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桢。”萧复亲迎,“雨大了,快些进来。”
天子语声温柔,定桢心头凄苦,却不愿起。
萧复恻然,亲自撑伞,却阻止不了侵体冰凉。
“陛下,你欠仆臣一次!”
“是。”
“陛下,仆臣斗胆,愿有生之年,陛下为仆臣还愿。”
“准!”痛的何止你一人!
毕生之愿,沙场建功,朕懂!
“捷报——!建康大捷!”
建康城破。
漠然回首,定桢唇起唇闭,却发不出声。
只觉奏捷之声离自己越来越远,甚至连天子惊惶呼唤也听不到。
清隽身形一头倒下。
定桢病了,病逝凶猛,一度针石罔效,调动太医无数。
待人浑浑噩噩清醒些,已过一月。
中山王班师,太后为幼子设宴庆功,连续大摆三日。
定桢于伏波殿将养,远远听得鼓乐悠扬,心似油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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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病难医
“定桢,长安喧嚣,朕带你甘泉静养。”定桢枕臂小憩,萧复把人轻揽进怀,一天比一天温柔。
定桢病势已成,天子悔不当初,移驾甘泉。
御驾歇在棠梨宫。
满目绿荫,鸟语花香,正是养病的好去处。
“定桢,朕昭告天下,易名复。”一卷诏书被天子亲手展开,定桢眉毛微微一动。
更名为复,取收复之意。
世人只道中山王平定吴楚之乱,却不知天子心中,建立不朽之功者,仍是那人。
萧复就着定桢依偎他的姿势,把人箍在怀中,用手去捂他如今怎么也捂不热的十指冰凉。
“……定桢,国舅圈地敛财、草菅人命的证据已命廷尉府秘密收集。真若拿他,需再等些时日。昨日朕去长信宫,太后凤体不合,怕是拖不过年关。定桢,定桢……”
萧复低声呼唤,定桢只闭了眼睛,竟是一句也不想听。
就在定桢甘泉养病那段日子,萧复把对他说过的话过数一遍,不由感慨,怕是打咿呀学语说的算起,也没有那段时日说得多。
而定桢,依然一天天消瘦下去。
暮秋时节,几乎清减得只剩一把骨头。
太医相互摇首。
“陛下,心病还须心药医,臣无能。”
“都下去。”萧复鲜有今日平静。
皂色悄然换做素色,定桢一脸讶然,莫非——
果然,天子道:“太后薨了。”萧复缓缓坐下来,握上一手冰凉小心磋磨暖着,嘱咐道:“朕回长安,你身子弱,养着吧,朕便不带你同往。守孝之期,自当多保重。”
天子回长安一走多日,再露面竟是深夜。殿外雷声阵阵,天子衣不解带抢至榻前。惶急身影,惊醒难得早眠一次的人。
“定桢还在,真好!”
“陛下,出了什么事吗?”被扯进火热怀抱,定桢晕眩间,只觉有颗心一直耳畔剧跳。
萧复把人紧了又紧,手指几将掐进定桢肉里,“白日惊梦,梦见定桢不在。朕放心不下,回来看看。朕想你,却也怕回来看不到你……”
竟是梦见我不在连夜赶回甘泉!
天子嘴唇焦裂,定桢仰头仅能见两片焦唇微微翕张,一句一句,道不尽绵绵情意。心绪涌动,眼睛湿润,“累了陛下惦记,仆臣死罪!”挣扎欲下床,萧复把人死死按住。
“定桢要请罪不急,养好了身体才是正经。”
“陛下!”定桢热泪滚滚,萧复怆然。
“朕知道,朕都知道!”天子密吻落下,蜻蜓点水,一下一下吻去耳鬓咸涩水珠。
竹马情深,朕不舍你落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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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犯甘泉
“定桢,时候不短,歇息片刻再来。”一袭雪银大氅,一语温柔,天子宠溺尽显。
定桢身体见起色,已是转年烟花三月,草长莺飞时节。
一夜万树梨花开遍,难得定桢久卧病榻有心出来走动,萧复自是不去拂他心愿。白衣如雪,玉树临风,当世绝立,不异谪仙于世。
天子喜出望外。
那晚萧复拥人入帐,软语斯磨一阵,遍体燥热。
天子卖力讨好,定桢再难当木头,心神一荡,翻身压倒真龙。
罢了,就放纵一次。
待得揠旗息鼓,已过定更。
定桢赤足披衣出殿,萧复亦步亦趋,不见怠慢。
夜色静好,萧复追上一步,君臣并站玉阶。
定桢半转过身神情复杂,萧复但笑不语。
他把身畔,世人惊羡的位置最终留给定桢。
天子深知,建康城外,定桢若是拒不接旨,自己也奈何不得。太后疼幼子,脚踩定桢心血窃功,无异于毁掉他临危艰撑的信念。
自己无力阻止,诚如定桢所言,终是自己负了他。
本是做好秉烛夜弈的准备,羽林深夜请见,呈上一封秘密军情奏报。
一只匈奴部队绕过北疆布防南下,晓行夜宿,直指甘泉。
惊雷甘泉炸响。
北疆布防历来为陈国防务重中之重,扼咽喉据天险,任你铁骑数万,难以逾越。如今轻而易举挥师南下,直叫人打破脑袋,想不出各中因由。
终究带过兵,略作思索,定桢拔掉沙盘标位甘泉那只王旗。
“陛下,调兵回师驰援难解甘泉之急。”
“定桢的意思——?”
定桢缓缓跪于君前,“甘泉驻防,唯期门军。交给仆臣,定不辱命。”
天子举棋不定。非是不信定桢,只那期门为数过少,如何抵御胡人嗜杀成性。何况,定桢大病未愈……
“陛下,与其犹豫不决,何不放定桢一试。匈奴人即现身陈境,定是防务有纰。若是臣,此刻定以彻查长安细作为首要。”
一语似醍醐,天子蓦然惊醒。面前定桢一扫病态,目光坚定炯然有神,恍若焕然重生。
萧复暗自叹气,也罢,总是朕欠你。
“准!”
☆、霹雳生辉
陈国史书记载:……太初五年春,匈奴兵犯甘泉。骁骑将军慕容定祯调期门,阻胡骑兵于屏川,全甲而还。
晚年时候,萧复每每翻看史书,必翻匈奴兵犯甘泉这一卷。
当年出兵尤为凶险,一步算计有误,定桢与那上千期门郎便尸骨无还。
定桢连夜调期门,奉天子谕借五原直道疾行,至羊山转向西,大军于屏川口拉开阵势。
屏川如其名,左右山梁形如两道屏,割据绵延大山。两山腹间空旷,出口狭小,定桢率军出口列阵。
说起草原狼冲杀之猛,无人不晓,平地列阵若在平时绝讨不到一分便宜。然借助地利,匈奴骑兵,如今在这瓶口之地,施展不开手脚。
陈国阵前,战袍猩红,银甲耀目,定桢睥睨一众胡兵,凛凛生威。身后陈军整齐列阵,宝刀出鞘,蓄势待发。
“凡犯我大陈者,虽远必诛!”定桢一字一顿,憾天震地。
陈军士气大振。
凡犯我大陈,虽远必诛!凡犯我大陈,虽远必诛……
东南风劲,山峦回荡激昂之音,在每个匈奴人耳畔回荡。
“撤!”僵持半日,匈奴主帅犹豫再三,终下决心。
定桢没有趁胜追击。
被扶下马,人已虚脱。
因地制宜,用险取胜,不过是唱得一出空城计罢了。
虽说如此,然兵不血刃化解一场危机,仍可谓霹雳灿生辉,自此载入史册。说到底,对匈奴不战而胜,陈国史上,也仅慕容定祯一人。
☆、一生印记
萧复合上一卷竹简。赶在定桢回来前,他要妥善收好此物。
小内侍伶俐套上红绸,这时脚步传来,定桢身影已在十步以内。天子扬手,内侍躬了躬身,识趣退出。
“这么快回来,是朕修的通天台不够好,入不得你的眼?”
“不敢。”
“你慕容定祯向来胆大,岂有你不敢之事。”天子揶揄声罢,龙目时不时扫过定桢小腹,定桢羞赧别过头,余光直瞥那卷未曾捆扎的竹简……
午后廷尉请见,萧复嘱咐定桢自行歇息,匆匆去了。定桢心在那卷简牍,眼下时机大好,扯下红绸,缓缓展开。
“阿定我儿……”
阿定,如此称呼,只有太后。
继续读来:齐儿年幼,当爱之。汝舅宏,心隘惜财,如不喜近,建屋赐归……
竟是太后弥留遗嘱。
定桢没有继续再看。
他本可以不这么做,终是一丝执念不放开。
那一年,那一场破碎的梦!
“定桢在想什么?”萧复返回棠梨宫已是掌灯十分,身后内侍手捧木盘,一碗殷红艳丽腥咸。定桢一怔。
“才宰杀的,正新鲜。”萧复指了指碗。
正是一碗新鲜鹿血。
天子龙床坐定,抚额叹气,“定桢与朕越发的生疏了。”指尖一缕乌发如丝,梅香隐隐。定桢星眸微睁,水波粼粼,唇起唇闭,无限春情。萧复小腹徒然一涨,扔出鎏金双耳碗,最后一口鹿血渡过去。
显然定桢已情动,只叫人不自醉心亦醉。
内侍添好香料,依次退出。
最后那道殿门也跟着缓缓关闭。
博山吐雾,纱屏半掩。
“定桢……”帝王咬上定桢胸前挺立茱萸,嘶吼一声,先泄了出来。却又似不甘心,哀怨瞪向兀自律动的家伙,愤恨出声,“你怎么还不完事?”
定桢动作一停,“陛下想仆臣停下来,臣遵旨?”
龙目微翻,天子喉头咯咯,“朕可没说!”
“臣明白了!”定桢摩梭试探,但见天子表情一滞,继而一阵发狠猛顶,天子软了半边身子,这次是一句整句也说不出来……
萧复在人生最后那几年每每想起慕容定桢,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归根到底,作为天子的男人,定桢留给了帝王太多禁得起回忆的东西。龙帏秘事不去提,就他的才情,他的骄傲,他的隐忍,甚至他的势弱无助,都在帝王心底,烙刻深深的印记。
世上总是会有这么一种人,会让别人用尽一生去记住他的名字。
☆、匈奴遣使
那一阵子,长安抓捕细作多人。廷尉日夜审讯,所集证据,也不过是商旅为谋私利,将开辟私道线路卖给匈奴人。
这样的结果,天子不置可否,一大半朝臣偏就信了。
定桢不去看天子铁青的脸,自顾冷笑,漏洞百出,掩人耳目。
晚些时候,内侍抬进一口木箱,禁军全程押送,足见天子对其珍视程度。箱子通体漆黑,环绕一圈描金万字纹。
若当是内藏奇珍异宝,那就大错特错。箱盖开启,平放一卷卷简牍。今日又命人放进一卷,定桢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他一直都知道有那么一口木箱,由禁军高手把守。里面随便拿出一卷,都是可以要人命的东西。不是奇珍异宝,却也等于无价。
想必,一箱的证据,怕大多指向丞相田宏与中山王萧齐罢!
至今迟迟不肯动手,是因太后临终托付吗?
关于这些证据,萧复从来没提过,定桢也不去问。心知肚明的一档事,又何须多此一举。何况,如今丞相称病闭门谢客,中山王那边才换过国丞、少府,皆是朝廷指派,萧复的用意已经不言而喻。
他现在,不信任自己的舅舅和亲弟弟。
一日大行来报,匈奴遣使来朝,如今已在驿馆安置。
萧复一阵错愕,这个时候,匈奴派使节来做什么?
定桢上前扶起大行,“可是为了春季越境纵兵一事?”
“上大夫所言极是。”大行捧出羊皮,定桢亲自接过转呈。
“陛下且先看看匈奴单于是怎么说的。”
“你倒是心急,巴不得是战书吧?”萧复似笑非笑揶揄,定桢被戳中心事,抿抿唇,与大行退到天子身侧。只见萧复展开羊皮,先是眉峰微蹙,继而拧眉佯思,至最后禁不住捧腹。
大行与定桢对望一眼,再次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
萧复心情大好,“来,来,二位卿家看看匈奴与朕说什么。”
定桢只匆匆看了两眼便明白了。
——不过是匈奴单于解释了下春季那次纵兵的原因。只道一位王子顽劣成性,偷了条羊肠小路,侥幸越境。那王子回去后,已经得到教训,这种事今后万不会再发生……接下来提到的,才是单于主要目的。前陈国使节王秋滞留匈奴已有二十载,如今两国破冰交好,自是不便再强留,特遣使与陈国皇帝商议放归一事。
这样的大事,显然不是一个大行和一个上大夫商议一番就可定夺的。
一干肱骨陆续聚齐,就此事展开热议。
陈国与匈奴兵戎相见数次,和亲通婚亦不在少数,但凡可以稳住这只北方草原狼的招数,能用的都用了。只可惜,女婿贪婪的目光随时投向岳父的城池,外甥无时无刻不惦记舅舅的奇珍异宝。如今做小伏低肯示好,谁看了,也会想,八成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大臣各抒己见,萧复不置可否,目光扫过一干二千石大员,最后落在国舅田宏身上。
多日不见,丞相稍显消瘦,精神略有不济。此刻正眯着眼睛,对周遭此起彼伏义愤之声充耳不闻。
倒是少见他这幅样子,萧复不禁多看几眼。恰在此时,田宏缓缓挑起眼帘。
“丞相有话不妨直说。”萧复轻描淡写地道。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一时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齐聚一人。
☆、士为知己
“仆臣私以为,匈奴示好放归使节是假,借机探我大陈虚实是真。”整座大殿,只有国舅田宏一人的声音。萧复颇感意外,斜睨过去,田宏波澜不显,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那——丞相的意思?”萧复倒是好奇,这个总是和他作对的舅舅会说些什么他不爱听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田宏幽幽道,甚至眼皮都不曾抬,“虚以委蛇,攻其不备。”萧复眼睛一亮,正中下怀。
“怎么讲?”一殿哗然。
田宏不理一干肱骨,出班拱手,“陛下晓得,无须仆臣多言。”
萧复道:“何人可担此任?”
田宏微微挑下眉,再次拱手,“陛下心中有人。”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慕容定桢,面露慈祥,萧复刹那只觉这个舅舅其实也不是太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