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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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之痛-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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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多林哀歌:《面包和酒》)一o二时间不断地把一切存在变为回忆。对于罗滋来说,这些孤独的行旅,就像做了一场美妙的梦。如今,梦结束了,飞机就要起飞,将他送回现实的土地。飞机升空的瞬间,他感到自己轻如气体,那是多么难得的感觉,奇妙无比。很快,大西北寂寞的夜空、遥远的雪山、长满了骆驼刺的戈壁滩,又留在了身后,留在夜晚的另一边。

在这之前,罗滋还做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重要决定——他拒绝了洛克菲勒基金会的邀请。因为这个基金会的诸多条件是他不能接受的,比如说要他放弃自己的国籍,不许他参加任何非基金会安排的任何活动,哪怕是和艺术无关的。此后他创作的所有作品,无论展览、出版、交易、捐赠,都必须是基金会全权处理。甚至,他的居住地和工作室的选择,也得由公司来选定、安排。

也就是说,按照基金会的种种条款要求,他将不过是他们的绘画工具。

毫无疑问,他们会对他进行更好的包装,给他足够多的钱,让他在国际上享有更高的荣誉和地位。但他们剥夺了他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剥夺了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自由,剥夺了他作为一个中国画家的尊严。这几个方面的任何一项,都是他无法忍受的。

在大西北游历期间,罗滋接受了甘肃电视台的采访,公布了他的这个决定。并通过甘肃电视台,将他的录像录音转给美国华盛顿电视台、加拿大国家电视台和澳大利亚my电视台。他莅临华盛顿接受洛克菲勒基金会荣誉证书的时间,也将无限期地推迟。

在飞机起飞之前,罗滋又给琼打电话。

这些天,她很兴奋,电话里总能听到她的笑声。她说她忙,又很顺利的完成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他了解她的工作,什么事都需要一丝不苟,但基本上保持一种恒定的状态。她的兴奋肯定不是来自工作上的。每一次通电话,她的声音都是那么轻快、欣喜。她变了。

这种变化让人喜欢。

“小姑娘,你真的会来接我吗?”

“当然啦!”

“你穿什么衣服?我猜,是蓝色的吗?”

“当然,是粉蓝的那件!”

那是他最喜欢的。

知道他喜欢那衣服之后,她曾经又买了同色不同款式的两件。

一o三罗滋到达海城市以后,一辆灰色的别克小车将他和琼接到海滨一座大别墅里。

这是李恩的别墅。李恩的太太明天就从加拿大归来,为了庆祝,他准备了一个小型的周末酒会。说“小型”,其实来了不少的人,许多人罗滋都不认识。

李恩给罗滋这样的礼遇,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罗滋放弃了洛克菲勒公司的邀请,他才得到机会,成为洛克菲勒公司艺术院的驻院画家。

别克车一直开到别墅主楼前,一身白色西服的李恩出来迎接他们。他抓着罗滋的臂:“好家伙,是不是我不叫你你不回来啊?”

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琼:“欢迎你,琼小姐!我几年前就知道你的,今日得见,十分荣幸。你这么美丽,难怪罗滋入迷啊!”

李恩想给琼来个西式拥抱,琼巧妙地回避了。

她知道他怎么看她、看她和罗滋的关系。为了小小地回敬他,她故意假装不知主人的身份,恭维道:“噢,罗滋能和您这样的大亨交朋友,才真是荣幸呢!”

李恩摊开两手又耸耸肩:“哪里,我们都是穷艺术家,但我比他还不如。他肯来,还带了你来,真是赏脸!至于这些,”他巨大的手臂在空中挥了一圈,“都是我太太的。搞艺术,可悲啊!来,我们去那边!”

李恩往前走的时候,罗滋对琼耳语:“李恩离婚了,娶了现在的太太,是加拿大籍华人,准备来海城市定居。”

草地上已经摆好了回旋型餐桌,雪白的桌布,鲜艳、硕大的红、黄、粉色玫瑰,据说是加拿大的品种。还有不少进口水晶器皿。

因为快近傍晚,桌上还摆了铁花烛台,各种颜色的蜡烛也已经插上。

草地另一边,坐在白色休闲椅里的客人们,女人占多数。她们装扮华丽,名牌罗列,五花八门。

他们看见罗滋就叫了起来。

琼凑近罗滋耳朵:“我不知道你要带我来这样的地方,我朴素得过分了!”

“很好的!”罗滋回答她:“中国没有贵族,所有的贵族都是扮出来的。”他指叽叽喳喳叫着的人们,“他们是有了钱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而不是生来就是这样,你用不着感到抱歉的!”

罗滋扶着她的腰,走入人群中。有些女人上前打招呼时,搂住他,琼不得不让开些,心里十分不快。

等大家稍平息之后,罗滋把琼介绍给他们。

一个年近五十黑皮肤黑眼圈的短发女人笑容可掬,嗓音轻得像小女孩一般说:“琼小姐,好漂亮!”联想到主人介绍罗滋是刚下飞机,这位故作关怀的女士别有用心地说:“你是空姐吗?”

“不,我不是。”琼对她笑笑。海城真小,琼认得这个专栏作家,而她的邻居又刚好是琼的同事。那位同事曾经在上班时间一边甩动着报纸,一边对大家说:“她那么老滑、市侩,却一写文章就是‘星星对月亮说’之类,真肉麻!”

“那么,你是哪里人?皮肤那么白,真难得!做什么工作的啊?”“老星星”说。

“我重庆人。”琼回答。

罗滋接口:“她没工作的,我家乡的村姑,我刚去接来的。”

“好!好!”

另一个笑眯眯的胖女人真诚热情地拉琼坐在自己身边。

一o四暮色已经升起,天空变得幽蓝。

隆重的晚宴,在浓重的黄昏里铺排开来。今天的鸡尾酒,是子弹壳酒吧的调酒师调制的,阿林和他的女友安澜,就坐在罗滋的旁边。菜式则是中西结合,中菜好吃,西菜好看,既满足肚腹,又满足了虚荣,更兼顾了有钱、时尚男女的格调。

举杯之后,大家一边吃一边聊。

琼注意到艾艾一直在打量自己,便也打量一下她。

立刻,她已经感到自己很不喜欢这个女“文学家”,不喜欢她那爆炸式的发型、过于坦露的丰满的胸部和紧身的花衣服。还有她的大耳环、棕色眼影。

但她还是对女“文学家”点点头。

艾艾不再看她,转而注意男人们的谈话。

“听说《思想者》老早就已经被本地的美术馆复制了。”

“多少钱?”

“十万。”

“谁看过《罗丹的情人》?”招延伸问。

“电影吗?”有人问。

阿林说:“我有这个碟,谁要看可以借。”

“借我吧。”一个手臂细长的瘦女孩说。她是个服装模特,双肩平直,平坦的胸部,是薄型女人中的“太平公主”。她伸手递名片给阿林,手指也瘦长如飞禽。未等阿林接过,他旁边的安澜已伸出两个手指夹走它,说:“你找我会更好些!”

沈仁亢不断地切他盘子里的牛排,说:“我读过安娜?德贝尔的《一个女人》,是这样描写卡弥儿的:轩昂的额头,灿烂的眼睛,骄傲、果敢、爽朗、优越和快活。实在想不到这样美丽而富于才华、充满灵性的女人,会变成一个毫无用处的老女人,那么孤独地死去!”

“是的!”艾艾好像要站起来,她语音洪亮,情绪激昂:“无论卡弥儿是多么的独立、多么的有才华,她都没法证明她是谁,她终究只是‘罗丹的情人’而已。这类女人的悲剧,实在是不少。”她大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又好像波伏娃,她就是她,但她的名字似乎只有和萨特在一起才存在,她的作品,也被认为是存在主义的……女人再有才华,也要因为和某一个名人的关系才被承认,这是我们女人的不幸和悲哀!”

大家一时不语,也停止了咀嚼。

“当然……”

大家抬起头来,看见是罗滋的“村姑”在说话:“波伏娃写过一部电影:《人总有一死》。女主人公是个著名的演员,男主人公却几乎是个幻想的人物:他自十三世纪以来就一直活在世上。我想,这部电影似乎表达了波伏娃自己的觉悟吧。”

“是吗?”

琼看大家都有兴趣,就将电影故事作简单介绍: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想借助他、借助这爱情而获得自己的永生。但是当她和他终于约定在大桥上见面的时候,这个男人却永远地消失了,女人也不得不从大桥上一跃而下……

她继续说:“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全部的目的就是爱一个男人,一个永远活着的男人,他是永远的存在。她要得到他的爱,要活在他的心中。这样,她就能够永远,爱就能够永远。不然,她的生命和存在,以及她的创造,都是无意义的。但是,她失败了。那个与她一同堕入情网的男人,在某天的清晨,在桥上消失了。她再不可能因为他的不朽而不朽……”

这个故事带来一丝悲凉的气氛。

李恩的脸色尤其难看,这样的话题多少令他尴尬。他就是常常被女人们寄托了美好幻想的那类男人,而他高大英俊的外型,也俨然是理想的银幕形像。

有人明白为什么这个酒会在今天举行。

这是李恩进入新的婚姻生活之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罗滋看看大家,想改变气氛。他一只手在底下捏紧了琼的手,对众人说:“不管男人的结果是什么、女人的结果是什么,‘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投身于爱,因为这依然还是尘世间最美的事情。’这也是法国的一个女作家说的。”

“是玛格丽特?杜拉丝说的。”阿林插话。

“对,就是写《情人》的杜拉丝。”罗滋将琼的手放在唇上亲一下,对众人说:“怎么都不动了?来,喝酒,上上网吧!”

众人将酒杯脚在玻璃转盘上磕着,砸出一片声音。

第二十九章 1。听屋顶的忏悔

(客人们走了马车也在黑夜之前离去一只手回到壁前摸索旧日的琴键直到它略为喑哑似眼睛睁开我开始听屋顶的忏悔孩子们丢下的玩物正从忧伤中醒来)一o五晚餐之后,众人回到主楼大厅跳舞。

乐队中独奏的萨克斯手,模样像极凯丽金,他吹中音萨克斯管。等到他吹高音直管萨克斯的时候,就更像了:他的头发、身型、模样,以及那种“竖笛横吹”的姿势,都是凯丽金的翻版。

只是,他的脸上没有凯丽金那样迷人的天使般的微笑,有的是异乡人的忧郁。

琼感到一阵剧烈的震惊:她曾经不止一次,在梦中见过这个乐手。

有一段时间,她刚离开罗滋的时期,她的梦境混乱极了。她常常在梦中看见群群的军队,或者是集会的人们,或者是茫然的学生们。她不明白这都是什么样的寓意。

一次,她梦见自己在车站前的人群中,那么多的人,就像春运时电视里的镜头展示的那样。她想出去,摆脱这人群,但无法做到,人太多了,给她带来窒息的感觉。她一急,就看见了人群之中一张英俊而苍白的面孔,是那个多次出现在她梦中的男人。他隔着无数人头,伸手过来给她,拉住了她。在他的帮助下,她从人群中飞起来了,飞过他们的头顶,越了人群……

又有一次,在梦中,有男人戴了罗滋的面罩来看她。她是罗滋,但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他抚摩她,然后和她,在这个过程中,她知道错了,他并不是罗滋。但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揭穿,也没有恼怒,相反,她接受并且配合,感到愉快极了,很快到达了高潮。事后,他自己拿掉了面罩,原来,是她梦中常常出现的年轻男人。她问他:“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请告诉我,你是谁?打哪里来?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他告诉她:“我是那山顶上的笛手。”就这么一句,说完之后他就消失了。

此后,她再没有在梦中见过他。

大厅里的四周,摆满了新鲜的玫瑰花,乐队所在的小舞台上也摆满了玫瑰花。

那乐手一直是半闭着眼睛,沉浸在他音乐的旋律和气息之中。但是,直觉告诉她,从罗滋挽着她随大家涌进大厅时,他就已经知道她来了。音乐已经等了大家很久,他也等了她很久了。

此刻,她也明白,他知道她就在眼前。

他吹完了《回家》和《春风》,接着是乐队演奏华尔兹舞曲,众人翩翩起舞。舞曲之后,众人稍歇息,返回各自的小餐桌吃点心,他出现在舞池中央。追光灯打在他头上,他用庞大的低音萨克斯管吹奏《哈雷姆夜曲》。音乐缓缓停下来之后,众人鼓起掌来。琼感觉到他的吹奏当中,有许多乐段是他的即兴,似乎是在表达他因为见到他而产生的秘密的兴奋。

然后,他又换了中音萨克斯管。接下来的这个曲子,也是琼熟悉的:《今夜你孤独吗》。偶尔,他会抬起头,睁开眼睛,往她所处的位置轻轻一瞥。

没有人会注意到,包括罗滋。但是琼知道,他那如梦如醉的目光,蓦然掠过,立刻将她带入他们曾经相会的梦中。

她感到自己来到一片不可探寻的空寂之中,晚宴的客人们都不知去向,就她在那房间中央,头手低垂,宛如梦中。她向他靠近,抚摩他的音乐,如同抚摩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在她手指之间,发出纯洁的声音,叫她想起秋天的稻草,那甜蜜的黄金……而他的气息,在喃喃耳语:“今夜,今夜你孤独吗?今夜是美妙的独白,梦与祈求,是否还在秋天里跋涉?”

罗滋将几乎滑倒在地的琼扶住:“亲爱的?”

“嗯?”

“你,喝过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没,没……”

琼费力地,将自己从幻觉中唤回。

大厅里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他们翩翩起舞。人群在她的眼前晃动着,因此,那乐手在她眼前忽而出现,又忽而消失。她看到他时常闭上眼睛。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的仿佛是他的音乐,而非迷茫夜晚的众人,但琼知道,惊鸿一瞥,他的目光总会闪电一样照向自己。

接下来的这支曲子,是《夕阳西沉》。

音乐响起,灯光中更显华丽的男女,搂抱着在舞池专用的木地板上按照慢华尔兹的节奏滑行。

琼没有跳舞,她走到小舞台近前,看那乐手。

他轻轻对她说:“夕阳西沉……”

她知道这曲子是《夕阳西沉》,所有人都知道,司仪报幕了的。但他为什么给她说?难道,他在给她暗示?这个梦里的不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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