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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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之痛-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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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音乐,是那首著名的《波莱罗》,那个法国作曲家写的西班牙音乐。

“为什么?”

她问他为什么选择这音乐。

她感觉到他瘦了很多。

这个善良的狼一样的男人,是她心底的渴求,是她肉体的渴求,她因为他而升华、颤抖,他充实了她的身体,他使她的灵魂稳定,使那无数长年强加在她身上的桎梏瓦解崩溃……

“他的母亲是西班牙人。”他说。

他们专注于彼此,又因为害羞而找别的话题,谈拉威尔。

“你为什么喜欢他?”她问,声音中有轻微的喘息。

“他的音乐配器特别,作品富于色彩性效果。”

“是吗?”

“你听,这本是一部芭蕾舞曲,开头的旋律简单、单纯。之后,”他的动作跟上音乐的节奏,”各种乐器逐步加入:长笛,单簧管,小号……”

这音乐,听听,长翅膀的马儿……山路光滑明亮,将升向那暖色的云端。胸脯敞开,头发散乱,沐浴过后的脸孔湿润晶莹……

男人在摸索,在湿润和温暖中前进。

女人不语,她无声,她早已成了一片果园,无声无息,看风在树枝间来往,听风在她耳际的熏染。

……树上结满了果子,果子色泽很好,如女人的身体,像她的和小巧的臀部,结实得不得了。树下是青草,草里有各色各样精致的小花,每一朵花都有小小的嘴,它们啃着男人的皮肤,啃他的骨头,啃进他的心,使他欲求难舍……

音乐越来越宏大,男人和女人也越来越兴奋。

……夜晚消失,房屋消失,只有音乐,只有他们。似乎身下的大地,也在他们的起伏中起伏,在他们的呻吟中呻吟。

在音乐空白的时候,在单纯的打击当中,他们彼此探求。永远寻找,永远找到,然后再寻找……他们给予对方自己肉体的力量和温暖,让这肉体的打击给予对方生机……他们互相温暖和吸吮,要被对方嵌入,要嵌入对方,要与对方一同融化,一同飞翔……

所有小提琴全部加入,竖琴也已拨响……还有鼓声,听啊,那鼓声,饱含着男人和女人的芳香,蕴藏着他们的热力,因而越加激昂……

就像涨潮时的lang越来越猛,就像向着一座青草绒绒的山坡的奔跑……他们跑上去了,终于跑上去了……就像飞机起飞升空刹那突然的失重……

……音乐最后在激昂中结束。

第三十章 1。不如归去

(大地,你所意愿的难道不是——不可见地在我们心中苏醒?

你的梦想,难道不是有朝一日成为不可见的?

大地!不可见的!

如果不是这种再生,你急切的召唤又是什么?

大地,亲爱的大地!我要!

——里尔克:《杜伊诺的哀歌》)一o九正值琼休假半月,而罗小其和他的同学们准备去重庆采风,所以,四月以后,在南方气候变得炎热之前,罗滋带领他们,琼、罗小其,另外一个受罗滋资助的四川、重庆籍的学生,以及罗小其的小女友韩英,一行九人,从海城飞往成都。

(2007年8月的某天,巴西的一只足球队到佛山,准备和佛山足球队进行友谊赛,正好利用暑假在佛山打工的小其兴致勃勃赶去体育场,在佛山祖庙前遇见了他的同学韩英,原来她是佛山人。于是他们一起去看那场球赛,球赛结束的时候,身材小巧而性格倔强的韩英告诉小其:“昨天,那个经济学家的演讲我没有记住一句话,但他后来说的一番题外话,却触动了我。他说:最后悔大学的时候没有谈恋爱。所以,小其,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

小其傻了:“我是重庆人,南方就业困难,我毕业后要回家乡的!”

韩英说:“我不管!如果你回去,我就和你去重庆……”她嘟着嘴,然后又笑了,模样狡黠:“其实你可以留在南方,海城困难,就到佛山,我爸爸妈妈会帮忙的。”)韩英个头娇小,皮肤黑而细腻,一路上教大家说粤语,孩子们咕咕笑。

罗滋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望窗外的宇宙景色,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身边的琼的手。当小其将他们的采风行程和路线的打印稿递给罗滋,再次征求他的意见的时候,罗滋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他想独自带着琼走。

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大家赶快从行李里找出毛衣穿上。这里与海城温差很大,仍然是乍暖还寒的春天。

一群人在成都待了一天。参观完三星堆遗址之后,罗小其、韩英和他的同学们直奔重庆,罗滋则和琼商量北行。大家说好,一个星期以后在大巴山会合。

当晚,罗滋带琼去看久违了的川戏,看变脸。看戏时,琼说那个旦角很像刘晓庆。旁边一位正在喝茶的老者说:“你要去了重庆,像她的女人就更多了,而且,她们比她还俊!”

罗滋想找本地一位很有名的剧作家聊天,电话打过去,那边的人说:“龟儿子!那矮哥儿去北京了!”

第二天,罗滋找朋友借了一辆越野吉普车。

离开成都的第一站,他们将经过新都、广汉到达什邡。罗滋问琼到什邡要不要去看乐山大佛,琼说:“我只想去别人不去的地方。”

“和我想的一样,我腻透了那些旅游点!”

城市里的梧桐树开始挂上了绿叶,乡村路上光秃秃的槐树枝干婆娑遒劲,伸进清冽空中,仔细一看,上面全是细小的鹅黄的叶苞。

这是他们喜欢的季节。

身子很暖,但风是冷的,脸部的皮肤绷得很紧。琼不时看看罗滋:“要我开一会儿吗?”

“不用。”他一直看着前方。

一路上,罗滋很少说话,进入那种“在路上”的状态:沉默,带些许忧郁。琼想:也许,是秋天的气候对他产生了影响?琼自己就是个情绪随天气变化的人。离开了明亮的海城,罗滋的情绪也变得凝重了。

她想,男人的出发和女人的出发或许是不同的,男人是要冒险,而女人却是为了寻找。

她想寻回她的眷恋,所有曾经给她带来温情感受的东西,所有她过去不曾领略够的神秘。她想回到她的童年和少年,想再次仔细地看一看自己的成长。

“小姑娘,别瞌睡啊,”他看她一眼,“我给你讲杜宇王破鱼凫国的故事,好吗?”

“那就赶快说吧!”

“我们的祖先,古蜀人因为开发岷江河谷而得到兴盛,蜀人的一支——蚕丛氏,他们养蚕、生产丝绸制品,变得十分富庶。但几十个世纪之后,由于殷王朝的入侵,蚕丛氏不得不背井离乡。他们沿岷江南下,其中一支不愿远逃,就近翻过岷山,在重庆盆地边缘建立了鱼凫王朝;而另一支,直到岷江尽头,找到一个小平原,就住了下来,建立了杜宇部落。”

“‘绿满青山闻杜宇’,就是唱的‘不如归去’?”

“是了。三星堆本来是鱼凫王的都城,知道吧?那里山高林密,鸟雀很多,十分美丽。几年前我和海城书画院的画家来采风,在银厂沟就看到过羽毛鲜艳大鸟,真是奇特!它们发出的声音,有些像天鹅,翅膀一张开,就满身仙气!但是,现在即使带你去,也看不见了。为什么?因为去银厂沟的游客越来越多,凡是走黄龙、四姑娘山这条线的旅游团,都会去银厂沟,把鸟们都吓跑了。

“后来,我读《山海经?南山经》,说青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就是描述银厂沟那些偶尔出现的羽毛绚丽的大鸟的。““那鱼凫人,后来怎么样了?”

“鱼凫人勤劳而手巧,因为他们的祖先就是善于养蚕的蚕丛氏,是蚕丛氏的分支。鱼凫人繁衍之后,他们的城池就不够用了,于是,他们把地域扩大到前江中游,就是现在的小鱼洞一带。知道这一支蜀人为什么自称‘鱼凫氏’吗?小鱼洞是盛产‘嘉鱼’的地方,在出洞口的地方,各支流交汇,那儿的嘉鱼多不可数,并且十分肥美。不仅如此,过去前江水很大,一到涨水的季节,水面上全是成群结队的野鸭子,它们不知从何漂游而来,聚集在此,五彩斑斓,体态优美,鸣叫欢快。流落到此的蜀人见了大喜,决定在此定居,并把自己的部落命名为‘鱼凫氏’。”

“我一直在想,同是蜀人,杜宇为什么要灭鱼凫?”

“问得好!都是人,人类为什么会有战争?”

“快说,你!”琼捏紧拳头敲了他一下。

“好,听我说。杜宇王年青力壮,他想要所有的蜀人都归于他的统治之下。鱼凫人日益强大富庶,他更想将他们的疆域占有。

“但鱼凫王想的不是这些,他想的是殷商王朝的欺凌,使得他的先祖失却自己的家园。因此,一旦部族强盛之后,他就开始不断的北上伐商。野心勃勃的杜宇王就瞅准了机会,乘鱼凫王的军队都北上伐商、城中多是老弱妇孺的时候,攻打鱼凫王朝。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杜宇军队就打到了蜀都三星堆城下。

“鱼凫王大军往南返回,但已经无法挽救。城就要破了,鱼凫王眼看末日已到,命令将士在三个巨大的黄土丘上点火祭祀祖先,然后将从西南商道入贡来的几十头大像全部宰杀给人民吃了,又将像牙、青铜纵目大面具、青铜神树、玉石璧璋、贝货珍宝城中一切珍贵的物品,全部投入火坑。一时间三星堆烈火熊熊。鱼凫王的部属按照他的嘱咐,打开城门,与杜宇的军队决一死战。战斗进行了一整夜,最后鱼凫王的部属全部牺牲,鱼凫王也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就在城门被攻破之时,鱼凫王羽化成仙,飞升而去……”

像电影就在眼前放映,这场古代的战争,似乎还有呐喊在旷野上回响。他们不说话,默默地驶向无尽头的前方。

罗滋似乎被自己的讲述催眠,继续说:“据说因为伤害了众多无辜百姓,杀戮了无数的蜀人同胞,杜宇受到了神的惩罚。到他年老之后,祖先的魂灵不断的呼唤他,要他重回中原。但是他已经无力再做年轻时的那种征伐伟业了。他最后化身为鸟,飞入岷山之中,哀鸣‘不如归去’。尤其是春夏之交,岷山丛林郁郁葱葱,百里杜鹃粲然,他的悲伤更甚,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直啼到口吐鲜血,像杜鹃花一般鲜艳,乡里人就称这鸟为杜鹃。农人在夜里听到它的啼鸣,以为是说‘布谷、布谷’,凌晨即应声而起,赶快开始播种。”

“布谷、布谷、布谷……”琼学说,唱歌一般。

“对了,就是这样的。”罗滋对她笑。他把车开到路边上,停下,说:“我想抽烟,憋了很久了。可以吗?”他问。

“当然。”

他深深地吸了口香烟,接着说:“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古时文人骚客、被贬谪者,往往会流落到蜀中。一旦到此,就很难离去,所以那杜鹃啼鸣,更叫他们心伤,唯有写下无数诗词歌赋,抒发情怀,宽解一时,却成为蜀文化之一大景观。”

等他抽完一支烟,又继续前行。在某段乡间公路上,干燥的尘土沸沸扬扬,琼及时用头巾蒙住脸。

灰尘弥漫住了罗滋的面孔。

在灰尘之中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又进入了荒原,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

他告诉她,在荒原上,在戈壁滩,他会出现一种幻觉,会看见童年时经常奔跑的那条黄泥大道,它光滑,干得裂开了缝。在道路的尽头,是用茅草盖成的小房子,被金红色高粱杆编的篱笆围住。沿着篱笆往前走,往往会发现一张新鲜的蛛网,或某处树枝上的蜂房……

第三十章 2。亲爱的大地

下午三点,他们到了什邡。

初夏的天空十分干净,大地上一派宁静。

这个小小的县城,既熟悉又陌生,即使是一辆来自异乡的车辆,也打扰不了她的安宁。进了县城后,罗滋将车速放到最慢,几乎和大路上一只只庞大的水牛行走的速度差不多。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入四川,他就有一种难言的激动和小心。他唯恐他的任何一点莽撞和粗鲁,成为对这乡土的不恭;或者,他生怕自己和琼的到来,惊醒了这土地、这丛林、这山岗和流水。它们有一种脉动,和他、和她,紧紧相联。他们在倾听,而这乡土也在倾听,倾听他们的足音,了解他们的心事,评判他们的未来和命运……

吉普车小心地缓缓行进,然后停在一个小旅馆前。一些面孔肮脏的小孩,害羞地笑着,向他们围上来。琼打开自己的旅行袋,拿出糖果零食给他们,但孩子们不拒绝,也不伸手,只是害羞地笑着,退开,远远地看他们。

小旅馆还挂着上个世纪的招牌:“供销社招待所”。门壁上是斑驳暗淡的红漆,还有未撕尽的标语纸,上面宣传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家人等等这样一些政策和思想。石阶上做针线活的妇女,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之中,太阳把她裹在卡其布夹袄里的脊背,晒得暖乎乎的了。看见两个来自都市的男女,她赶快放下自己的针线活,热情招呼着,将他们带进门廊。门廊里有一间值班室,地上摆满了塑料壳的温水瓶,墙上的日历,用生了锈的架子夹着,旁边贴有过去的影视明星的印刷照片。

时间在这里停止了,回到了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

旅馆的妇女让他们在一本卷边发黄的簿子上登记,又收了押金,然后给罗滋一把钥匙。他们在走廊的尽头打开房间,地面的泥土紧实光滑,还印有陌生人的鞋印。房间里只有几张木板床,床上是薄薄的被子,一盏白炽灯从挂满尘絮的天花上垂下来,在房间中央。没有桌子,也没有柜子,在床与床之间牵了一根绳子,用来晾毛巾。

时光倒流的感觉几乎将他们催眠,琼感到自己瞌睡起来,想要进入童年的那个梦乡。

刚才对他们围观的孩子,这时涌到窗前来了,踮着脚要往里看,发出互相推攘的叫声。他们的声音惊醒琼,她满怀喜悦地,出去找他们去了。

罗滋没动。

这是个常住旅馆的男人,因此也形成了他的习惯姿势:站到窗前,推开它,看窗外的生活,看有云和无云的天空,或是俯瞰深深的夜,或是遥望远方的大海。

罗滋推开旅馆的窗户,就看见刚才的情景依然。那在阳光里做针线活的妇女,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半新不旧的衣衫,她的活计永远做不完,光阴无声无息,她是时光流逝的最得力的帮手。

他看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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