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技压群雄,狂笑而去,这下江湖便似炸了锅般,正惶乱无措之时,厉九霄却突然带着一众门人消失无踪。初时有人传言厉九霄死了,厉冤阁风流云散,不过不久武林中便相继有数人死于暗杀,手法与厉冤阁如出一辙,这才知厉冤阁只是藏匿起来,防人上门找茬。直至现在,江湖上每年均有几桩无头命案,凡破解不了的便均算在厉冤阁头上。这厉冤阁主传了几代,门人藏在何处,却是至今无人知晓。」
「如今熙朝皇帝都已传了四代,厉九霄想来也早死了,本来谁也说不准这断阳经是否传了下来,如今看来,厉九霄倒确是收了衣钵传人,又或者他死前将这部心经录出流传下来,只是得了这心经的后人不愿自宫做那太监,亦或根本不知这练功的法门,强行修炼,不免便要似那何不归一般,神功大成之日便是命丧黄泉之时。」
怀风再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功夫,遥想厉九霄聪明才智,钦佩万分之余又觉好奇,「舅公,这等秘事你又如何知晓?」
姜独活哈哈一笑,扬一扬手边那本册子,「你太师祖生平最喜听人讲故事,那些来求医的人但凡讲的故事让你太师祖欢喜,诊费便分文不收,这厉九霄之事便是从求医之人口中得来,你太师祖将听来的故事均记在他手札当中,一看便知。」
怀风着实想不到太师祖还有这等喜好,一双眼盯着那手札,好奇非常。
他爷儿俩闲谈半宿,转眼已是夜深,怀风收拾了茶点出来,回自己房中睡下。直至躺到床上,脑中仍是厉九霄生平,念及那部断阳经,不由微微出神,躺下好一会儿方合了眼慢慢睡去。
翌日一早,怀风下厨烧饭,端了粥饼给姜独活与何不归端去,收拾停当后便去药室炮制药材按方配药,没做多久便听姜独活唤他,过去一看,何不归正脱了上衣坐在屋中,姜独活手中拈着银针道:「你仔细看我手法,哪根针何时下,下在何处,入几分深均记清楚了。」
怀风知道这是借机传他医术,忙答应了,凝神细看。
姜独活将针在火上过了一遍,一根根寻穴扎入。他手法独到,如行云流水,何不归受了一身扎却不觉疼,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已觉内息平缓许多,不似往日那般焦灼沸涌,待姜独活收去银针,沉声谢道:「多谢神医!」
洗干净手,姜独活端茶轻抿,缓缓道:「以后每日辰时施针,再辅以汤剂,当可暂时压制住你内息,不致苦痛,只是此法治标不治本,老夫全力施为,也不过多延你半月性命而已。」
「如此已足承神医之情。」
姜独活点点头,「怀风,以后便由你施针吧。」
「是,舅公。」
姜独活确是医术称神,当日午时,何不归气海、关元两穴果未觉疼。他十年间受尽折磨,今日突然解脱,顿觉说不出的轻松,明知死期将至,精神反觉健旺。
转眼之间由春入夏,外面天气渐渐燥热起来,出岫谷里却仍一派幽静清凉。
何不归自入谷起便再未发作,住得很是惬意,每日里吃过药行过针便捡那清幽可人的去处四处游逛,又或同姜独活品茶谈天,闲话些江湖逸事武林掌故。
他两个俱是见闻广博之人,所说均是些不为人知的隐逸之事,怀风有时听得兴起,好奇何不归如何知晓这许多隐秘,何不归便微微一笑岔开话头。怀风是极有眼色的,知他必是不肯由此暴露自己身份,也就不再追问。姜独活饱经世事,更不会探问这何不归来历,只看在那一堆银钱的份上嘱怀风悉心诊治,爷孙两个便只当他寻常病人一般。
如此这般,三个月倏忽而逝,何不归内息已渐渐压制不住,隐隐有破体而出之象,姜独活将方子和药量调了又调,虽未明说,三个人却均知大限便在眼前。
这一日晚上,怀风端来药看着何不归服下,正要同他商量明日再加一剂药量,何不归却摆了摆手,「小神医不必费心,何不归自知大限便在这一两日间,这药吃与不吃已是不打紧了。」
他既自己说开,怀风也就不再遮掩,只道:「先生既这样说,想来已是堪破生死,心中宁定,实是一桩幸事。」
「什么幸不幸,事已至此,便是堪不破又能怎样。」
何不归一脸苦笑,从怀中掏出一方薄绢递与怀风。
「这些时日多得小神医相助,我是将死之人,再留这样东西也无甚用处,今日便送与你吧。虽说此物不吉,不过到底有些用处,亦或者小神医日后研习医术时用得着它,若是随我入了土,不免糟践了。」
那薄绢色作月华,乃是上好的一方宫纱,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只右上角的字体稍大一些,用小篆写就,赫然便是「断阳经」三字。
第三十七章
怀风吃了一惊,「何先生,这件东西……」
「这便是断阳经了,」何不归将心经递到怀风手中,退后几步坐下,「这心经修练起来的法门甚是诡异,我初时虽艳羡不已,却也犹豫不决,后来听那人说不用这法门亦可练成,又见他练了之后并无异常,便再无犹疑,处心积虑弄到手中。嘿嘿,我自诩聪明绝顶,却不知人家才是老谋深算,他知我心性高傲,绝不肯做那阉人,又料定我定会忍不住习练,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必与我真刀实枪的比拼,只待我练成之日内力反噬,他便是赢了。我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干基业如今也已都落到他的掌中,哼,忙忙碌碌二十年,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何其可笑。」
一面说一面望过来,看着那薄绢的眼神中又是悔恨又是懊恼,却又夹杂几分不舍,几番变幻之后终于慢慢淡了下来,一脸倦色,平静道:「我虽死在这心经之上,说到底却是贪心不足所致,平心而论,这经上所载功夫精奇绝妙,比之少林易筋经亦不逊色,只我无福消受,便请小神医替我给了哪个有缘人吧。」
何不归话语中诸多隐晦,想来这断阳经亦原非他所有,不定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强夺过来,怀风满腹好奇,却不便出口询问,捧着那经仔细端详何不归神色,见他一副颓然心灰之态,知道这番话确是出自真心,也就不跟他客气,点了点头,「先生既如此说,那晚辈便却之不恭了。」
从何不归房中出来,怀风径直回屋,展开薄绢细看。
那断阳经总计四千余字,怀风边读边记,花了个多时辰,将一篇心法牢牢记在心中,方才舒出口气,怔怔出神。
他自小随雍祁钧习武,于武学一道上极有天分,再难的招式不出三遍也学得会了,唯因身残,却是空有一身招式全无半点内力,与人交手大是吃亏,若非如此,又怎会轻而易举便被兄长制住,反抗不得。如今机缘巧合得了这样一部奇也秒也的心经,便如同专为他写的一般,又怎会拒之门外,当下决意按法修炼,想着日后平安也便罢了,若再遇见为难之事,也不致受制于人。
心思既定,怀风便将经文背熟之后收了起来,上床安睡。只是兴奋之下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觉困倦,合眼眯了一会儿。
过不久,天色发亮,谷中养下的几只鸡咯咯叫唤起来,怀风再睡不下去,便起身去屋后喂鸡饲马,将十几只芦花鸡和马匹喂饱了,这才去厨下做饭。
卯时过半,姜独活也起了身,怀风听见动静,将米粥和馒头端去,又到何不归门前。
「何先生可起来了?」
唤了两声不见答应,想何不归往日里这时分早整衣出来,怎的今日睡起懒觉,忽地心生不妙,也顾不得礼数,推门便进。
房门并未拴紧,一推便开,迎面便见床帐俨然,何不归于正中盘膝端坐,手捏指诀,双目低垂,好似老僧入定,只是嘴角一缕血痕已然凝结。
怀风脚步一滞,呆站片刻,缓缓走近搭上何不归脉搏。
「舅公,何先生死了。」
姜独活正吃着饭,叫怀风慌慌张张拉了来,见了何不归尸身,只伸指沾了唇角血迹放在鼻下嗅嗅,便道:「这是后半夜走的,嗯,他在谷中住了这许久,差不多也该是时候去了,想来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不想临死前还受真气逆行之苦,索性自断经脉来个痛快。」
他见惯生死,也不以为意,只见怀风将人抬出谷去,寻个地方葬了便是。
「他给的诊金倒是不少,看在银子份上,墓穴也不要太过简陋,回头去村里找个石匠,给他立块碑,也算咱们尽了心。」
姜独活只动动嘴皮子,嘱咐完了径自回去吃饭,将一应后事都扔与怀风去做。怀风饭也不及吃,先去附近镇上买棺材刻石碑,又到谷外寻了方幽静秀美之地,花了半天功夫挖出个大坑,翌日请了韩家村几个村人帮忙,将何不归收敛了下葬。
待石碑立好,怀风奉上香烛纸钱,因感念何不归以断阳经相赠,在墓前又恭敬一揖,这才去了。
何不归死后,谷中仍旧只剩了怀风同姜独活二人,山居寂寞,安静无事,然怀风白日里潜心医术,晚间修习那断阳经上功夫,便觉岁月易过。
如此半年,倏忽间又到深冬,一日清晨,姜独活偶感风寒,当晚便卧床不起。他上了年岁,体力不比年轻时,这一病竟躺了数日,连床也不曾下。怀风担心之极,日夜不敢少离,侍针奉药,有时累极了,便趴在床头眯上一会儿。姜独活看了又是怜惜又是欣慰。
如此精心服侍半月,姜独活才见痊愈,只是精气神明显不如以往。怀风同这舅公相依为命整整两年,情谊深厚,见他日渐衰弱,心忧如焚,时常翻阅医书调制药方,盼着舅公康健如昔。
姜独活却并不在意,只道:「我昔日游历四方时途中遇险,险些丢了性命,虽侥幸生还,身子却损毁的厉害,如今年岁渐高,神衰气弱,旧日病根儿压伏不住,那也是防无可防。我虽通晓医术,勉强可称的个【神】字,到底不过一节凡人,治病不治命,自家劫数到时,也只得找阎王爷下棋去。人到七十古来稀,我今年六十有七,也算高寿了,更何况有你这样一个乖孙送终,大是喜慰,你也不必耿耿于怀,过于在意生死之数,咱爷儿两个尽人事听天命,仍旧快快活活过日子便是。待我驾鹤西去,你也无需悲伤难过,只每年记得与舅公上香也就是了。」
他尚未说完,怀风已难过的红了眼圈,只是不肯叫舅公担心,强忍着没掉下泪来,又强作欢颜将话头扯到别的上头去。
这场病痊愈之后,姜独活一日瘦似一日,临近年关,接连又是几场小病,缠绵不断,连除夕也是在床上度过,待得入春,却是病入沉疴,连床也起不来了。
从清明前几日,细雨便连绵不绝,望着窗外阴郁天色,怀风亦心绪沉重,毫无欢颜。
姜独活躺在床上,昏迷了两日之后,这日突然清醒过来,嚷着要吃莲子羹,竟是像要好了的样子。
怀风先是一喜,随即省到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登时难过异常,强忍悲痛去厨下做了莲子羹端来。
姜独活吃了小半碗便住了口,微笑出神。
「以前薇薇在谷中时,每碰到我生病,总是做莲子羹给我吃,莲子炖的粉粉糯糯,又香又甜,我一吃,病便好了一多半。我那时便想,这一生定要好好待她,让她一世称心如意。可到头来,她却只当我是哥哥。」
他一生钟情小师妹,一往情深,临死前犹自念念不忘,怀风听了不禁替他难过。
「您喜欢吃,我明儿个再做,只这莲子是去年采的,不新鲜了,待今夏荷花开了,我去摘鲜莲子来做给您吃。」
姜独活摇摇头,「傻孩子,我哪里还熬得到今夏。」
见怀风哽咽得说不出话,笑着摸摸他头发,「我本以为这一生会孤独终老,不料到晚年时却得了你来做伴,着实享了两年清福,心中很是欢喜。待我走后,你将我葬到谷中西南角那两株玉兰树中间去。薇薇最喜欢看玉兰花开,以前常在那里玩耍,她死后魂灵不昧,兴许还会回来这里看上一看,我便在那儿等她。」
听到这儿,怀风终于忍不住泪落如雨。
姜独活见他哭得伤心,轻轻叹了口气。
「我这一走,谷中只剩你一人,太是寂寞,我自己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为伴,却不想见你也是孤零零的一个儿在这谷中消磨上几十年。我行医数十年,攒下许多银钱,都在那边柜子里,你拿了出谷去吧,找个可心可意之人为伴,热热闹闹过这一生,舅公地下有知,才觉欢喜。」
他一气说了这许多话,便觉疲累,不多时又昏睡过去。
怀风坐在床畔,紧紧攥住他一只手,片刻不离。
到了晚间,姜独活气息越来越轻,渐渐的便没了生息,怀风只觉握着的手慢慢凉了下去,一颗心也跟着沉到谷底。
他这样在床边呆呆坐了一宿,翌日天色放晴,太阳透进屋里,映出姜独活遗容,但见神色平静,唇角一抹微笑,想是去得从容安心。
怀风看了一会儿,方才不似昨晚那般难过,收拾起悲思,去柜中取了些银两,骑马到镇上买了上好棺木和寿衣,回来将姜独活收敛安葬。
此际正是春暖花开,两株玉兰开得绚烂异常,宛如琼花玉树。
怀风站在树下,望着姜独活坟茔,忽觉不平。
「外祖母,舅公待你这样好,你为何不喜欢他?害得他日夜惦念于你,一生孤苦,若是有人这般待我,我便……」
说到这里,突地住口,暗忖:我便什么?和他在一起吗?不,不,他纵不是我亲哥哥,我们两个俱是男子,那也是不成的。
姜独活这一走,谷中越发冷清,怀风这两年经的事多了,性情内敛许多,又兼住惯了,并不愿出谷,便仍旧住了下来,每日里研习医术,或去村中为人看病,倒也自在,晚上万籁俱寂时便静坐练功。
那断阳经确是一部奇书,怀风又有慧根,进境极快,到了夏日时内力已有小成,一日在潭边练剑,不知不觉间内力流注剑身,一招回风舞雪使出去,剑风横扫潭水,砰的一声,击出好大一注水花,待潭面趋于平静,便见数条鲫鱼翻着白肚浮出水面,原来是剑气透过水面,竟将潭中活鱼震死了。
怀风今日小试身手,不意便有这般大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