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曹地府- 第5部分

“姗姗你没事？”

习书才刚当了两个月的无常，对阳间和凡人都了解不多，看柳姗姗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的样子，心想凡人的反应跟鬼神果然不同，珩胥君以俊美睿智声名远扬，无论女鬼女神说到他无不是一脸的向往，可柳姗姗这模样……难道凡人都是用恐惧的表情来表达对别人的倾慕欣赏的么？

柳姗姗闻声扭头看习书，一本正经道：“习书，别忘了是你害我到这阴曹地府来的。”

习书看她突然严肃，也认真起来：“当然，这是我的过失，作为补偿，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嗯，虽然我不指望你能扛住那个珩胥君，但要是以后他刁难我，你给我支点招或者当当肉盾挡箭牌什么的就可以了。”

“……”

就在柳姗姗为自己拉关系打点退路的时候，珩胥和毕池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毕池已经知道了柳姗姗的来历，上下打量几眼柳姗姗，对她客气的笑了笑。

毕池正经是个主簿判官的打扮，比陆坚那个喜欢揍人的武夫儒雅了不少，三十左右岁数，让人看了觉得很放心很靠得住的样子。柳姗姗总算在转生殿里见着一个看起来最正常最好亲近的人，对毕池好感十足，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在来的路上毕池已经跟珩胥介绍了转生殿的大致情况，珩胥看了看眼前几人，得知了西齐还在睡觉，也不太在意的样子：“随他。”

毕池便简略介绍了前几人的职务，然后问道：“这位柳姗姗姑娘，不知珩胥君打算让她负责些什么差事？”

珩胥目光瞟过来，柳姗姗一颗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她既然只是个打杂差役，那可是随便让她做什么苦活累活都不算过分的，要是珩胥记仇要报复她……虽然说她也是从小打杂到大的，可是活着时被欺负，难道死了还不能让她有个善终吗……

珩胥却没理会柳姗姗紧张的脸色，淡然问道：“识字么？”

柳姗姗立刻又脑充血了。

下马威！绝对是下马威！

她好歹是从小念私塾长大的，写不出鸿篇巨著起码也能来两首打油诗，看起来就算不像饱读诗书学识渊博，也绝对不可能长得像白丁？珩胥这三个字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啊侮辱……

怒气在胸口汹涌澎湃，柳姗姗不断默念着“顶撞上司者死”的金玉良言，咬牙切齿的低眉顺眼道：“识。”

“那就先帮我整理转生殿堆积的注册名目，毕判官一人怕是忙不过来。”

。

终于把姗姗同学日后的主要同事都拖出来溜了一遍，不容易啊……注册名目说通俗了就是记载了前来报到的鬼魂前生后世的档案簿子。

转生殿与其他殿不同，除了第一殿鬼判殿要审理所有鬼魂，根据其生前善恶判定鬼魂的去向之外，中间八殿都是负责让不同恶鬼下狱受苦的地方，而转生殿作为负责鬼魂转生的最后一殿，最主要的任务是核对鬼魂的注册名目，详细开载后判送投生，每个月跟第一殿汇总核对名目无异就可以了。

简单说来，就是前九殿为了镇压住各种乱七八糟的鬼魂，一般都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气氛，所以前九殿偏武。而到了第十殿的鬼魂都是喝过孟婆汤忘尽前事的，一般都比较消停，所以清静的第十殿偏文。

柳姗姗一边往外搬堆积的注册名目一边听毕池做介绍，觉得悲喜交加。

喜的是她有幸到了个相对安逸清净的环境，不用整日目睹那些各种死法鬼哭狼嚎的鬼魂，悲的是在这个九成工作都是处理文书的转生殿里，她居然就是负责处理文书的那个倒霉鬼……

柳姗姗看着眼前数量庞大到可以把她埋上几百遍的注册名目，顿生了大海无涯烟波浩渺的绝望心情。

还好珩胥和毕池没有为难人，更没有因为柳姗姗是没有具体职务的小杂役就真的让她帮忙整理到累死不活。事实上柳姗姗压根就没插手整理的事，只是尽职的履行了自己的最基本义务——大多数时间专职端茶倒水铺纸研磨等一系列打杂事项，小部分时间坐在一边游手好闲的看着珩胥毕池和注册名目发呆。

阴间也照着阳间的计时方法，到了辰时掌灯时分，柳姗姗结束了她在转生殿的第一天工作，脚步飘忽的回了后面自己房间。

阴曹地府的晚上不同于阳间，只是光线会变得像傍晚那般昏暗，但还是能视物，并不会彻底黑下来。加上晚上全城点灯，灯火映着阴暗天际，尤其从第十殿看出去，奈河那边的浓重烟气在灯火中显得格外神秘莫测，这时的阴曹地府才与凡间所描述的阴森模样有些相似。

柳姗姗却无暇顾及观察这些，折腾了一天只想倒头就睡，晚饭也没吃便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待她房里的灯火熄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有两个人影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她房门前。两个影子站着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矮个一点的悄悄拉了拉旁边的那个，耳语道：“无申，你确定她睡着了？”

高个影子点头：“听呼吸声像是睡着了。”

于是门被悄悄推开了。

因为天不会黑透，所以屋里熄了灯也还是能勉强看清，无申和无丘进去就见柳姗姗脸朝外侧身睡在床上，便又靠上前几步。

其实他们俩只是纯属好奇，想看看凡人休息跟鬼神有什么不同，而且鬼界里不讲究阳间所谓的繁文缛节，根本不觉得他们两个大男人晚上跑到一个女子的房间里有什么不妥。再说，要是能顺便把柳姗姗吓得哭天喊地弥补他们白天被柳姗姗打击了的自尊心的话那就太好了。

然而柳姗姗再困再累，在这阴曹地府的第一夜也不可能豪放的蒙头就睡死过去，门口的动静一下子就把她从浅眠中惊醒了。

于是还打算再凑近一点观察的无申和无丘只见应该熟睡在床上的柳姗姗突然就坐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俩。

柳姗姗虽然脱了那身惹眼的新娘外袍，拆散了发髻，只穿雪白中衣，可脸上的妆容却洗不掉，大概是做了鬼魂后只能保持临死前的仪容的缘故。总之她那盛装艳丽的容貌被白衣长发衬着，加上她面无表情的神色和昏暗的环境，让见多了各色鬼魂的无申和无丘心里不约而同的浮起“艳鬼”二字。

柳姗姗直勾勾看了他们俩半晌，直到无申无丘被看到心里发毛她才终于缓缓开口道：“以后进来前记得敲门，还有，送夜宵的话记得送熟食，我不吃生肉。”

无申和无丘对视片刻，确定柳姗姗说的“夜宵”是他们两个之后，脑门上不约而同的淌下一排冷汗，咕咚咽了口口水。

传说女人可怕，女鬼更是不好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再看一眼发现柳姗姗手里已经多了一把亮闪闪的尖刀，无申和无丘当机立断的落荒而逃。

柳姗姗看他们两个跑出去，半天才骂了一声娘，把从习书那里要来防身的刀塞到枕头底下继续睡觉。

其实无申和无丘若是再有勇气多呆一会儿就会发现真相——别人被吓到一般都会或怔或愣或跳起来嗷嗷叫，而柳姗姗被吓到的时候即便魂都被吓飞起来了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样子。这在别人看来，真是镇定得泰山崩于眼前也不眨一下眼，于是纷纷宣传柳姗姗如何大气沉稳如何有胆识。

只有柳姗姗自己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临时性面瘫，是由于惊吓造成的。

无申无丘跑出来时恰好遇到起床出门当差的西齐。

西齐因为是值夜班的黑无常，身上阴气比习书那个白无常要重，加上他懒得搭理人，所以稍微靠近他一点都会主观觉得寒气逼人渗得慌。无申无丘与他共事了这么久，说过的话都还是屈指可数。

西齐穿着他惯常穿的黑衣，手里拿着锁链，瞟着从柳姗姗房里逃出来的无申和无丘，断定他们肯定是想吓唬新来的柳姗姗结果自己反倒吃了憋。西齐看他们的狼狈相便觉得白天被他们吵醒的坏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冷冰冰的丢了一句：“活该。”转身出门了。

“……”

无申和无丘目送着西齐的背影消失在转生殿门口。

“无丘。”

“嗯？”

“你觉得西齐冷不冷？”

“冷。”

“柳姗姗刚才冷不冷？”

“冷。”

“西齐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你问这干嘛？”

“你先回答我，那柳姗姗好不好看？”

“也好看……你到底想干嘛？”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撮合他们两个。”

“诶，这个主意不错！”

于是被柳姗姗和西齐双重刺激到的无申和无丘终于觉得他们在阴曹地府日复一日的空虚生活有了所谓的追求目标。

第二天柳姗姗按着自己习惯的时辰起了个大早。

往日她总是黎明便起来，为的是把自己的活提前干完再把柳炳的活也揽过来，好让柳炳能空出时间看书，同时不让夜叉嫂抓到小辫子。可到了这里，她的工作职责只是在珩胥和毕池身边当个打杂的，完全不用早起。

柳姗姗估算了一会儿，自己大概早起了一个半时辰还有余。

转生殿外面一副黎明景象，天光青白。奈河那边虽然依旧烟气笼罩看不清楚，但比起晚上时的模样要怡人许多。柳姗姗在殿门外的柱子上靠着闲看了一会儿风景，就见西齐从城外的方向缓缓走过来，苍白的俊脸上一副生人勿近，熟人没事也勿近的表情。

转生殿作为十殿中最清净却又把守着投生转世最后一关的殿阁，地位举足轻重而又工作清闲，被分配到转生殿工作便堪称是捧到了金饭碗，因此转生殿里的差职从来都是让人眼红的。就拿无常来说，习书和西齐并不用像普通小无常那样整日疲于奔命去凡间勾普通人的魂魄，只有身份地位高贵或特殊的人死了才会劳驾到他们。

同凡间一样，如此肥差，能任职的要么有本事，要么有后台。

昨日柳姗姗跟习书打听时就已经得知这一背景，转生殿里几个人，除了习书是家里长辈跟陆坚有交情，走了关系把才报到两个月的习书弄进了转生殿，其他几个都是靠的真本事。

无申和无丘那两个流氓靠的什么本事柳姗姗十分质疑，却无端便相信毕池和西齐一定有本事，于是看到西齐，她想不是他的睡觉时间，应该不会惹他生气，便跟西齐礼貌的微笑打了声招呼。

以前因为崔氏刻薄，柳姗姗一直穿惯了粗布素衣，但如今因为脸上妆容洗不掉，穿素衣会显得脸上突兀怪异，习书便自告奋勇的主动帮柳姗姗找了身红色衣裙做搭配，而发式则梳回了普通少女模样。

西齐停步看了两眼才认出是她，却仍旧是那副没表情的冷脸，抬脚就进了转生殿。

靠，用不用这么大爷，哼都不哼一声……

柳姗姗惨遭冷脸，郁闷的在门口又站了一小会儿，正打算转身回去，突然有两个黑无常从另一个方向路过，看到柳姗姗独自站在转生殿门口，便停了下来——

“怎么会有个女人魂魄站在转生殿门外？”

“不知道，她身上没有缚魂锁，也不是要投生的，可能是哪个地狱里偷跑出来的。”

“那抓到鬼判殿去让秦广王审一审好了，咱们也算顺路捞了一件功劳。”

“好！”

眼看着两个黑无常抄起手里的大粗锁链朝这边过来，柳姗姗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说的那个“女人魂魄”指的是自己，赶紧连连摆手：“不是啊，我是昨天被错带来的，孟婆娘娘让我在转生殿当差……”

无常移动的速度很快，柳姗姗话没说完就到了她面前，其中一个一把抓了她的手，笑了笑：“错带来的？那怎么没直接放你还阳？”柳姗姗正要解释，另一个已经抓了她另一边手，嗤笑道：“小姑娘，说谎可是要打下地狱的。你说哪里不好偏说在转生殿当差？谁不知道这阴曹地府里最不可能有女人的地方就是转生殿，你骗得了谁呢？”

柳姗姗立刻想起先前那个讨厌女人的轮转王合严君，原以为他回来之后她才可能会倒霉，没想到他就算不在她也要无端被他的恶癖好连累。

所以说没有后台的人千万不要乱走后门，虽然孟婆算是让柳姗姗走了一回后门把她安排到了最清闲的转生殿，可她毫无后台的平民小百姓一个，这后门走得太悄无声息了些，别人压根都不知道这回事，要把她当孤魂野鬼抓了去也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

既然没人知道，那再解释也是没人信的，眼看那两个尽职尽责的无常就要拿锁链把她捆起来。无常的锁链不比一般锁链，尤其阴气极重的黑无常，锁链还没碰到身上，皮肤已经被锁链上刺骨的寒意冻得阵阵生疼。

柳姗姗脑中混乱，一提气大声嚎道：“救——命——啊——！！！”求生的本能使得柳姗姗这一嗓子嚎得前所未有的尖锐而洪亮，两个无常被她嚎得捂住耳朵后退了一步。

但也只是退了一步而已。

无常都是见多了各种不想死的人的，柳姗姗这只是吼了一嗓子的挣扎简直柔弱得毫无抵抗力可言，无常二话不说把她捆了个结实，拎粽子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寻常魂魄被无常的锁链捆上就再动弹挣扎不得，柳姗姗被铁链捆得龇牙咧嘴，寒气如利刃一般刺入皮肤骨髓，痛却哭又哭不出来，叫也叫不出声，真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救命？有命的可不会来阴曹地府哦。”

“就是就是，小姑娘你长这么好看，老实一点说不定还能转世投个好人家呢，何必做无谓的挣扎逃跑出来呢，你这下铁定要下地狱咯。”

两个无常一唱一和嗨得很，提起锁链便走。

柳姗姗无法挣扎，被拎着一甩一甩的，心里只想骂娘。她恨无常，无常没一个好东西，没有习书那个白痴无常她怎么会被误抓到这里，没有西齐那个冰山无常她怎么会被打击得留在门口郁闷，没有这两个尽职过头的无常她怎么会无辜被捆成个粽子活受罪……

没等柳姗姗的愤恨继续循环下去，突然捆着她的锁链毫无征兆的一松，柳姗姗重重的砸到了地上，摆成一个狗啃泥的狼狈造型，那叫一个钻心的疼啊，柳姗姗趴在地上就哗哗淌眼泪。

两个无常大吃一惊，急忙回头：“谁？！”

“她是转生殿里新来的差使，你们抓错人了。”

及时雨大救星啊……

柳姗姗欣喜之下忍着痛眼泪汪汪的回头，就见珩胥一身便服从转生殿里走出来。可能是被她那一声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