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间,也有那眼尖的,注意到了刘同寿一行人,心下都是惊疑,当即向身边的同伴求证见过刘同寿的人不多,但韩应龙和孙升在京城的知名度和曝光率却都很高,顶着未来状元榜眼的名头,也不知遭来了多少白眼和诅咒
消息,就象是在水面上丢下的石子,迅在人群中产生了波动,一刹那的静寂之后,围观众猛然沸腾了起来
“哪个是小仙师?”
“这神仙弟子,长得跟凡人也不一样啊你看那位少年俊彦,年方弱冠,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老远一看,就有一股仙灵之气扑面而来除了这位,还能有哪个?”
“王大哥的眼力果然非凡”
“得了,跟眼力有什么关系啊,四千多举子里面,有几个是少年人?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管他明不明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我先上去求个签再说……咦,王大哥,你拉住我做什么?”
“你着哪门子急啊,来日方长,小仙师又不是考完试就走了,无论中或不中,他都是要留在京城的,你还怕找不到机会吗?现在冲上去做什么?看见没有,贡院的大门开了,马上就要开考了,你不怕被治个扰乱考场的罪名吗?”
要求签之人转头一看,当即便是一惊,“怎么是个穿绯袍的?这么高品级的龙门官,开国以来,这也是头一遭了?”
“切,你不认识这位大人么?他就是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张景华张大人,正四品的大员”
“咝”说话那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旋即发觉有异,这声音似乎太大了点,定神看看才发现,原来身边的围观者,以及门前的士子们都在抽冷气,显然是被这个大块头的龙门官给吓到了
张景华不是一个人来的,随着大门的开启,搜检官的阵容全面展现在人们面前,崇文门一带的嘈杂声也是越来越低,直至于无
只见几十名官员站成了一排,目光炯炯,气势凛然,迫人的压力扑面而来
“边上站着那位,莫非是赵御史?”
“孙御史也来了……”
“天不会是都察院倾巢出动了?”
惊呼声还有,但声音却都被压得极低,顶多只有身旁的人能听见,与其说是呼喊,还不如说是耳语由不得人们不惊讶,那些官员穿的虽然都是绿袍,品级在六品以下,不过,这些人却是六品以下的官员中,权势最大的一群人,因为他们是御史言官
张景华是个五十几岁的老者,正是当官的黄金年龄,他面沉似水,也不知本来就是这种不苟言笑的性子,还是对被发配来做个守门人的待遇不满,反正看起来很不爽的样子
“咣当”贡院大门完全打开了,门外也恢复了平静
张景华一抖袍袖,扬声道:“上谕云:近年监试官宽纵,致场中士子通同传递,作毙多端,今所遣御史,务尽心防禁,违者重罪之时辰已到,贡生从入院”
往年的龙门官,都会教谕警示一番,让那些试图挟带作弊的人,自行知难而退,不过这位张御史也不知是不懂规矩,还是懒得多说,宣了皇帝的圣谕后,就大袖一挥,示意贡生入内了
而他自己的目光却牢牢的锁定在了队伍最末,仿佛四千多人当中,只有那么一位值得他关注似的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可那些心存侥幸的人也不傻,看到这架势,什么侥幸念头都打消了出动了这么多重量级人物,被逮住的话,没准儿剥夺功名都不算完,杀鸡儆猴也好,竖典型也罢,总之,顶风作案的代价肯定是平时的好几倍
于是乎,士子们走过的地方,多了不少蜡珠、纸团,甚至还有毛笔、布料之类的东西是什么,自然也是不需多说
御史中有那眼神好的,也是看得分明,一声声冷哼,像是重锤般,砸在了进门者的心头上,让他们惶恐不已,冷汗直流
值得庆幸,同时也让他们愤懑的是,众御史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以张景华为首的一群人,都死死的盯着队伍末尾,只有一小部分御史指挥着军士动手搜检,和往年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很显然,这帮人都是冲着刘同寿来的要不是小道士横插了一杠子,大伙儿也不会被搞得这么狼狈
搜检的兵丁也是都察院辖下的,同样的工作干了许多年,动作相当之熟练,效率很高贡院的大门仿佛一道闸门,士子们则象是流水,迅而有序的鱼贯而入,没用多长时间,四千人就已经都进去了,只剩下了几百浙江贡生等在门前
人变少了,但明白人都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第178章下马威
“萧山沈同文……新昌周知礼……上虞梁萧……余姚韩应龙……”
唱名声嘹亮,刘同寿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却就是不见叫到自家的名字。身边越来越空旷,视线也开阔起来,张御史脸上的那丝冷笑,也是越发的分明起来。很显然,这不是巧合,而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
“这老儿没按好心,同寿莫恼,等俺给你出气。”沈方卓一边气哼哼的说着,一边东张西望,看那架势,似乎是在寻摸合手的暗器,准备给张景华来一下狠的。
“恼什么恼?主角本来就应该最后出场,这叫压轴戏,一般人想要这待遇还没有呢。”刘同寿当然不会让他乱来。
嘉靖已经下了旨意,不是中旨,而是经过内阁票拟的正式旨意,谅那个张景华也不敢将自己拒之门外。就算张御史想扬名,也只能去找皇帝据理力争,而不是当众抗旨,前面那种做法有‘不因言获罪’的祖制护身,后面那种做法是红果果的犯罪!
当然,若是张景华真的豁出身家性命不要,就是要把刘同寿挡在外面,那也不是做不到,至少,刘同寿这个眼前亏是吃定了的。
不过,刘同寿很笃定,只要对方的智商还在水准以上,就不会这么拼命。他尚无法确定,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他觉得,应该不是私怨才对。
既然不是私怨,那就是公事了。
为了公事把自己全家老小搭进去?这完全就不是大明官僚的作风么!这种人不是没有。比如后世耳熟能详的海瑞就算一个,但历数嘉靖朝,海瑞这种人又能有几个呢?
刘同寿不觉得自己运气会这么糟,撞到这种凤毛麟角的人物。
何况,真撞上的话,也不能就说是运气差了。
这场考试,他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跟张孚敬商量过,自觉成算也很高,但兵凶战危。再完美的计划,也一样会存在着风险。如果有人强行捣乱,导致计划失败。那让皇帝失望的责任,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多日的期待,一朝落空,就嘉靖那脾气,还不把都察院的房盖都给掀了啊?
所以,刘同寿一点都不担心。沐浴在朝阳之下,他云淡风轻的笑着,眉眼如画,身影颀长,一张俊脸如同绝世宝玉般。熠熠生辉。
本来,看到他的窘境,围观众也是心情各异,有人担心,有人讥嘲。产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过,此时,众人都被刘同寿的淡定所感染,都是啧啧赞叹有声,正应了刘同寿那句压轴戏的说法。
“大人,您看是不是……”
都察院权威重。官职也比较多,左右正副都御使之下,就是左右佥都御史,单纯按照职位的排名,张景华应该是第六把手。不过,大概是出于制衡的考虑,包括左都御史在内,都察院最高的官职都是无定员的,右佥都御史的上司,从来都是多过五个的。
当然,张景华是来主持大局的,不管在场的御史们怀的是什么心思,这里就属他的品级最高,权威最重。
能当上御史的,多半都是眉眼通透的主儿,外面人群的情绪变化,众御史都看在了眼中,眼见着局势走向和预期大相径庭,一时间,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说话这位,属于后一种情况,他是张景华的同乡,向以心腹自居,张景华的筹划也没瞒他,见下马威不灵,他也是愁眉紧锁。
“稍安勿躁,且静观待变既是。”张景华的城府很深,心中虽然也是惊诧,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说起来,张御史跟刘同寿确实没有任何瓜葛,跟谢家的交情也是泛泛,之所以想给刘同寿个难堪,纯粹是因为看不过眼。走后门,捞偏门,暴发户,本来就是正统读书人最讨厌的,刘同寿占了个齐全,能不惹人厌么?
树敌,就是这么简单。
张景华琢磨着,刘同寿既然要作弊,肯定做贼心虚,那么,他先借着亮相的机会,威吓众士子,形成恐慌气氛,来个敲山震虎。能把刘同寿吓跑当然最好,没那么理想的话,也能削弱小道士的气势,让他露出破绽来。
没想到刘同寿心理素质这么好,竟然全不动摇,他这番做派只是枉然。
张景华有些失望,不过倒也未曾气馁,毕竟刘同寿名声在外,本来也不是普通士子所能比拟的。
他不动声色的打了个手势,示意唱名的官吏加快速度。唱名的速度本来就很快,毕竟四千多人呢,后面还有不少手续,太慢了怎么成?刚刚只不过是张景华存心晾一晾刘同寿,所以点到浙江士子的时候,故意放慢了速度而已。
现在,张御史已经意识到了,围观的人无法对刘同寿构成压力,只会更添气势。
“……浙江举子,应到四百六十六人,实到四百六十五人,唱名已毕,请张大人示下!”
随着唱名官最后一声高喊,贡院内外又是一阵骚动。居然没有刘同寿的名字,难道张大人是要……
一时间,或惊喜,或惊怒,或惊疑,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张景华。
这其中,以黄齐贤最为热切。他的目光几乎凝成了实质,火辣辣的盯着张御史的脸,眨都不眨,就等着从对方嘴里吐出那‘关门’二字。只要张景华这么做了,至少在今天,小道士是颜面扫地了。
对众人的目光,张景华全不在意,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门外那个孤零零的小道士。他很想在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紧张、焦虑的情绪,很可惜的是,他失败了。刘同寿的神情和之前全无一丝变化,就象根本不明白唱名官所表达的意思一样。
张景华还不死心,他黑着脸高声喝道:“科举大典,隋唐之世即有成例,本朝也有祖制,非举子不能应,即便以祖上荫,也万无破例之理!”
他的语气非常严厉,把各怀心思的士民都给震了,只可惜,他盯的那个目标,却是巍然不动。
张景华在内心暗叹一声,话锋一转:“然则,皇恩浩荡,欲以圣典感化愚顽,特以恩旨,荐上虞三清道童——刘同寿参试!天子隆恩,天高地厚,刘同寿,这是你的机缘,切莫行那宵小勾当,辜负了皇上一番美意啊。”
刘同寿终于有反应了,他狠狠的瞪了张景华一眼,这老头不是一般的烦人,虚张声势不成功,就赤膊上阵,直接败坏他的名声。
好,想玩是吧?哥陪你玩。以为夹枪带棒的说几句大道理,就能败坏哥的名声?太天真了,怎么往人身上泼脏水,你还得学着点呢!
心里发狠,表面上却是一脸笑容,只见刘同寿笑眯眯的问道:“这位大人,既然你点到下官的名字了,那下官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本官……”张景华被噎了一下,他说这些并非为了败坏刘同寿的名声,在他看来,刘同寿这种幸进之徒,早就没有名声可言了,他只是想扯块遮羞布,表示皇帝的乱命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所以,自己这些朝廷大臣才没有死命劝谏。
顺带着把皇帝的名头祭出来,也好压刘同寿一头,省得小道士一直把谱摆得那么大。若是刘同寿唯唯应诺,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若是不然,那对方就有大不敬的嫌疑,算是他给小道士添点堵。
可他没想到的是,刘同寿装傻卖乖,根本就不接招。他也是火大,有心呵斥几句,可又怕刘同寿当众闹起来。小道士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却不能自降身份,只好冷哼一声,转身进入内去了。
张御史恼火,刘同寿却很得意,他冲周围做了个四方揖,在一片加油打气声中,从楚楚手中接过篮子,昂然跨过了贡院尺余高的门槛。
大门随后关上,会试正式开始。
第179章妙笔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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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矩,诸位考生都不是第一回参加科举,应该都是知道的,本官就不多解释了,这就开始吧。”
说是这么说,但只有等到搜检开始的时候,那些初次上京赴考的举子才会真切的体会到,会试和乡试的区别,搜检的严格程度,真是差得太多了。
首先是着装、用品,衣服鞋帽,一律都得是单层的,鞋都只能穿薄底的,原因么,当然是防止夹带。若不是二月的京城太冷,贡院的保暖措施也不是很得力,连皮、毡衣物都不得入内。
对用品的要求也是一脉相承,坐垫、砚台都不能太厚,毛笔管必须空心,装水的杯瓶只能用陶瓷,用于烤火的木炭只准两寸长。糕点之类食物都要切开。甚至装这些用品的篮子,也要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检。
若不是大明朝廷经费紧张,采购制度也落后,说不定礼部会事先准备几千套标准化的制服用具,以省去每三年一次的这些麻烦。
最后,就是体贴入微,无孔不入的贴身搜查了。
动手搜身的是军士,旁边还有个吏员盯着,两个军士先后搜一遍,如果后动手的人发现问题,那就连先动手的人一起问罪,算是个互相监督的意思。
几道工序下来,单从技术层面上来讲,想把小抄带进会试考场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平时尚且如此,今天就更不用说了。动手搜查的军士来自不同的组织。由锦衣卫的番子先搜第一遍,然后都察院辖下的军兵再搜第二遍,负责监督这个过程的,除了御史之外,还有一群宦官!
这阵仗实在太吓人了,士子们惊怖之余,也是暗自庆幸。还好见机得快,没打什么歪念头,否则的话。前半辈子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不过,相对而言,他们经历的这些。只是小儿科罢了,只有和刘同寿比较过,士子们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阵仗。
其他人身边,不过三至四人,而刘同寿身边,足足围了十几号人!御史们目光炯炯,摩拳擦掌,盯着刘同寿不放,而番子宦官们则是相反。他们的神情也很凝重,但留意的目标却是御史!
前者打算捉贼捉赃,后者则是防止有人栽赃陷害,于是,一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画面。生动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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