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水陆大会,自己是一定要参加的,而且要吸取教训,发挥特长,不但要把先前的失分抢回来,而且还要更上层楼!
冯维世哪里知道,刘同寿的思绪已经飘到这么远了,他依然在努力着,想要打消刘同寿出场的念头。
终止他劝说的,是一位不速之客。
“吴山……不会是那个吴山吧?”
被通报者打断的时候,冯维世还颇为不满,虽然没说什么,但皱起的眉头却将他的心境表露无遗,显然觉得刘同寿对礼仪事太过轻疏。不过,当他听到拜访者的名字时,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一次不是因为不满,而是惊讶。
刘同寿也很讶异,因为冯维世居然跟他产生了默契,异口同声的说了同一句话。
“冯大人,您知道此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人的身份……”冯维世捻须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刘道长,您也知道此人?”
“哦,贫道知道的,跟大人您知道的恐怕不太一样,当然,在您没说您到底知道什么之前,贫道也不能就此定论,所以,您还是先说说您知道的情况好了。”刘同寿的回应是一段绕口令。
“入朝堂之前,桂阁老曾历任多处,门下弟子不少,其中最为亲厚的,正是高安吴山。桂阁老故去后,门生多已零散,不过也有不少人转投了张阁老门下,而这位吴才子,正是最得张阁老信重之人。”老冯被他绕的有点迷糊,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只不过……”
冯维世想了想,疑惑道:“会试在即,此人应当在京城备考方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代,想收学生,最简单省力的办法就是当考官,从县试开始,一直到乡试、会试,考试的规格越高,学生的质量就越高。
张孚敬走的是一步登天的路子,他的搭档桂萼则相反,所以,后者便宜学生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前者。桂萼死后,张孚敬择优接收了一部分,倒也是应有之义。
这么一个人,却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违常理的出现在上虞,这里面的味道就有些古怪了。
按说,以张阁老的手段、眼光,在眼下的朝局之下,召小道士入京援手也在情理之中,在召见之前,考察一下也不为怪,但他派出的人选,却太奇怪了。
这位吴才子,分明就是张阁老当接班人在培养的啊!难道张阁老已经放弃坚持,准备给接班人铺路了?
再不然就是……不,不可能,张阁老但凡是还有一丝清醒,就不可能做那种决断。冯维世摇了摇头,将那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赶出了脑海。
他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再理不清其中的纠葛。
不过他也不想理会了,吴山只是个举子,但其背后蕴含的那些东西,是他这个七品命官也不敢侧目的。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撤手不管,只当是没有这件事就对了。
匆匆交代了两句吴山的事,冯维世便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也是走得飞快,头也不抬的就上了马车。
“可是刘小仙师当面?”观门前站着一个青衣文士,看年纪应该有三十几岁,面白脸方,一派的儒雅风流。
冯维世走得匆忙,擦肩而过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很有些失礼,但那文士却也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小道士。
刘同寿打个稽首,信口胡诌道:“正是贫道,久闻吴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不寻常。”
吴山挑挑眉毛,反问道:“哦?不知小仙师以为,山何处不同寻常?”
“这个嘛……以贫道之见,先生面方耳阔,剑眉星眼,从面相上来看,正是有福之相;再者,先生腰圆背厚,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咳咳,身体素质大好,寿元必长。福寿双全,又岂同寻常?”
“久闻刘小仙师聪慧机敏,辩才无碍,今日一见,方觉传闻不虚。”吴山拱拱手,直入正题:“在下吴山,此来一为仰慕小仙师风采,二来则是为了明年的会试,小仙师可有教我?”
“以吴先生的才气,金榜题名自不待言……”刘同寿话锋一转,虚手相请道:“在门前说话,却不是待客之道,请先生入内奉茶。”
“请。”吴山微笑颔首,应声举步。
转身之前,刘同寿向外间围观的人群中扫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这吴山分明是故意扯出话题,将来此的目的示之于众,不过,他又是说给谁听呢?以他的背景身份,能让他有所顾忌,并演戏给人看的,恐怕也只有那位了吧?
也就是说,自己的名字确实传到京城了,并且引起了众多的关注,现在已经进入考察阶段了。
道观里没有花厅,但也有用以诵经的静室,刘同寿将这里当做了客厅。宾主落座,他也是打起了精神,准备应付吴山,或者说他背后的张阁老的考察了。
“刘小仙师,当日王老仙师仙去前有言:众生皆苦,不同的人,不同的年龄境遇,也有着不同的烦恼……在下有一黄姓表弟,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诸般苦恼缠身,以至忧愁缠身,心怀不开,您可知他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吴山看起来更像个道士,问出的问题也是没头没脑的,倒像是在打机锋。
这是话里有话啊,刘同寿微一皱眉,想到吴山的身份,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果然这家伙是考察资格来的,而立之年的堂弟?分明就是皇帝呀!
嘉靖可不就是刚到而立之年么?做皇帝的人,一天烦心事儿还能少了?
不过,嘉靖最大的烦恼是什么,这就很难说了。哥只知道他的终极梦想是成仙长生不老,其他的都不是很重要,可这个命题太大了点,很难回答啊,不对,他话里有提示!
刘同寿试探着回答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莫非他至今无所出,所以……”
“不愧是刘小仙师。”吴山抚掌而笑,随即又是正色道:“俗话说:对症下药,又有言曰:因地制宜,以在下看来,说的都是同样的道理,小仙师虽非医匠,但行的却是医人心的大善之事,其中道理,实是不可不察啊。”
“吴先生的意思是……”
“小仙师人贵事忙,在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吴山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还没说上两句话,却是起身就要走。
穿越以来,一向都是刘同寿忽悠别人,今天却被吴山给闹得一脑子问号,稀里糊涂的送客到了门前。
“不敢劳小仙师法驾,在下告辞。”
从见面伊始,吴山的表现一直很正常,恭敬中略带疏离,和其他闻名而来的士子差不多。但不知为何,刘同寿总觉得吴山的笑容中,好像带了一丝讥诮,具体原因他也说不清,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像是看竞争对手笑话那种情绪。
看了眼门外闻讯聚过来的士子们,刘同寿突然扬声道:“吴先生无须多虑,只管安心备考便是,贫道赠先生一言,待到金榜开时,先生就是新科探花郎了。”
第64章暗示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镇民们很高兴,会试三年才一场,无论状元还是探花,对他们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对象,结果因为小仙师的缘故,头三甲接二连三的出现了。
当然,现在还只是预言,但上虞小仙师金口玉言,整个绍兴府都是有口皆碑的,不消全中,只要中了一半,就足够异乎寻常的了,要是都中了,更是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
古往今来的算命先生多了去了,可又有几个敢断言别人乡试折桂?会试金榜题名?更别说直指三甲这种逆天之举了。
士子们也激动了。
他们辛苦奔波,所为何事?还不是求刘同寿一评?这段时间刘同寿一直没作点评,结果一开口就是这么劲爆的消息。
状元,探花都有了,看小仙师这架势,似乎是只打算点评三甲啊!那么,接下来还有个榜眼的名额,会**呢?
士子们的心思都热切起来,无数艳羡的目光投向了刘同寿,又转向了吴山,几乎凝成了实质一般。
但当事者吴山的心情并不好。
首辅门生的名头听起来响亮,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在京城连一号人物都算不上,平日在张孚敬身边,也都是充当着文书幕僚这样的职司。类似眼下这种情况,他很少遇到。
当然,只要有出仕的心思,被人围观这种事迟早都要经历的,观啊观啊的也就习惯了,他顶多是有些不自在,心中的郁闷另有其因。
从奉命出京那一日开始,他的郁闷就已经开始累积了,在刘同寿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中,他真心搞不懂老师的心思。
如今朝中形势严峻,张孚敬已经在蓄势奋力一搏了,这种时候,哪怕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吴山认为,刘同寿的性子虽不好,但他还是可以带给嘉靖一定的新鲜感,从而为张孚敬多争取一点圣眷的。
最低限度,可以用小道士来牵制邵元节,使其多少配合一下自己这边的行动。可每当他一提起此事,张孚敬的态度就变得暧昧起来,只是不肯点头。
另一方面,偏偏张孚敬对小道士又非常关注。将李崧祥送去的情报看了数遍不算,还遣了自己来江南,说是观察刘同寿的情况。
这不是笑话么,一个只会装神弄鬼的小道士有什么可观察的?能用就用,用不了就丢,若是怕他转投别人,那就直接解决了便是,现在这算是怎么一回事?让自己来观其言行,难不成还要大用,让他入朝为官,甚至接老师的班吗?
这个认知让吴山感到茫然。
没错,嘉靖朝的道士地位高,可以做官,还能做大官,比如邵元节就有个礼部尚书的头衔。但是,这就是个头衔而已,邵尚书从来就没踏入过礼部衙门半步,更别说上朝参政了。就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而已。
想正经当官,还是得走科举正途,靠歪门邪道是不成的。
这道理人尽皆知,只有张孚敬像是不知道似的。他不但让自己来观察,还写了私信给按察使李崧祥。具体说了些什么,还不清楚,但从李崧祥的安排中,却可以解析一二,分明就是要自己提点小道士啊!
严格来说,张孚敬的势力,恐怕是有明一代的所有首辅中最弱的,因为他出仕的时间太短了,从新科进士到文渊阁,他只用了区区六年时间而已。
升官快其实也是有利有弊的,平步青云的背后,他的人脉和根基都非常浅薄,压根就当不起引领大明走向的重责。否则也不会在桂萼死后,立刻就露出颓势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张孚敬也是个首辅。
想推举出个接班人,接收他的权力和班底,继承他的政治理念可能很难,如果只是想留点余萌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在刘同寿出现之前,吴山就是众所周知的接班人。
对于明年的会试,吴山信心十足,他本身才华就高,再加上有这么一层身份,落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对刘同寿,他已经隐隐有了竞争者的意识,所以他刚刚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把好好的台词说得云山雾罩的。
出门之前,他还在暗爽,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让小道士疑惑个三五日,直接导致他在水陆大会上发挥失常,或者干脆疑神疑鬼的退缩了就更好了。
可没想到,转个身的功夫,小道士就已经有所发现了,而且还给了自己颇为强力的一击。
如果说是状元,倒也算是善祷善颂了,可他说的是什么?探花郎?
去他娘的探花吧!以自己的才华身份,考个第三名有什么好得意的?只要不是沦落到同进士出身的地步,进士及第和探花能有多大区别?
好吧,必须得承认,头三甲和普通进士还是不一样的,但问题不在这里,让吴山不爽的是,刘同寿先前已经点过一个状元了。现在点了他做探花,不是摆明了有俩人比他强么?这还没考呢就沦落到第三了,让心高气傲的吴才子如何能够接受?
这还不算完,最憋屈的是,万一被小道士说中了,自己还得承人家的情,而且还是好大一个人情,自己若是不认,就得做好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准备!
老天,这叫什么事儿啊!果然不能随便得罪神棍,尤其是这种时不时就灵验一把的神棍。
在一片热切的注视中,吴山缓缓转身,抽动着僵硬的脸部肌肉,勉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多……谢小仙师赐教,在下来日必当十倍报之。”
这大概是刘同寿穿越以来,接受过的最没诚意的道谢了,换给一个不知情的,准会认为吴山是要报仇,而不是报恩呢。
将他神态看在眼中,士子们都大是不平。
这是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别人哭着求着想要小仙师给个评语,结果却求之不得,你吴山多什么?不就是有个首辅老师吗?那也不至于得了个探花还不知足啊!真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啊!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小仙师就应该把他给拿下,换个知情识趣的上。
刘同寿却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他笑吟吟的摆了摆手:“好说,吴先生,咱们将来要多多亲近才好啊。”
“小仙师真是大度啊!对这等狂生,居然也能以礼相待。”
“那当然了,小仙师可是咱们东山人的骄傲,别说区区狂生,就算是谢家那种丧尽天良之辈,若是幡然悔悟的话,小仙师也一样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诶,梁兄,你这话就不在理了。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小仙师这等人品道行,实乃人中龙凤,又岂是东山这滩浅水能容得下的?要我说,应该说是绍兴小仙师才更上口。”
“照祝贤弟你这么说,将来小仙师若是去了京城,难不成还要换个名号,叫江南小仙师不成?”
“梁兄,你又错了。小仙师若是去了京城,那就是大明的天师了,或者应该说是国师才对,哪还需要什么名号呢?”
“有道理。”
士子们纷纷赞叹起来。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们唯恐声音不高,称赞的水平不够,一个个扯着脖子就开始引经据典,将刘同寿那一笑中的意义无限拔高,嚷嚷得整个镇子都清晰可闻。
为了最后的那个榜眼的名额,这帮人什么都不顾了。
“……”吴山的脸色更差了,有心再交代几句场面话,可思来想去,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是拱拱手,然后头也不回的闪人了。
望着吴山的背影,刘同寿若有所思。
仔细想想,这人应该来的目的,应该暗示自己的,而且暗示的规格还很高,八成涉及到了嘉靖,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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