧头,看清身旁躺了一人,合衣睡着,似是倦极而眠,寒冷夜中竟不曾盖甚东西,被冻得蜷成一团,紧紧贴在自己身侧,长睫在眼周投下一层阴影。
  怀舟一瞬不瞬看着这共枕之人,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烛光摇曳中,竟分不清是真实亦或幻境。
  这时外面风声又响了些,吹得窗纸哗哗作响,身侧人梦中似也觉冷,瑟缩一下后往怀舟身侧靠得更紧了些。
  须臾怔忡后,怀舟已然回神,掀起半边被子便要往怀风身上盖落。
  他受伤之下浑身乏力,动作便不似往日轻柔,这一下动静大了些,惊得怀风眼睫一颤,霍地张眼坐起,见怀舟黑幽幽一双瞳仁静静望着自己,不由得脱口而出,「谢天谢地,你可醒了。」
  语声轻颤,后怕之余,乃是不容错辨的一腔欢喜,一只手亦抚上怀舟面颊,轻轻贴住,片刻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不烧了。」
  一面说一面揭去了怀舟额上一条湿帕,扔到床头一只水盆里。
  「你烧了一整天,若再不退热,怕只有千年人参才救得了。」
  怀舟觉出额上一片清凉,想是一直拿湿帕子敷着,再看天色,暗暗一惊,忖着怀风这是看顾了多少时辰,先前那一点愠怒便渐渐沉淀下来,心中只剩一片柔软温热。
  「我睡了多久?」
  话一出口,嗓音沙哑低沉,竟是烧得嗓子也干了,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足有七八个时辰了。」
  桌上放着只用棉套裹着的小巧铜炉,原是怀风暖手用的,如今在炉上座了只银盖碗,怀风揭去盖子尝了一口,见里头药汁还热着,甚是满意,回去床上将怀舟扶了起来坐好,再去端了药来,拿根汤匙舀了送到怀舟嘴边。
  「幸亏武城周到,一路上备了这套银具,换了别的,这药不知热上几次才等得到你醒。」
  怀舟多少年不曾让人这般喂过东西,颇觉不惯,便要伸手,「我自己来。」
  才一动,便见怀风眉头一皱,「你身子虚得厉害,能省一分气力是一分。」
  停一停,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以前我难受时都是你忙前忙后,今儿个换我服侍你一回,不成吗?」
  怀舟一只手已伸到一半,听见这话顿在半空,随即收了回来,轻轻一笑,「好。」
  乖乖含住了汤匙。
  那药也不知是什么熬的,一股腥涩之气,怀舟不是娇气怕苦之人,可一入口也险些呕了出来,硬压着恶心咽了,五官却不免皱成一团。
  「你中的毒叫做碧黛,原是从一种叫碧黛的花中炼制出来的汁液,极是少见,吃下去无事,却绝不能见血,入血为毒,中毒之人肤色发青,寻常人绝撑不过一炷香,需得拿蜈蚣、蝎子、五步蛇胆数种毒物以毒攻毒方可救得。这谷中药房里蜈蚣、蝎子倒是有的,却没新鲜蛇胆,几位师兄上山去掏摸了一天,才挖出两条五步蛇来。」
  眼下未至惊蛰,虫蛇之属尚自冬眠未醒,这两条五步蛇能挖得出来实属侥幸,若再迟得一天,怕怀舟都有性命之忧,想到此处,怀风便忍不住一阵发抖。

  第九十一章

  怀舟心道:原来是这些玩意儿入药,怪道这般难喝。
  愈加恶心的要命,却知这一碗药来之不易,尽是师兄们一番情意,终是一滴不漏硬着头皮喝完了,待怀风拿来白水给他漱口,方觉缓过一口气,嗓子也不那般干了。
  「怎么是你守在这里?武城呢?」
  怀风重又扶了他躺下,「他原是在这儿等着你醒,只是这屋子太小,两个人一道服侍你便有些转圜不开,我便打发他去睡了。」
  说着又打量一眼屋中陈设,「你在谷中这许多年,便是住在这里吗?」
  想到自己锦衣玉食高堂华屋之际怀舟却居于如斯幽谷陋室,心中恁的不是滋味。
  他这点心思怎瞒得过怀舟,当下轻轻一笑,「几个师兄弟住得均是这般屋子,师父一视同仁,既不会偏宠哪个也绝不苛待谁,再说我来此是为了磨练修行,若还似王府中那般享乐,又怎能习得这一身本领。」
  自怀舟醒来,怀风便担心他余怒未消,这时见他神色温和,仍旧同昔日一般好声好气同自己说话,心下便是一喜,「你不生我气啦?」
  等待良久,不见回应,一颗心倏地又复悬起,忽听怀舟冷冷道:「你还在乎我生不生气?」
  静默片刻,低低一叹,「罢了,气也气不过来。」
  怀风听他话音,已知雨过天晴,愧疚过后又生出一丝欢喜,眉目霎时舒展开来,叫道:「哥哥……」
  两字才出口,底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闭了嘴,拖过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怀舟看他架势,竟是要在此守夜,也不拦他,过了片刻,忽地问道:「那日在江上接应你的是谁?」
  怀风不知他怎地忽然问起这个,略一踌躇,仍是照实回答:「他是我大哥。」
  怀舟目光一凝,瞬即闪过抹异色,旋即又归于平静,淡淡道:「原来如此,你有了真哥哥,自然也不稀罕我这假的了。」
  他面上一派淡然,好似随口玩笑般,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涩,虽竭力装作满不在乎,那一股不满与醋意却还是清清楚楚漫了出来。
  怀风惯受他责骂,于怀舟疾言厉色时并不如何畏惧,却独独对这般平静无波心生忐忑,脸一白,嗫嚅道:「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一般是我哥哥,我自然都是稀罕的。再说,总归我先认得你,后来才识得他。」
  说完,忽觉这话有些不对味儿,却一时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再看怀舟,唇角微微翘起,虽冷冷哼了一声,脸色倒好了起来,当即放下心,也不再去琢磨。
  他两人说了这半天话,时辰已过子夜,怀舟微觉困倦,见怀风眼皮也直耷拉,却兀自强撑着守在一边,又是心疼又是欢喜,揭开被子一角,伸出手去,「上来,咱两个挤一挤。」
  见怀风面露迟疑,不觉语声一沉,「这般冷天,你也不多穿件厚衣,干坐一宿,想冻病不成。」
  盯着那手少顷,怀风一咬牙,蹬掉鞋子和衣爬进被中。
  这床榻并不宽大,躺一个人倒还宽裕,两人睡着便有些挤,那被子也只一条,怀风一躺下便自然而然紧紧贴住怀舟,两人侧着身子面对面睡在一起。
  怀风初时尚觉别扭,闭着眼不敢去看怀舟是何表情,过一会儿,听耳边低低一声,「睡罢。」
  只觉搭在腰上的那只手紧了一紧,便再无动静。不多时,传来匀净鼻息,已不复昏厥时的粗重紊乱。怀风心下一安,神志渐渐松懈下来,又过片刻,在这熟悉的怀抱中也睡了过去。
  江南冬日阴冷潮湿,便在屋中生了火盆亦暖和得有限,怀舟受了毒伤运不得内力御寒,手脚比不得往日温热,却因怀中多了个人,亲亲密密挤在一起反觉暖和,这一觉睡得着实踏实,再一醒来,窗纸已然见白,身旁那一半却空着,一摸衾褥,已无半点热气,想是怀风早就起身去了。
  不知多少个日夜,梦中缠绵悱恻,醒来却空无一人,饶是怀舟早已惯了这般滋味,亦忍不住心中空落落的。
  便在他瞪着身侧发呆的功夫,门扉一开,怀风提了一只食盒进来,轻手轻脚,并无一丝响动,似生怕惊了屋中人好眠,待关上门回身,才看清怀舟已然醒了,一双眼正盯着自己。
  「我吵醒你了?」
  放下食盒,怀风快步走到床边,摸一摸怀舟额头,最后一丝热度也已退了,脸上那一层隐隐透出的青气也不见踪影,却仍是不大放心,「好些了没有,可还觉得哪里不好受?」
  扶着怀舟坐了起来,又拿起床头的干净衣裳与他更换。
  怀舟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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