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配制过的,没用了便蜷成一团丢在一旁。
「配制这化功散也不是一两日便能成事的,慢慢来就是,难道一个月做不出来你便把自己关在这屋里一个月不成,似你这般废寝忘食,身子可怎么受得住,你自己不觉什么,让二叔看了可有多心疼。」
怀风正全神贯注拿戥子称量药材,不提防身后有人说话,一失手,那小药秤晃了几晃。
「大哥。」
一抬头,见是阴寒生托着盘饭菜进来,站在一旁正看着自己叹气,怀风愣了一愣,忙放下手中东西,「怎么是大哥给我送饭来,这种事叫丫头去做也就是了。」
「伺候你的丫头说你不肯出来吃饭,她们也不敢进你这药房,我左右无事,便进来瞅瞅。」
将饭菜放到桌上,阴寒生笑道:「莫要再鼓捣这些药了,也不看看什么时辰,先吃了饭是正经。」
自客栈那晚后,阴寒生一直有意避开与怀风独处,回来的这一路上,怀风也未找着什么机会与他深谈,待回到总坛,一个借口审阅内堂弟子武艺进境,去了庄子外十里远的育鬼堂不回来,另一个一回来便将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选捡药材,竟隔了七八日未曾碰面,这一日冷不丁见堂兄主动现身,怀风心下惴惴,蹭到桌边,见阴寒生笑容可掬,一如从前和气,越发心里没底,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阴寒生于他这等局促之态视而不见,摆好碗筷,拉了怀风坐下,「咱哥儿俩许久没一起吃饭,难得今日空闲,你且放下那些药方,咱们好生用一餐。」
怀风怎敢说个不字,先去将煎药的炉子灭了,再转回来倒了两杯酒。
于那一晚阴寒生究竟看出来什么,怀风一直想不明白,却苦于堂兄避而不见,如今人家送上门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端起碗来默默扒饭,双目微垂,竟是连看也不敢看阴寒生一眼。
他不说话,阴寒生便先开了口,「我听二叔说你将解药放着一直没吃,可是有什么不妥?那蜡丸封得甚好,只是放得年头长了些,莫不是失了效用?」
说到后面,语声中一缕关切显而易见。
「那药好好的,没什么不妥,只是这药既是解那化功散的,那配药的材料必与化功散用的药材相生相克,我想着先弄清楚这丸药是用什么东西配的,这才放着没吃。可巧昨儿个这药的配方我都琢磨出来了,今儿一早便已吞了它。」
见堂兄并不似与自己生分了的样子,怀风心头一暖,脸上也带了三分笑意,随手替阴寒生满了一杯酒。
「那药无甚差错便好,」阴寒生松一口气,旋即又着紧起来,「你吃了后觉得如何,功力恢复得怎样了?」
说起药效,怀风神情一肃,「我服下不过半个时辰已觉内息周转自如,这药确是灵验得很。」
又眉头一皱,「这药效如此迅速,且难得的温和不霸道,吃下后只觉丹田里暖烘烘的,药里头想必是有一味七心草,这七心草是专克血罂粟的那化功散里必有血罂粟这味药,只是这血罂粟带毒,剂量上需好生斟酌才行。」
这化功散制不制得成关乎阴七弦性命长久,阴寒生亦甚是关心,但见怀风吃饭时还在琢磨不休,恐他殚精竭虑伤了脑子,反又劝道:「虽说这药是越早制出来越好,可到底急不来,你也莫要将自己迫得太狠了。」
怀风回以一笑,「大哥放心,我省得。」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这些时日的隔阂便消了几分,一道和和睦睦吃罢了饭,阴寒生又命人端了茶来,坐在屋里一时没有去意,怀风便也陪着饮了一杯,过了片刻,见堂兄兀自无言端坐,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客栈里那一晚大哥怎地突然走了,可是兄弟有什么话说的不对,惹大哥不快?」
阴寒生没做声,拿盖子拨了拨浮叶,轻轻抿了一口,又沉吟半晌,看着怀风,轻轻道:「咱俩虽不是亲兄弟,可也没差多少,我这做哥哥的一心只盼着兄弟好,将心比心,自然也盼着兄弟赤诚待我这大哥,不知兄弟可能明白?」
怀风心下一凛,白了面色,「兄弟明白的。」
阴寒生笑着点点头,「既如此,那大哥有几句话要问兄弟,还盼兄弟实话说与我听。」
怀风手心一下涌出一层冷汗,茶盏也端不住了,放到桌上,强笑道:「大哥请问。」
阴寒生眯了眼睛,细细看了看怀风,道:「你和那雍怀舟当真只是兄弟情谊,再无其他?他处心积虑带你回京,真的只是为了照料于你,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在里头,你碍于颜面,不肯说与我和二叔知道?」
他于这些疑问存了心中半月有余,只因碍于归途中不方便提起,这才隐忍不发,这时回到家中熟虑数日,终是不弄明白不能干休,故此拼着被怀风怨怪,也要问个清楚。
这两句说得又低又轻,却如晴天霹雳直劈怀风顶门,一刹那间僵如木雕泥塑。
他脸上血色尽退,连嘴唇都一片灰白,轻颤着说不出话,阴寒生看了心中一疼,暗悔不该迫得怀风太紧,不觉温言抚慰,「大哥并无怪你的意思,你莫害怕,我也晓得,你不肯讲,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二叔唯你这一根独苗,我也只你这一个兄弟,你但凡受了什么委屈,咱们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你讨回公道,可若当真无事,你也许讲个明白,莫叫咱们为你担心才是。」
停一停,终于直言,「你脖颈上那枚印子是不是雍怀舟咬的?他都对你……对你做了什么?你好歹让大哥心里明白啊。」
怀风本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这时终于恍悟原来是怀舟留在他身上的情事痕迹被堂兄看了去,这下再不能瞒,一段阴私昭然若揭,一瞬间如坠冰窟,冷得浑身打颤。
他呆怔怔一言不发,可这样一副情态落在阴寒生眼里,便不说又有什么看不出来,这一下先前猜测全数成真,阴寒生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当即变了脸色,腾地站起身来,「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便是将他碎尸万段亦不为过,你怎么如此糊涂,竟还在二叔面前袒护于他,你将他当成兄长百般维护,他可有拿你当兄弟吗?」
越说越怒,痛恨之余又兼妒火中烧,「他雍家满门均是猪狗不如之辈,这雍怀舟更是衣冠败类,仗着王爷之势便枉顾伦常为所欲为,我若不能手刃于他,枉做阴氏子孙。」
话音未落,便向外走。
怀风怔怔看着他拂袖欲去,待阴寒生快走到门口时突地醒过神来,瞬息之间追上前去,一下将身子横在门前,堵住了阴寒生去路。
「大哥要去哪儿?」
他一张脸苍白若纸,一双眸子却现出异样神采,清泠泠望过来,便如冰天雪地中孑然耸立的一瓣琉璃,晶莹剔透恍若坚冰,却是一碰即碎的脆弱不堪。
第八十二章
阴寒生叫那目光一慑,停住脚步。
「大哥要去杀他?」
冷冷一哼,阴寒生咬牙笑道:「不光是要杀他,且要他死得凄惨万状方称我意……」
「不行。」
怀风厉声一喝,截断他话,「爹爹已答应了我饶他一命,你亦是当面听见不曾反驳的,那便是应了我,怎能出尔反尔。」
阴寒生怒极反笑,「你当日说他待你甚好,二叔这才网开一面,如若知道竟是这般好法,你便是跪上一天一夜,你看二叔饶是不饶。」
一把抓住怀风手腕,「也好,咱们便去二叔跟前说个明白,叫他老人家再做一遭决断,若这次还饶了他,我也无话可说。」
气急之下扯住怀风便向外走。
他是习武之人,手劲本大,又是盛怒之下,满拟能将怀风拽动,孰料怀风惶恐已极,目下脑中一片混乱,却只一念清清楚楚,那便是说什么也不能叫父亲知晓此事,见阴寒生要拉他去见父亲,自然而然便死劲儿挣脱,两下里均是一股大力,便听「啪」的一声轻响,随即传来怀风一记闷哼。
「怀风。」
阴寒生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松开手掌去看,只见怀风右手腕上一圈指印深入肌理,整只手掌软软垂着,动也不能动了。
他于怀风向来爱护,这时不慎伤了这弟弟,惊愕之后登时生出无数歉疚懊悔,轻轻捧住他手臂查看伤势。
「我没事,不过是腕子脱了臼,接上便好。」
怀风疼得冷汗直冒,但见阴寒生一脸痛惜,活似比自己还要难受,反倒轻声安抚。
「大哥,你只当心疼我,帮我接上腕子,咱们有话慢慢说,行吗?」
他受了伤,又这般低低央求,阴寒生便有天大怒气也只得先撂到一边,将怀风扶到桌边坐下,握住他腕子,找准位置将关节接上。
这等跌打损伤于习武之人乃是常见,阴寒生又习过小擒拿手一类的功夫,虽不是大夫,于人体各处关节窍要却是熟知于心,接起腕子比寻常郎中还利落些,当下轻轻一对,怀风一只手腕便复原如初,但饶是他手法精准轻巧,也免不了一阵疼痛,只将怀风疼得脸色又白一分。
「多谢大哥。」
动了动手腕儿,已觉无碍,怀风轻声道谢,阴寒生听得一阵难受,握紧了拳头站着,黯然无语,过了片刻,扯出一抹苦笑,「本就是我伤了你,说什么谢不谢呢。」
「不为这个。」
两人平静下来,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怀风轻轻拽住阴寒生一只衣袖,「怀风是谢大哥一片关爱之心。」
停一停,低低道:「大哥一心一意为我着想,生怕我有甚委屈,这才生的气,我心中明白。」
良久,阴寒生双拳松开,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便好。」
面色已不复方才阴沉。
「大哥,我知你气得厉害,只是求你千万莫要说与爹爹知晓,他目下内息不稳,全靠药物压制,若听了这话,我怕他怒极攻心,于身子有碍。」
这等事体若叫阴七弦知晓了去,只怕立时便是雷霆之怒,说不得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来,阴寒生先时怒极,未想到这一层,经怀风一求,立时醒悟,也觉不该闹到叔父跟前,被怀风怨怼尚在其次,若真为此害得叔父动怒伤身,反倒不值,因此略一沉吟,也就不再执意而为,只是要他就此轻巧巧揭过这一桩事去,饶了那姓雍的,却也不甘,思忖半晌,沉声道:「好,我不告诉二叔,不过那姓雍的胆敢□于你,我是决不能饶的。」
怀风见他神情松动少许,心中生出一丝希冀,孰料瞬即又复破灭,不由急急辩白,「他没有欺辱过我,他一直待我都很好。」
阴寒生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待你好?好到软禁身边亵玩不成?」
怀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是我心甘情愿。」
这话一出,屋中一片沉寂若死,阴寒生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怀风,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好一会儿不能做声,良久,刷白着脸问:「你……你说什么?」
事既至此,怀风已是骑虎难下,若然说出真相,纵然怀舟身边亲卫如云,亦难逃厉冤阁层出不尽的刺客暗杀,面对这一声问,只得咬紧牙关道:「大哥猜得不错,我和……他之间确非只有兄弟之义,我们……在平京时……便有肌肤之亲,只是并非他逼迫于我,我自己……我自己也是……愿意的。」
怀风固然对当初被迫承欢耿耿于怀,但如今是关怀舟生死,那却是说什么也不忍心看他送命的,扪心自问,旧日兄弟情笃固为其一,另一重却是为着这些时日里朝夕相对,那份眷恋爱护虽令自己倍觉难堪,但蕴藏其中的种种深情却也无可忘怀,更有缠绵厮磨时的欢喜甜蜜若隐若现,虽不愿深究其因,一颗心却自有决断,那是宁可撒下弥天大谎揽罪于己,亦不能坐视怀舟死于父兄之手的,故此这轻轻几句话虽说得断断续续足有盏茶时分,却并无丝毫懊悔不甘,只是一股委屈羞惭油然而生,面对阴寒生震惊诧异的目光,几要抬不起头来。
虽早猜到两人之间有私,但如今一经证实,阴寒生仍觉胸口一阵绞痛,再看怀风苍白的面颊下隐隐透出一点羞不可遏的晕红,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自己,一颗心直往下沉,哪里还有丝毫怀疑,终于信以为真。
「原来竟是这样。」
良久,阴寒生低低道:「他这次带你回京,实则是要同你双宿双栖再温鸳梦了?」
他欢喜怀风非止一日两日,只因碍于人伦,不得不将这段情思深藏于心,这时乍闻怀风早尝欢情,且是被那雍怀舟尚有兄长之名时便抱了去,两相比较下,自己这一番苦苦压抑倒如笑话般,凄苦之余更觉愤恨不平,然恨到极处,语气却越发淡然起来。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随了他去?还留那些记号做什么?」
怀风一怔,目光迷离,「他已不是我哥哥,那安王府也不是我家,我随他去做什么,你和爹爹都在这里,我自然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这话实出真心,不假思索喃喃道出,然他心中究竟是怅惘留恋还是决绝无情,便连自己也说不清,但听在阴寒生耳中,于愕然之外却是酣畅淋漓的痛快欢喜,将先前的狂怒也冲淡几分,眸光瞬间温和下来,轻轻点了点头,「不错,咱们才是一家人,他想要你回去,那不过是痴心妄想。」
怀风见他口气和缓,心道打铁趁热,紧接着道:「大哥,我和他兄弟情分已尽,从此便如陌路再无瓜葛,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便是梦中亦不愿记起,只是我毕竟叫了他这么多年哥哥,叫我看他去死,实难忍心,求大哥容我任性一次,莫要再追究此事,只当大哥心疼我,全了我的脸面罢。」
说到底,仍是在为怀舟求情。
阴寒生心中万般不甘不愿,但见怀风红了眼眶哀求不休,叫他当场拒却,着实不忍,沉吟片刻,道:「便看在兄弟份儿上,留他一条性命。」
他袖子还叫怀风紧紧拽着,这时已皱成一团,轻叹一声抽了出来,握住怀风一双手,低低安慰,「兄弟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他这样说,那便是应承了怀风守这私密,护他颜面。
怀风挣扎半日,终于等来这亲口一诺,一口气松懈下来,竟似劫后余生,怔忡过后泪闸一开,泪珠子扑簌簌掉下来,落地无声。
从药庐中出来已是傍晚,离了怀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