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倒大方得很呐。」
第十九章
怀风这病来得凶猛,整整一日均是昏昏沉沉,饭也喂不进去,只得在吃过药后喂上一小碗和着人参熬煮的米汤。
怀舟守在一旁,面上镇定如恒,实则心内俱是惶恐,既怕怀风病势加重,又怕他病愈清醒过来伤心难受。
他这般心神不宁,自然也没了办差的心思,连巡防司也未去,只坐在床边看着怀风睡容发怔。
伺候二人的丫头们受了胡太医嘱咐,只当小主子夜里不甚着了风,害起寒症,银翘便请了怀舟示下,在外室里生了个小小火炉熬药热粥,并两个丫头轮流看着,伺候两个主子食水。
到得晚上,怀风高热渐渐退了,喂了一剂药后又过两个时辰,终于醒了过来。
他烧了一天,甫一睁眼仍是糊里糊涂,见怀舟坐在床头正俯身看向自己,一脸担忧,自然而然叫了声「哥哥,我渴」。
怀舟一愣,马上端来杯水喂他,待他喝完,放下杯子抚着他犹带微热的脸颊,「身上还难受吗?」
怀风热度一退,神志渐渐清明,昨夜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刹那汇拢心头,烧得潮红的脸颊登时转为一片惨白,惊恐地瞪大眼睛,直勾勾看了怀舟片刻,倏地抬手打掉脸上贴着的大掌。
他恐惧之下使力极大,怀舟一只手让他抽得隐隐生痛,一下荡了开去。
只这一下,怀舟已知他想起了昨夜之事,沉默片刻,柔声道:「你病了一天,粒米未进,也该饿了,我扶你起来吃些粥可好?」
他面目比平日更形和蔼,语声中又带了三分低声下气的求恳,怀风看了却只有更怕,见哥哥靠过来要抱自己,猛地翻身坐起。
他腰身酸软无力,股间又隐隐作痛,这些却都顾不得了,挣扎着向床角爬去,避过怀舟怀抱,瑟缩成一团。
怀舟本要扶他起来,张开双臂却不料怀风是这么个反应,一颗心登时坠到谷底,一片冰凉。
强抑住满腔苦涩,怀舟淡淡一笑,「这是怎么了,这样怕我?」
见怀风不言声,只露出一双眼睛戒备地望着自己,怜惜间又止不住怒气上涌,一伸手捉住他手臂从床角拽了过来圈在怀中。
怀风被他搂住,浑身上下便是一僵,随即挣扎起来,拳打脚踢间惊叫出声,「放开。」
怀舟有了防备,轻轻巧巧制住他双腕扣在身后,伏在他耳畔低声道:「银翘她们便在外间候着,你要闹得人尽皆知,也尽由得你。」
兄弟□本就是桩说不出口的丑事,闹将出来,施奸的固然逃不过宗人府惩戒,被奸的却也从此再难见人,短短一句话便逼得怀风住了嘴,万般委屈尽数化作一声呜咽。
他这一病,身上本就没什么力气,如此闹腾一番,很快便虚软下来,伏在怀舟胸前动弹不得,怀舟松开他手腕,温温柔柔地搂着,见他紧咬下唇抑住哭叫,一径默默流泪,又是心疼又是内疚,情不自禁在怀风额上印下一串轻柔细吻。
怀风病尚未愈,经这一番折腾,才退的热度又升上来,身子打着冷颤,透过轻薄内衫传到轻抚他的手上。
怀舟觉察,赶忙用被子裹住,去外面唤了胡太医进来,针灸一番后又开了剂安神的方子吃下去,不消多久,怀风便又沉睡过去。
怀舟放心不下,一整晚搂他在怀同榻而卧,时不时摸摸他身上热度,到后半夜烧退了,才安心合眼小憩。
快天亮时,怀风高热消退清醒过来,他这一夜出了不少汗,此刻一袭内衫湿濡濡的穿着甚不舒服,还未张眼,先伸手去扯糊在胸上的襟口,这一动便惊得怀舟立时醒来,看清他动作,忙去外间叫银翘端了温水布巾并干净内衫进来,东西放下后又遣了人出去,亲自动手为怀风替换。
怀风躺了两天,身上软绵绵没半分力气,想拦阻也是不成,任是百般羞耻难堪,也只得由着怀舟脱了他衣裳擦洗干净换上新衫。
他这样乖乖的任由摆布,怀舟暗自欢喜,不消片刻打理妥当,又叫外面丫头煮了碗鸡丝粥,扶怀风坐起来喂他,只是调羹送到嘴边,怀风却别过头去。
「你便是生我的气,又何必同自己身子过不去,总须有了力气才好吵闹打骂不是。」
怀舟也不生气,举着调羹缓缓劝道,见怀风只是不理,那碗勺也就慢慢放下了,无奈苦笑,去叫了银翘进来伺候他进食。
银翘足有两日没见这位小主子,一进来见怀风病恹恹瘦了足有一圈,连唇上都没半点血色,眼圈一下便红了,恨不得立时三刻给他将养回来,端着碗一面哄劝一面喂,怀风架不住她絮叨,慢慢也便吃了。
吃完,银翘安顿他躺下,又退去外间。怀舟进来,见他安安静静躺着,浑没了往日里那份飞扬跳脱的顽皮劲儿,突地一阵心慌。
他平日里只嫌这弟弟没片刻安静,尽出些花样儿让自己头疼,今儿个陡地变了个样子,反倒万分不惯起来。
他这样站着发了一阵呆,忽听怀风问道:「为什么?」
怀风面冲里躺着,怀舟看不见他神情,但听他话语,也知怀风此刻脸上必是浓浓的迷惑委屈,一颗心霎时又酸又软,慢慢挨着他坐下,思忖好半晌,却只得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惊觉时,待你的心思已然不同于兄弟。」
说话间,忽地忆起前朝一部残歌集中的小令,中有一句「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当时不甚明白其中意境,现下再读,顿然便悟了写词之人的一番心曲,荡气回肠之余尽是情根深种斩之不断的无可奈何,不由得竟痴了。
怀风不想等来这样一句,震惊之后是不可置信的茫然无措,愕然回望怀舟,「可你是我哥哥。」
怀舟自怔忡中回神,不屑嗤笑,「我倒真不稀罕做你哥哥。」
他这话倒非虚言,盖因雍祁钧偏爱幼子,视长子如无物,临终一通遗言更是令人不平,怀舟纵无十分不满,也难免心存芥蒂,偏又摊上怀风这么个惹祸精,几年间不知多少事上为他操心,这兄长委实做得劳心劳力,若非因此还能得怀风一分敬爱亲近,当真更无半分乐趣可言。
这话落到怀风耳中,不啻让人扇了一巴掌,顿时耳鸣目眩,话都说不出来,怀舟见他脸色大变,眼神中又是伤心又是不信,自己先就心疼起来,搂住他软语哄道:「我话说的重了,你莫往心里去。」
顿一顿,将唇贴到怀风脸颊上,缓缓道:「咱们日后仍是兄弟,只除了这件事上跟从前不大一样,你乖乖的,我只有更疼你宠你,岂不是好。」
怀风听完,绝望地闭上双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淌下。
出了正月,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只在清晨或晚间还剩了几分春寒料峭。
南越王一家于京城过了一冬,终于耐不住思乡之情,一出正月便请辞回了封地。
这一日正是春分,城外妫水解冻,水流淙淙往东南流去,妫水河畔,太子怀乾率一干朝臣宗亲为南越王夫妇送行,一番辞别之语说过,南越王夫妇已上了车辇,诸位世子或骑马或坐车也均整装待发,只有定远磨磨蹭蹭不肯上马,逮个空子钻到怀舟跟前,问:「表哥,怀风伤风还没好吗?」
怀舟温和笑答,「好些了,只是还着不得风,我便没让他出门,此番不能随你同去南越游玩,他也是不乐得很,不过以后有的是日子,待他好了再去找你也是一样。」
「唉,怎的偏在这时生病。」
定远一脸遗憾不悦,低低嘟哝,还要再问几句怀风病情,那边二世子定世已在车里叫他启程,只得不甘不愿地去了。
目送南越王一行走远,怀乾率众回返,入城途中问怀舟,「怀风病得当真不重?」
他知怀风同定远交好,非不得已,必然是要来送的,故此担心。
怀舟闲闲一笑,「不过是着了些凉,这几日已好多了,只是他身上才退了热,我怕他着风后又烧起来,这才没准他出门送行。」
怀乾就此放心,转而说起朝中政务。
傍晚,怀舟回到府中进内院更衣,守着院门的小厮如今已换成了他的两名亲卫,直挺挺矗着,怀舟问起白日里情形,高个儿的史淳玉禀道:「您早上一走,侯爷便要出去,小的们遵您嘱咐拦下了,侯爷便不大高兴,摔上门回屋了,一天没见出来,银翘姑娘进去过两次送饭送茶,余下便无旁人进出了。」
「晚上是谁轮值?」
瘦长脸儿的程云道:「汪元和沈恒志」
怀舟负手听着,待他两个禀完点一点头,「从明儿起,怀风要去哪儿便随他去,你们好生跟着照应就是。」
「是,王爷。」
内院里甚是安静,不闻一丝人语,外室桌上摆着的四碟菜肴还是午时端上来的,一筷未动的放着,怀风便坐在靠窗的书桌后,一颗脑袋枕在桌上,未系的发丝披散垂落,一双眼半睁不合,看去几要以为睡着了般。
怀舟推门进屋,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么个景象,看了看那几盘凉透了的菜,走到书桌旁,轻轻执起怀风一缕头发绕在指间把玩。
「怎么不吃饭?」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答,也不生气,唇角流出一抹苦笑,「今日南越王一行离京,我没让你去送,可是生气了?」
他这样明知顾问,怀风再是怕他,也抑不住怒气陡生,猛地坐直,气恨恨看过来。
「你派人软禁我。」
任发丝自指间滑落,怀舟收回手,淡淡道:「你风寒才愈便迫不及待要出去,再着了凉可如何是好,等你大好了我才得放心。你要出门,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拦。」
顿一顿,口气转柔,「过几日普云山上桃花便开了,你最喜欢那儿,我陪你去看好不好?」
怀风气极,然无法可施,末了别转脸不再作声。
怀舟见他紧抿唇角一言不发,泫然欲泣却又强自隐忍的样子,心弦便是一动,伸出手去欲抚怀风脸颊,手指才触及肌肤,便见怀风一颤,如炸了毛的猫似跳离他身边。
「先吃饭吧。」
收回手负在身后,压下满心刺痛,怀舟轻笑,「你病才好,莫再饿坏了。」
想一想,又补一句,「你每日好生吃饭,我便吩咐下去不再禁你出行。」
他之所以派人守住门口,无非是怕怀风私自逃脱随定远南去,如今南越王一行已走得远了,顾虑一去,看管自然也就宽松许多。
说完,走到门口叫人传膳,不一时,便有人将冷菜撤下换了热腾腾新菜上来。
怀风此时怕这哥哥怕得要死,便连怀舟靠近一分也浑身戒备,但一听他许诺不再禁足,权衡半晌,慢慢走近桌子坐了下来,同怀舟相对而食。
第二十二章
他昨夜又是一宿无眠,精神差得狠了,面色青白,一副萎靡不振之态,自顾自穿衣着鞋,头发也不系,披散着便往外走。
怀舟看他神情有异,心生警惕,一把拽住他胳膊,「做什么去?」
怀风自起身便未正眼看他,这时方回头直视,一字一句道:「我去跟太子哥哥说,我要搬去侯府住。」
怀舟见他虽望过来,可一双瞳仁茫然无神,竟是透过自己不知落往何处,心里瞬时咯噔一下。
「你嫌那府里冷清久不去住,我已叫太子转赐给别人了。」
怀舟既要留这弟弟在身边,自然思虑周全,一丝退路不曾留与怀风,定要叫他除了自己身边再无处可去,因此一早将那侯府送了出去,太子知道他素来做得了怀风的主,不疑有他,便连问也忘了问怀风一声。
怀风怔怔听着,过得一会儿,那双眸子终于将视线定在怀舟脸上。
他这些时日隐忍过度,神思恍惚得厉害,此刻听见这一句,再忍不下去,满腔委屈凝做怨恨直射过来,嘶声叫道:「我不要跟你一起住,你还我府邸来。」
他敬重兄长,从不曾对怀舟有过丝毫无礼,骤然发作起来便愈加骇人。
怀舟吃了一惊,手上加劲揽紧了他,柔声安抚,「你想要自己的府邸,我明儿便去跟太子说,再给你建一座就是。」
怀风哪里听得进去,死劲挣扎不休,一面嚷道:「你骗人,你叫人看住了我,连进宫都派人盯着,怕我跟太后、太子哥哥诉苦,你分明不肯放过我,今儿个一过怕是连门也不叫我出了,府邸建了又有什么用,还来唬我,我是你弟弟,你却这样待我,我不要你这哥哥了,我不要了!」
他越说越是声高,本来就倦到极处的身子却禁不得心神如此震荡起伏,才嚷完便眼前一黑,身子向前直直摔倒,跌进怀舟怀里,昏过去前,耳听哥哥一声声叫唤「怀风、怀风」,语声中满是焦急恐惧。
怀风再睁开眼时已是晚上,屋里弥漫着一股药香,口中一股苦味,想是才被喂了药,床头坐着一人,正低头看他,满眼焦灼关切。
「你昏过去一整天。」
怀舟见他醒了,抚着他头发轻轻道:「胡太医说你郁结于心,思虑过度,以至失寐多梦,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顿一顿,苦笑,「我夜夜抱着你,知道你睡不安稳,却不知竟是整宿不眠的,怪不得整日见你没精打采。」
怀风精神不济,脑中仍是昏昏沉沉,懒得理他,仍旧闭了眼睛。只是他才醒,又哪里睡得着,眼珠子便在眼皮下滚动,怀舟看了心中一痛。
「胡太医开了个安神宁心的方子,吃上段日子许就好了。」
缓一缓,又道:「我倒不想你这般在意伦常义理,自己生生憋闷到如此地步,你既不喜欢做这事,那就……先不做了吧,将养身子要紧。」
怀风闭眼听着耳边一声轻叹,好一会儿,眼角沁出两点泪珠。
炎炎夏日,街上让日头晒得冒了烟,屋子里亦不凉爽,闷得似个蒸笼,九城巡防司门防大敞,院子里不见半个人影,全都不知躲哪儿纳凉去了,连怀风捡回来的那只黄狗也趴在廊下阴凉处吐着舌头,一副要死不活的衰样儿。
这样热天,怀舟依旧衣着齐整,端坐司中处置公务。几个前来禀事的校尉站在屋中一角轮候,大气也不敢喘,更别提扇扇纳凉,本来热得要死,可一看上司满面阴霾,眉梢一抬眼角一扫便是一道道刀光,便生生打个寒噤,三伏天也似入了冬般。
怀舟沉着一张脸,一面翻阅往来公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