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一张之下,面露恍然之色,殿下群臣见状,也都猜到了结果。
一时间,尽皆骇然。
尽管因为刘同寿的搅局,使得评审过程中蒙上了一层不寻常的色彩,但参与的大臣们都是名动士林的大儒,受的影响并不是很大,评卷还是相当公正客观的。
如今,预言应验了,跟刘同寿作对之人都觉得颈后凉飕飕的,双股也是微微战栗。圣人教诲大家,要敬鬼神而远之,可现如今,鬼神自己撞上门来了,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圣人就没说了。
是圣人的先见之明不足呢?还是某人太过妖孽,已经超出了圣人所能预估的范畴?谁也不知道答案。也没人认真思考,对考官中的大部分人来说,今后何去何从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嘉靖心中也有不少疑团未解,名次既定,他也不多说,抬手示意礼部张榜公布名单,然后便挥退了群臣。只留下了张孚敬这个知情人。
皇帝和首辅的谈话保密性相当高,在场与闻者也只有一个黄锦,所以内容也不得而知。但大致的方向还是很容易猜的,无非是分享快乐和经验呗,说不定还要劳烦张首辅给皇上详细解释一番。
大部分人都已经察觉到。事情别有蹊跷,可到底蹊跷在什么地方,就没人说得清楚了,哪怕是已经看到梁萧之名的夏言,也有几个关键点没想清楚,遑论其他人?
出了承天门,众臣直奔贡院而去,张榜,释疑本是一体,都是当务之急。
“找到了。上虞刘同寿,就是这张试卷!”RV
第187章物尽其用,人尽其职
放榜日,整个京城都在沸腾,连蔡学士府都不例外。。)
当然,蔡府人欢腾的理由和外间不太一样,他们只是单纯的因为老爷回家而欣喜。对蔡夫人来说,半个多月的封闭阅卷时间,实在太漫长了,独守空闺的滋味真心不怎么好受。
“老爷,您辛苦了,妾身已经备下了……”
“等下再说。”
让蔡夫人失望的是,自家老爷对她热情洋溢的欢迎词不屑一顾,浓妆艳抹的妆容也没发挥任何作用,老爷的视线完全就没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唯一让她略感欣慰的,就是老爷好歹没有急着往后宅去,而是扯住了老管家问话。
“福叔,上次过府投贴的那位淮安府同窗,如今何在?”
老管家比夫人反应更快些,他念头一转,很快就想到蔡昂的用意。自家老爷前景被广泛看好,上门拜会的同乡、同窗、同年络绎不绝,几乎就没个消停时候。这么多人,老爷自然不可能都很在意,大多只是面上应付一下,花点银子打发掉了。
此时老爷突然提起这茬,想必是那位同窗在会试中有所斩获,所以水涨船高了吧?
可是,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发觉有些不对劲,他迟疑着提醒道:“老爷,上门拜会的应考者中,并无淮安府的……”
“谁告诉你是应考的了?我只问你,那人如今何在?”对老管家的眉眼通透,蔡昂平日里也是赞赏有加的,不过,此刻他心急如焚,只觉一阵阵的不耐烦。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嘉靖的心情。
皇帝不是不喜欢臣子猜他的心思,不过,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因时而动,对症下药,这种乌龙搞得多了。皇帝心情自然不好,就显得他不喜欢别人揣测他的意图了。
所以说,揣摩上意的技术含量是很高地。非常人所能为之。
碰了个钉子,老管家倒也没什么情绪,当了这么多年管家,他的职业精神是很不错的。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说的是淮安府那个姓吴的秀才?”
“是姓吴的么?嗯。就是他,快点去找人,找到之后,让他……请他来见我,记得。要客气一点!”
“是,老爷。”老管家领命而去,心中越发的疑惑了。
听老爷这话,分明连对方的名讳都没记住,偏偏又催得这么急,这不是怪事么?何况,这位吴秀才跟老爷的关系也很扯,说是同窗。实际上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年纪也差了二十岁,唯一的联系,不过是两人在县学的老师,是同一人罢了。
用后世的说法形容一下,就是没见过面的,小学老师的学生。根本称不上是同学,除非两个人都有心拉近关系。
不过。既然能入蔡老爷的清听,此人也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他来京城,是带了推荐信的。没错,就是那位启蒙老师,淮安知府葛木葛大人的荐书,荐书中对吴秀才着力介绍了一番,这才给蔡昂留下了一定的印象。
一个令蔡夫人感到心酸的可能性浮上了心头,她哀怨道:“老爷,那个吴秀才不会是您的……唉,年纪似乎也差不多呢。”
“嗨,夫人,你想到哪儿去了。”蔡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苦笑不得的感慨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此刻老夫才知道,夫人当日之言乃是金玉良言啊。”
瞬移这种技能不是人人都会,同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的,蔡夫人一头雾水。看起来,蔡昂似乎在转移话题,可在她的印象里,自家老爷转移话题的手段早已炉火纯青,不可能这么生硬啊。
“夫人你有所不知,其实……”
蔡昂也不隐瞒,把会试中发生的事情简要说明了一下,然后很有感触叹道:“如今那位小仙师入朝已成定局,连一直不待见他,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夏部堂也打了退堂鼓。言官倒还有几个鼓噪不休的,但以老夫观之,也都是色厉内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只恨没有早些下手,结交于他啊。”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蔡夫人激动了,老爷这话既是感慨,也是变相的道歉啊。
“现在还哪里来得及,消息传出后,他的门槛恐怕都要被踩断了,老夫这身份,又有什么特别的好处能拿得出手?”蔡昂摊摊手,怅然一叹:“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蔡夫人不以为然道:“怎么拿不出手?会试结束了,后面不是还有庶吉士的考试么?会试被张阁老和夏尚书抢了风头,翰林院内部的事,他们总不成还要插上一脚吧?”
“庶吉士?他会进翰林院?他进翰林院做什么?”蔡昂完全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他也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小道士当了进士就已经很夸张了,还跑去翰林院做什么?要知道,那里可是大明的最高学府!
蔡夫人反问道:“他不进翰林院,还能去哪儿?难道外放出去,任一县父母官么?又或在六部衙门里当个主事?”
“……说的也是。”蔡昂想想也是,刘同寿虽然中了进士,但名次并不高,按照惯例,他也就是外放个知县的命。不过,常理在小道士身上显然不适用,皇上根本不可能同意让他外放出去。
不外放,就是在六部里找个位置了。进士说起来荣耀,可京官又有哪个不是有功名在身的?到了衙门里,新进的进士也只有跑腿打杂的命。同理,刘同寿这个身份摆在这儿,谁敢随意使唤他?那可是皇上的专利,侵权?嫌命长么?
说起来,蔡昂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刘同寿为啥一定要考个进士。张阁老的为人在士林中屡遭诟病,但他的见识魄力却没人质疑,他提出此议,不可能只是为了给皇上找点乐子吧?除非,他是真的想找个接班人!
这也太玄乎了,不过,不管事情有多不可思议,只要跟刘同寿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蔡昂摇摇头。将这些杂念抛开,张孚敬怎么筹划,跟他关系不大。但在情在理,翰林院,似乎就是刘同寿最佳的去处。
翰林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入宫陪皇上聊天。哦,不,是讲授学问,日讲、经筵,都是为此而设。皇上和张阁老都不会想不到此节。
翰林的前程也很远大,六部上卿,阁臣宰辅,无不出自于此,张孚敬若真有什么远大的构想,这里也是必经之路。
看着自家娘子,蔡昂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的眼神和当日洞房花烛。初见新妇如玉一般无二。看得蔡夫人既喜且羞,仿佛时光倒转了一般。唯一值得遗憾的,就是蔡学士的赞誉不怎么中听:“家有老妻,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我欺啊。”
“呸!”蔡夫人唾了蔡昂一口,怨气不减道:“朝堂上的事。妾身搞不懂,不过。小仙师跟那吴秀才又有什么干联了?值得你一进家门,就忙着寻他?”
“夫人有所不知。”蔡昂摇摇头。在书桌中翻了翻,拿出一封书信来,“此人与我同在龙溪书院读过书,这是葛大人的推荐信,葛大人之所以荐他来我这里,不单是因为其人文采斐然,更重要的是,此人与众不同。”
“夫人你看,”蔡昂指着信中推荐部分,解释道:“此人‘尝爱唐人如牛奇章、段柯古辈所著传记,善模写物情,每欲作一书对之’,葛大人说得很清楚,此人喜读神怪志异,更擅长撰写此类文体。想来葛大人听到了些传闻,认为我能用得上此人,是以……”
葛木的思路,无非就是投其所好,他认为这位吴秀才在制艺上没什么前途,不如干脆来写《白鹿赋》的蔡昂这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得到举荐,面个圣什么的。
天下皆知,皇上就好这口,而蔡昂显然也不是那种迂腐顽固的主儿。
然而,即便都是做官,但在朝在外的区别也是相当之大,葛知府的见识比蔡昂可差多了。蔡昂深知,皇上没想象中那么容易伺候,想凭几本志怪小说就打动皇上?
想都不要想!
偷鸡不成蚀把米,邀不到圣宠,反赔了士林的名声才是真的。
这么一个鸡肋人物,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随后,他就被嘉靖委任为考官,更是没空理会闲杂人等。若不是刘同寿的戏法给了他的启发,他一时间还想不到此人呢。
“此人算是个怪才,我是用不上,也不敢用的,不过,若是将他引荐给那位小仙师,应该就物尽其用,人尽其职了。”歪才有歪才的用法,刘同寿不就将梁萧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么?蔡昂也是根据这个思路行事的。
蔡昂捻着胡须,颇为自得的说道:“等到他在小仙师身边站稳了脚,老夫这引荐之功,他也不能忘了,如此一来,老夫与小仙师之间就有了纽带,非但隐秘,还很牢靠,岂不是两全其美?”
蔡夫人质疑道:“小仙师门下连状元、榜眼都有,进士,举子更是不计其数,这人有用?”
“当然有用,夫人无须焦虑,只等着为夫帮你实现心愿吧。”蔡昂呵呵一笑,一派智珠在握的神情。
刘同寿压倒邵元节的那番对话已是流传颇广,尽管还没领悟到什么叫系统化,但如蔡昂这样的聪明人反复琢磨之下,也都有了些心得。
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邵元节以及其他神棍的套路,都是把神仙往神秘了说。到了刘同寿这里,虽然他也极力描述着神仙的神通广大,但他最成功的地方,就是把神仙跟凡人有机的联系起来了。
蔡昂是嘉定人,此时的江南,小说这种新兴文体,正方兴未艾,他发现这种手法,在传奇志怪小说中很常见。所以,对刘同寿来说,这么一个擅长些神怪志异小说的写手,正是天造地设之合。
至于说为什么不让韩应龙等人代笔。
那就更简单了,术业有专攻,阁老尚书写青词、时文都是好手,让他们编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大材小用不说,他们又怎么可能编的出来?要知道,只有那些功名不成的人,才喜欢胡思乱想,成功人士怎么可能喜欢这道道?
正想到得意处,外面传来了管家的声音,“老爷,您的同窗,吴承恩吴先生来了。”
蔡昂大喜:“快快有请。”
第188章喜讯不绝
离开蔡府,举目四顾,吴承恩心下一片茫然。。)
他来京城,是来求前程的,他自己对科举没什么热情,但世风如此,吴家自然不能免俗。家徒四壁的现状,老母的殷殷期盼,化作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肩头心上,这才让他放弃了正在创作中的著作,赶赴京城,想寻个出路。
然而,小说之外的世界是很残酷的。
求人办事本就很难,以一个秀才的身份,求官职就更难了。两个月来,吴承恩碰了无数次壁,同乡的关系不足为凭,就连他寄予厚望的恩师推荐,也同样石沉大海,没了回音。
心灰意冷之下,吴承恩不止一次的想过,就这么回乡算了,只有沉浸于创作之中,他才能寻找到真正的快乐。
幸或不幸,在他做决断之前,蔡学士的召唤终于姗姗而至。见到蔡府管家的那一刻,吴承恩激动莫名,大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要不怎么上位者都喜欢晾着下属呢,不这么搞,对方就不知道上进的艰难,感激、报恩的情绪自然不够浓烈。
只是,吴承恩虽然醉心于神怪志异的小说,不是那种自视清高的读书人,但蔡昂的转介绍仍然让疑窦满腹。他搞不清楚蔡学士到底是敷衍,还是真心推荐自己。
他随着同乡一同赴京而来,其他人都是赶考的,他这个不务正业的秀才显得颇为突兀,同乡们看他的眼光都乖乖的。自然没人上赶子与他结交。
而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奔走求告,其他人则是忙着备考,双方交集甚少。除了同乡,吴承恩在京城可说是举目无亲,消息自然不大灵通。尽管刘同寿的名声已经响彻了京城,但吴才子却只是零星的有些耳闻。
“小哥。现在要去见的这位小道长到底何许人也?”走到半路,吴承恩终于忍不住了,向蔡府引路的家丁问道。
“吴先生你竟然不知道吗?”那家丁是个少年。并不擅长隐藏情绪,说话的语气非常夸张,“这位就是名满京城的上虞小仙师啊!吴先生。你真是好机缘啊!须知,这些天,福临客栈的门口都排成了长龙,从宣武大街能一直排到西直门去!都是要拜见小仙师而不得的。”
“这么厉害?”吴承恩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忐忑道:“那咱们要排到几时才得以拜见啊。”
“吴先生放心,咱们和那些人不同的。”少年家丁将手中名刺晃了晃,自信的笑道:“那些不过是城里的富户,顶天了,有那么几个勋贵,除了武定侯之外。压根就没什么大人物在。见了我家老爷的名刺,岂有不让路之理?要说啊,还是我家老爷见机快,抢了个头筹。”
他只顾自夸,没多做说明。于是这话听在吴承恩耳中,就有些颠三倒四了。好在这少年虽然没什么城府,但却足够机灵,见吴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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