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巷尾,不时就会见到一群小儿拍着手,笑闹而过,口中齐声朗诵着前朝真宗皇帝的那首劝学诗,清脆爽朗的童音,冲淡了大考的紧张气氛,带来了节日般的喜庆气氛
在往年,大人们会欣慰的看着听着,哪怕家境不足以供养一个读书人,孩子有心向学总是好的,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机缘呢?到时候,哪怕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啊
家境丰裕些的,是浮想联翩,幻想着十几二十年后,自家小儿长大成人,也到崇文门的贡院去走上一遭如果能拥有骑马披红,招摇过市的荣幸就好了
不过,对多的人来说,值得重视的还是眼前的利益,从各地汇聚而来的举子们足有四千多,每个人或多或少还会带些伴当随从,这一下就是数万人涌入了京城
对这个时代的京城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小数字
大量外地人口的涌入,吃喝住行的问题都要解决,京城的物价相应的水涨船高,客栈自不用说,连酒楼茶坊青楼妓寨的生意都比平时要好上数倍
来京城赴考的,都是举子,这些人已经跻身于官僚阶层,算是成功人士了,花起钱来,自然也是相对阔绰,给京城百姓带来了相当的实惠
能励后辈之志让生意多赚钱,还有热闹可看,会试具备了多项吸引人气的指标会有这般盛况也不足为奇
没到这个时候,老北京们都会一脸自豪的说:看,这就是天子脚下这就是北京城
不过,什么事都有例外,嘉靖十四年的这次会试就有点不一样,虽然人气尤胜往昔,但人们关注的重点却不在那些举子们身上除了孩子们依然无忧无虑之外,其他人再顾不上自豪或欣慰,而是兴致勃勃的相互交流、争论着
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会不会中?
甭管是寻亲访友,还是路边搭讪,见了面也不寒暄没头没脑就是一句:“会不会中?”
问的没头没脑,听者却是会意,当即回答一个字或两个字,语气都是斩钉截铁,随后的道理也是滔滔不绝
若是有人被一下问得瞠目结舌了不用说,肯定是清晨刚进城的乡巴佬,人们会用鄙视的眼光围观一阵子,然后才骄傲的解释几句,告诉对方,这是京城最的流行时尚连尚老们都不知道〖答〗案的高档问题
这种情况终归是少数,一般来说,随着提问和回答,一场争论就会在正反双方之间展开
持肯定意见的振振有词,理由也很充分小仙师道行了得,法力无边,有天高地厚的圣眷在身,自然无往而不利,区区科举又岂在话下?
反对方也不甘示弱,法力再高,小道士也是个人古往今来的大能者多了去了,而科举问世已逾千年之久,从来就没听过哪个人是靠法术考中进士的圣眷?圣眷是好东西,可从来就没用在科举上面过
“哼都别傻了,如果皇上真的有意让那位小仙师高中的话,他又何必搞得这么复杂?出题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都察院那边这会儿刚有动静,那铁箱正由禁卫们护卫着,往紫禁城去呢连考官都不知道,最终用的是哪份题目,想舞弊?做梦”
“还有啊,这次会试的监考也是前所未有的严格,说得夸张点,那就是四衙会审啊”
说话之人很有说书的天份,抖包袱抖得很有专业素养
“你道是哪四衙?礼部衙门、都察院、翰林院,啧啧,这就已经是咱们大明朝堂的半壁江山了,可后面还有厉害的,猜猜是谁?哼,东厂锦衣卫”
“哗”一片哗然
“严防死守做到这个地步,想舞弊,那真的只能靠仙法了,等会儿贡院开门,你们就知道了”说者扳着手指一一点数道:“搜检官,七品起,至少也得是个御史言官巡场官,不是五品的员外郎,你都不好意思在里面转悠收卷官、眷录官,最低也是个庶吉士考官,嘿嘿,这个就不用咱说了?连张首辅、李阁老都下场了,地位太低,你自己好意思在几位大人面前晃悠?”
所有懂点行情的,又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的人,都是一样的反应,咂舌不下,震惊无比科举是朝廷大典,再怎么隆重也不为过,但隆重到今次这样,那就有些离谱了
一般来讲,阁臣已经到了人臣之巅,即便要参与评审,那也是在殿试的时候,大学士本来就是皇帝的助理么通常来说,主持科举评卷的,最多就到礼部尚书这里,以都察院为主,左都御史主持科考的情况也是有的,三年前的会试就是如此,当时的主考官,正是汪鈜
另外,搜检、巡场、收卷这些职务,被统称为提调官,属于职责重大的粗活儿,一般来讲,各衙门固然要派遣官员参与,但顶多也就负责一下指挥调度,不会亲自下场的
就以搜检官为例,这些人的职责是把好第一道关,把一群士子剥得跟光猪似的,然后上下其手……这么有辱斯文的粗鄙事,大人们当然不屑为之,顶多就是监个工罢了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活儿太得罪人了
来参加考试的人当中有背景靠山的为数已颇为不少,日后前程远大的,是比比皆是,就算名落孙山者,那也是个举人,至少有机会在地方衙门里混个品的小官当的
无论有没有作弊,被人这样搜检总是很丢面子的一件事,很难说有没有人心里会留下疙瘩所以,自认有前程的官员当然能不沾手就不沾
可这一次,连御史言官们都赤膊上阵了,显然事态非同寻常
最夸张的是厂卫的番子也来了
要知道,除非有案情重大的舞弊案发生,否则,厂卫从来就没介入过科举,读书人的事,要这些恶棍凶徒来做什么?亵渎圣地么?这帮人显然是代表皇帝,来监督的
“之所以搞得这么隆重,就是因为皇上不想落下坏名声,下恩旨有情可原,不算坏规矩但帮忙舞弊就不行了,所以啊……既然没有舞弊的漏洞,那位小仙师统共才读了一个月的书,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这么逆天呀”
“说的也是呢”反方纷纷点头附和很多正方也开始动摇了
这阵子,因为刘同寿的话题喧嚣尘上,爆料者众多,京城人顺带着将科举舞弊的方式也温习了一次,隐秘或不隐秘的手法,被爆出来了无数众人一偿好奇心之余,也是叹为观止
鬼书生果然很鬼,为了作弊,居然能想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办法来,知道的,当他们是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变戏法出身的呢
不说其他,单说夹带,就有诸多窍门了,可以卷入笔筒、夹于墨盒、写于衣襟、塞于发髻,白绫置于衣服夹层内、蝇头纸藏在头发里,还有药水……
“嘿,你当那些开赌坊的老板都是笨蛋吗?才不是呢,那都是些手眼通天的主儿之前还是一赔一,得了内幕消息后,赔率已经变成一赔二了,等下……”
说者抬头往紫禁城方向望了一眼,冷笑道:“哼哼,要是有了确切消息后,还会变呢他们开的是赌坊,不是善堂,若不是有权威消息,他们怎么会这么设置赔率?存心给人送钱吗?”
“什么确切消息?”有人问道
那说者尚在冷笑,旁边已经有那反应快的接了茬:“还有什么消息,抽考题呗要是抽中了张阁老那份,八成还有点希望,出题前那天,小仙师上门去拜访了张阁老,以弟子礼相见,多少人都看见了的,要说有考中的希望,也就只有这个了”
“原来如此”
类似的场面,同时在京城很多地方上演着,连绍兴会馆所在的那间状元楼也不例外一群书生坐在顶楼的雅间内,一个个都是行装待发的模样,听着外间的议论,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不过,也有少数那么几个人与众不同,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憎恶和怨毒,其中一人口中是念念有词:“先圣神明在上,学生等秉承教诲,一心苦读,从不懈怠,却有人哗众取宠,亵渎神圣,弟子等才疏学浅,慑于那贼淫威,无力阻挡,请先圣施垂怜,莫要使其得逞啊”
自除夕之后,绍兴赴考的士子正式分裂,一股以韩、孙二人为首,一直聚集在客栈内,专心苦读;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背叛,被刘同寿拒之门外的那些人,这些人多数觉得沮丧,另一部分则是怨恨,在黄齐贤的带领下,他们只要有文会就参加,趁机煽风点火,散布流言
本来黄齐贤还有个搭档来着,可王之臣经历了那场动荡之后,一病不起,最后也是心灰意懒,放弃了科考,随船回绍兴老家去了,只剩下黄齐贤独撑
孤掌难鸣,黄齐贤却不气馁,他化惊恐为力量,一面努力的传播消息,败坏刘同寿名声,另一面也是悬梁刺股,誓要在会试中争口气出来但自身争气对小道士的打击还不够给力,能破坏对方的图谋才真正大快人心
所以,这段时间,他经常往绍兴会馆跑,考试前夜也是住在了此处
这个时代的会馆,就是类似同乡会的机构,由某些已经发达了的官员或商人筹建,专门给同乡提供居住、消息等便利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是会馆最热闹的时候,很多出身寒门的举子,都会来此地落脚出身本地的翰林,也时而会出现在这里,与后辈讨论经学,评价人物,预测会试结果,也算是扬名声,拉关系的一种方式
于是,久而久之,会馆就成了举行文会,消息汇聚的所在
刘同寿本来也有心到这里落脚
不过,如今绍兴人当中,最显赫者莫过于余姚谢氏,主持会馆的正是谢家老大谢正,刘同寿自然也没必要来自找晦气其他士子都以他马首是瞻,也就来的少了,这一年,成了绍兴会馆成立以来,最为冷清的一次
诸多因素夹杂在一起,会馆上下对刘同寿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但也没人打算冒头起刺儿神仙打架,原本就没有凡人掺和的余地,那黄、王二人的境遇,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
一个已经注定和功名无缘了,另一个尚在苟延残喘,不过看这架势,也撑不了多久了,那小仙师可是金口玉言,一说就一个准儿的
否则,他怎么会只在紫禁城打了个转儿,就力压邵真人,成为了天子驾前的第一红人?
“蹬蹬蹬……”一阵脚步声急响,一下将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楼上的士子本来就没什么声响,楼下争论的客人们也安静下来
“出……出来了”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具体结果呢?”
“还不知道……”
“嗨”叹息声连成了一片,所有人都很失望
“不过,有人看到了,出来的时候,张阁老面色铁青,夏部堂却怡然自得……”报信的大喘气,不过倒也没人怪他,因为所有人都品味出来这个消息中,所蕴含的信息
“没抽中”一片惊呼声
“中不了了,老天,我的银子”也有人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嗓子
“还来得及去下注吗?”有人心存侥幸
“来得及个屁啊那些庄家的消息灵通着呢,赔率八成已经调完了,还能给你拣这个漏?”
底下吵闹成了一片,雅间内,黄齐贤等人已经是热泪盈眶了,老天有眼呐,小贼终于恶有恶报了
第177章大规模严打
顺天贡院坐落在崇文门东南方,离得很远就能看见那座‘天开文运’的大牌坊,牌坊下面,则是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让刘同寿不禁联想起了后世高考和官考的盛大场面
当然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候考的士子们手中拎着的是个篮子,另外,众人还要根据来自的省份集结了之后,才能等候唱名入场
这些事都用不着刘同寿操心,他参加会试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同行的举子中,多有经验丰富者,引路、介绍、说明,全都有人张罗了
刘同寿兴致盎然的东张西望,其他人的情绪却有些低落他们了解的比黄齐贤那些人详细,这次被抽中的,是翰林学士张璧出的题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本来负责出题的就是翰林院这二位,虽然最后要从皇帝那里过一手,但一般来说,只要没什么犯禁的漏洞,皇帝就不会驳回
但是,对刘同寿来说,问题就很严重了主辱臣忧,已经打定主意,抱定小道士这颗大树不放手的士子们,心情当然不会好一向最活跃的梁萧,此刻也显得很是沉默,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也不知是因为初考紧张的,还是太担心
“焉有此理,咱们浙江来的人最多,怎么会排在最后?提学官却是哪个?怎么如此差的手气?”刚走近牌楼,就听得有人大声喊叫道喊声中,饱含着委屈和不甘
“与提学官有何干碍,蒋兄难道不知么?这是特意安排的,就因为咱们浙江举子中,多了一个特例”
“这却是什么道理?就算有人得位不正,与我等又有何干系?怎还搞起了株连?”
“就是,就是如此做法,着实让人无法服气,我等何不一同向考官申述?”
“对同去”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本来刘同寿的待遇就很让人眼红,这下又影响到了大家的切身利益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要知道,想取得好成绩,主观的努力程度固然是主因,但客观条件也是很重要的,考试场所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贡院里,考生须得在各自的单间中进行考试,那单间也叫号房,约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是个相当狭小空间,考生需得在这里渡过三天时光
号房本身都差不多,不过,根据位置、房屋质量的不同,区别还是很大的若是赶上那靠近茅房的臭间这三天的苦楚自不待言;就算不是臭间,如果是个把边的位置,棚顶、墙壁再年久失修,漏点风进来,那乐子就大了
尽管已是春天,但京城的二月还很寒冷窝在斗室里吹风考试,肯定不是什么好享受
为了防止舞弊,号房的分配也是随机的,而不是象后世那样事先设定好巡场考官会将同乡打散安排,具体轮到哪一间,考生略有些自主的余地不过,那是先进去的福利,后进去的就不要存有这种幻想了,听天由命才是唯一的选择
浙江来的举子人数本多,这一嚷嚷起来,动静也着实不小,其他省份的士子纷纷转头相看,远近围观的百姓是兴致大起,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几个懂行的人身边挤了一大圈人,不时发出一阵惊呼声
不听不知道,科举真奇妙,要说这考试的说道还真多呢,长见识啊
纷乱间,也有那眼尖的,注意到了刘同寿一行人,心下都是惊疑,当即向身边的同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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