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面临溃败。
琼和她的上司此刻也在小车里,她刚刚和罗滋告别,白色的宝马如风一般掺入城市气势恢弘的车流之中。
她去和她的情人告别,而暗恋她的人驾车送她前往,并在车里等候的时候幻想着观看了他们在站台上拥吻的全过程。
白色宝马走走停停,他和她,此刻都沉默不语。
城市的黄昏是一个巨大的梦境,他们因为在车里,而避免了被傍晚城市世俗生活lang潮的席卷。
李仁能回头看一眼琼:“饿吗?”
“有点。”
“想吃什么?我请客。”
“主任你不用回家吗?我还担心会不会耽误你呢,瞧这交通!到处挖路,海城都成大工地了。”
“没关系,慢慢走。我想请你吃晚饭。”
“哦,好啊。”
九十五按照琼的提议,她的上司把车开到子弹壳酒吧。
酒吧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但现在它正被越来越多不吃饭食只吃情调的“80后”和“90后”光顾。
走进灯光朦胧的酒吧间,一眼就可以看见大群“90后”面孔,他们来这里并不是真正为了吃东西,而是为了看别人和给别人看。
李仁能和琼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
有的“90后”可能已经独坐几个小时了——那种面孔青白、神情忧郁的女子,眼睛里演示出茫然和受伤,几粒眼泪若有若无,但一定不会掉下来;双手捧腮,似有所思……
有的“90后”,一边细嚼慢咽地把玩刀叉,一边窃窃私语……
还有的“90后”,捧一本20元以上定价的时尚(服装、轿车、宠物或美容)类豪华杂志。看没看不要紧,重要的细节是露出杂志的封面,巧妙地引人注意。
一些浮躁的“90后”,拿着新款山寨手机,莺声燕语地“煲粥”,实际上对方仅是在家里打游戏的无聊同学……
这是无忧无虑的一代人,他们习惯高消费,爱形式和排场,喜欢给别人想像的空间,要的就是在酒吧这个作秀场作秀……
在时尚一族中,他们早把那些“红酒族”、“逛街族”、“泡吧族”的全部玩意抛在脑后,追逐的是脱颖而出的“富二代”精品,自己成为自己生活的楷模。
酒吧老板阿林的女朋友安澜,一手托着头,坐在靠墙的餐桌旁,另一只手的几个手指头着桌上的一枝康乃馨。那神态,好像她刚刚看过一部黑白的言情西片,并为片中女主角的不幸遭遇而抱着公仔痛哭过。此刻,她还身临其境……
“和他们坐在一起,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年长的男人实话实说。
“我觉得挺好啊,这就是城市生活嘛。你不觉得城市生活越来越精致了?”
琼为自己要了鸡尾酒和雪糕,和她一起的男人只是大口喝着白水。
她兴致勃勃:“西餐吃头盘要配雪利酒,如果是吃扒类,就最好是来点红葡萄酒了。我建议你吃扒,男人要多吃肉,这里的牛扒很有特色。”
“咱不懂这些。虽然在海城生活了近二十年,咱还是什么都不懂。”这个山东籍男人说。
“我告诉你,主任,”女人因为高兴,所以显得容光焕发,特别年青,看起来不到30岁。
她兴致勃勃地说:“很简单,西餐就是6个m:meing。”
“菜单?”男人说。
“对,华美的。”
“还有美食、音乐、礼仪、气氛、约会?”
“对了。”女人的脸红扑扑的,“菜单是华美的,音乐是迷人的,礼仪一定优雅,气氛必须高雅,而会面又是愉快的,这才是西餐文化的内涵。”
“我们这种人,大小也是个文化人,但是生活得太粗糙了。”
“你说文化人,不说知识分子。”琼调皮地笑了,揭他的短,“记得不?有次我们出去办事,在街头吃快餐,不知道为什么惹了别人,有个年轻人说你:‘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啦?整一个知识分子!’”
他也笑笑:“他是说我有穷酸气,又不了解生活。现在说知识分子就是嘲弄。就是在国外,也没有这个词儿了,人家都叫‘专业人士’。”
他脑子里幻想琼和罗滋在车站站台上拥抱的场景,再不想说话。
“主任,你怎么啦?是我请客,你要高高兴兴的吃啊!”
“他……”男人有些迟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就是那个改变了你的生活的人?”
“是的。”
李仁能这个时候不再是理性、坚守秩序的那个上司,而复原他北方男人含蓄、腼腆的秉性。
再喝一口白水,他说话自如了些。
“我想,你们,应该是挺般配的……”
琼不语。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罗滋的画,那么抽象,好像每次看去都有所不同。她想告诉李仁能,酒吧里全是罗滋的画,但立刻觉得不妥,没说。
我不理解,你们……”
聪明的女人说:“你是说,我为什么不离婚,又要跟他好,他为什么爱我,又不娶我?”
男人默认。
“这个,我下次告诉你吧。”
“真的?你下次告诉我?什么时候?”
男人流露出惊喜。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与她独处。他正在想,如果换个时间和地点,他想要约她,会不会有勇气……
“你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他急切地问。
“哦……”琼想了一下,“下个星期吧。”
她想,这个星期的时间,她要留给自己,要让自己不受任何打扰。她要在宁静与甜美当中去牵挂她的爱人,去彻心彻骨的思念他。
男人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她预定的时间久了些,且不那么确定。
不过,他对她毕竟不是很了解,他不能说什么,也不能期望更多。
“琼,”他有意要像老朋友那样叫她,“你平时做些什么?和朋友在一起吗?”
“不,再好的朋友都不能天天在一起。大家经常在一起,彼此的关系就会变得俗气。”
“你是这么想的?难怪同事们说你骨子里很清高,看来,他们的说法有道理。”
“这是清高吗?”
事实上,琼没有什么朋友。许多认识的男女,他们都把她当朋友,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了解她,她也不会去找他们。在他们看来,她是个离生活较远的人,他们那各种各样的计谋和心得,没法和她讨论,很难引起她的共鸣。
在琼认识的人当中,也有不少是她喜欢和欣赏的。
但这些人和她一样,与现实的战斗和喧嚣无关,也不喜欢平庸的交往。
“你不喜欢和朋友聚会吗?”
“很少。我往往是和他们通电话,而不会去找他们。”
“啊,是这样,现在的人都是这么独立。”
“是啊,现在的人更具体,更有独立性。这是时代发展的体现,也是经济发展的好处之一。所以,大家在人际交往上也可以有更个性化的选择:你可以选择能够给你带来实际利益的人做朋友,也可以选择和你在品味、人格上可以互相认同的人做朋友。”
老男人发出他的感叹:“我看现在的朋友关系,多是利益关系。”
“这不奇怪,利益是大家的目的嘛。”
“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男人很高兴。“琼,”他说,“虽然我们以前没有说过这些,但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相信我的直觉。还记得你来海大医院报到的那天吗?”
“不,不记得了。”
男人放弃自己的话题:“不记得我就不说了。我真喜欢听你说话。”
琼笑起来:“还是你说吧。那天怎么啦?”
男人这时看看表:“噢,没什么,那天,你看起来像个委屈的小姑娘。哟,九点过了,我们回去吧!”
这正是酒吧人气最旺的时间,越来越多的80后和90后孩子们要开始表现了。
不时地,有些外国人到来,酒吧里的人们情绪越来越高涨。
老男人不理会这些,他固执地站起身。因为,他从来没有在晚上超过十点回家。
第二十六章 2。 优雅的姿态和含蓄的沉思
九十六罗滋终于实现了他给琼写信的愿望。
六月里一个花香袭人的上午,琼收到他由兰州寄来的信——“这里的迎春花花瓣那么大,我从未见过。这是什么奇异的地方,街上人很少,和喧闹的海城相比,迎春花似乎也因为寂寞而疯狂。天空过于湛蓝,过于迷茫,街道宽广,人群无声。这是个有些接近拉萨的半空中的城市,所以如此明亮。我将在此歇息,然后继续往西。我将进入一群人,我知道,他们就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宁静的角落里,并且常在北郊的杂木林里聚会,那儿是他们的‘巴比松’……”
信纸的背面,他画了两个他们的漫画头像,画出他因为思念而消瘦的模样。
琼在傍晚的时候,又展开信纸读了一遍,然后小心折好,放进手袋里。
她打扮妥当,去富丽华酒店参加同事的婚礼。
所有的婚礼都千篇一律,新郎新娘先穿大红大绿的中式礼服拜父母和宾朋,然后换西式婚纱在酒席间穿梭敬酒。唯有不同,是新郎大了新娘整二十岁,新娘是位美丽的舞蹈演员。
不少客人为他们的差异而兴奋,看得出,新郎和他的家人,也颇为自傲。
新郎的父亲,是海大著名教授,该他致辞了,他说:“嗯……希望新婚夫妇恪守传统美德。让我们大家为他们的幸福干杯!”
他的话,引发了不少客人的窃喜:这老头儿,已经压抑不住他对外貌悬殊的一对新人的忧虑了。
琼喝完酒,感到自己的肩被人碰了一下。
她回头,看见气色很好的李仁能。
但是他好像没有看见她,只顾和海大的几位老师聊天。
她为他的行为而不快。
等她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她的手机随即响起来。
她走出宴会厅,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喂?”
是李仁能的声音:“你出了酒店,上我的车,我必须要和你谈谈!”
琼有些意外,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九十七她一出酒店,白色宝马车就无声地滑到面前。
之后他们去了另外一家月亮西餐厅。
这是家老餐厅,晚间客人不多,相对安静。
刚坐下来,李仁能就不住地向琼道歉:“请原谅,请原谅!”
他闷闷地说着,然后低着眼睛喝酒。
他给她要了杯“红粉佳人”,自己则要了加冰的威士忌。
“为什么要请原谅啊?没什么的,我也受不了那里的嘈杂,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但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直不说话,显得郁闷而又沉重。几日不见,他好像就苍老了许多。
“我说,”他的声音艰难费劲,“今天晚上,来参加婚礼之前,我又被老婆——那个腰板儿硬嗓门儿大的婆娘,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还将我的那些医学书,摔得遍地都是。”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已经忘了是件什么事引起的了,我拼命的要给她讲道理,她不听。海大教师村的这一栋,楼上楼下的邻居虽然已经习惯了我们家的天翻地覆,但还是不断的开门,发出不满的声音。我听见邻居开了门,就转身出去,试图在大家那里寻求支持。如果大家都说说她,她就会收敛些。”
“哦。他们劝她了吗?”
“没。很多人都不想管闲事,再说我老婆心胸狭窄,谁说了她,她就嫉恨谁。他们大概都知道她的脾气了,只是敲门敲墙壁表示不满而已。”
“后来呢?”
“后来,对门住的哲学系的武教授一把将我拉过去,凑在我耳边说:‘千万不要和女人讲道理。你知道柏拉图吧?他该是比任何人都会讲道理的吧?但你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下场!’随即,武教授就回到自己室内,并将门紧紧关上,留下满脸愕然的我。”
“唉——”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在她看来,夫妻之间的矛盾和争吵,别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掺合的。
李仁能看琼一眼,随即低下头,用两只拇指掐自己的太阳穴。
此刻,面对这个美丽娇小的女人,他更加难过,因为他既不能向她表达暗藏在他心中的爱,还在她的面前变得软弱起来——他想倾诉,想对她倾诉他的不幸和痛苦。
“琼,我不是个自由的人。生活本身,是一圈圈的绳索套在我的脖子上。如今,我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却仍然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按自己的愿望来生活……”
“我不明白您的话……”她小心地说。由于小心,称呼中把“你”也换成了“您”。
李仁能看着他杯里的酒。这个悲伤的男人,是别人的婚礼触动了他?
琼做好倾听的姿势。
男人的眼光,开始像杯中的酒一样的朦胧又晶莹:“我和我妻子是大学同学,当时她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是主席。她喜欢我,利用工作的机会接近我。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了婚。但是在一起生活后,我才发现我们是多么的不同!我是个很简单的人,我渴望的是自由的、默契的、富有激情的婚姻生活,而我的妻子,似乎是个有强烈的占有欲的人,她一直想控制我。我们没有孩子,是她的问题。我感到欣慰:我们不会因为婚姻出问题而伤及孩子。结婚不到半年,离开她就成了我最强烈的愿望。而她,似乎也看透了我的心思。
“我在山东大学工作的时候,我的一个学生爱上了我,我也非常喜欢她,她正是我想要的那种女人:敏感,含蓄,多情,有教养。我妻子知道后,带着同事去围攻这个文弱的女孩子,又去找她的父母,找校长和书记,一时间,闹得纷纷扬扬,这个女孩子连毕业都成了问题。我真是服了她,她天生就有那么一种能力——我妻子,她狠毒,但却能够让所有的人都支持她、同情她。她每一天都在折磨我,但在大家眼里她却是弱者,是我该受到惩罚。她实际上是个暴君,但她可以把自己扮成一个弱小的、受伤的、可怜的女人。她总是能够把舆论的支持牢牢的抓在手中。
“八、九十年代,我感到自己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至少,在婚姻和感情这种问题上,人们的态度不再那么偏激,我妻子长期的表演也让人感到乏味了。但她是个极有韧性的人,她说:‘就算你再不会爱我,我也不放过你,拖也要拖垮你!’“我的一个同学在海城市政府工作,我与他联系,调到海大。办调动的时候,我妻子也是上串下跳,如果海大不连她一起调,她坚决不同意我的调动。我想,来了再说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