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言自然懂得他说的是什么“事儿”,心头一阵钝痛,强挺着面不改色道:“掌柜的可还记得那一晚都有哪几位公子?我们王府的二公子可曾来过?”
掌柜拍着脑门眯眼想了想说:“您这可真把我问住了,当时来了总有十几位,我也记不太清。但二公子肯定是来了,只不过他很早就退了席,独个儿走的。”
静言暗暗咬了咬牙,“独自走?难道二公子没带小厮么?”
掌柜的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还真没记着。姑娘稍等,我外甥是在门上伺候车马的,我且把他叫来问问。”
不片刻那管着车马的孩子便被带了过来,回忆一番后说:“二公子是和大世子一同来的,走时确实是独自一人离开,但在门口刚上马就遇见了相熟的贵公子,然后被拉去看戏,说是新来了一个戏班子,里头有两个扮相俊俏的刀马旦。”
原本听说二公子先行离去时,静言心底还燃起了一丝希望,似乎她离最终的结果又近了一步,但听到最后,不禁又有些沮丧。
大世子被下药一事王府已经派人反复查过,因为是在外头的饭局上,宴席一散人家饭庄必然把残羹剩饭都倒进泔水桶,杯盘碗碟也都清洗干净,所以终究也没查出用了什么药,也就无法从药材源头再去查。
然而就在静言带着失望离去后,一个粗壮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盈福楼的马厩。
达森把一块银子塞给那掌柜的外甥,“你做的很好,只要你按我说的守口如瓶,日后自然还有更大的好处。”
这孩子只嘿嘿一笑,收了银子道:“这个爷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是小的不懂,二公子不过是同一个戴棉帽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罢了,难道这其中有大奥妙?”
达森眼神一寒,一拳砸在马棚的木头柱子上,只听那柱子咔咔作响,竟生生被捶出一道裂缝。“你才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那孩子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只一个劲儿的作揖:“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再抬头时,哪里还有刚才那汉子的身影?
此时达森已一路快马赶回王府,直奔漱石居。
姑奶奶还未睡足,被吵醒后揉着眉心想了许久,最终低低的叹了口气说:“就这样罢,静丫头不笨,她这人面上看着软其实是个硬脾气的。我也就瞒这最后一道,日后她若再去打探你也别管了,有些事瞒也瞒不住。”
达森很痛快的应了,如释重负。
姑奶奶看他那样子不由淡淡一笑,旋即又皱起眉头,“达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达森硬朗的眉眼浮起一丝温柔,慢慢摇了摇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再强壮的骏马也会摔跟头。”
姑奶奶苦笑,“是啊,但摔了一次不能再摔第二次啊~”
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静言心不在焉的带着夏菱往回走。就在即将走到和车把式约的酒肆时,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管事?他怎么也出来了?
静言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却见一名穿着毛皮斗篷并把兜帽拉得低低的男人对许管事说了几句话,而后两人便一同闪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紧接着静言看到有两名同样穿着斗篷的男人从旁边的店铺中走出来,守在了胡同口。
其中一名男子的兜帽拉的不是很低,轮廓深刻的五官一看就是外族人。
夏菱见静言突然站定不动便唤了她一句:“姑娘?您看什么呢?”
静言有些疑惑,但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走罢。”
也许是她大惊小怪了。城里虽说驱逐了大部分外族人,但还是有一些拿到通城票的游商能进出巴雅城。
如今正是战乱初起人心惶惶,不好一惊一乍的,但她也不会当没看见。
回去跟姑奶奶提一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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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虽然头一日发现东院大库的许管事见了外族人,但许管事位置特殊,经管着的大库里更有不少从琉国购入的兵器。
这还是先前听姑奶奶讲古时得知的。琉国盛产铁矿,冶铁锻造工艺更是出色非常。
姑奶奶说的好:“乱世之中有人爱国上战场,也有人昧着良心借机大大的捞一票。商人是最没节操的,这也是为何如今战乱已起,城中却还有一些持有通城票的琉国游商。”
所以静言在从街市中回王府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不能仅凭看见许大叔和外族人会面就把这件事草率的捅到姑奶奶那儿。
于是在当天回来后,她只是照例回了西院打理自己的差事,等到了第二日才带着两个小丫头亲自去了趟东院弥朗阁的账房。
因为从前的某些渊源,北疆军的军费供给除了每年庆南王支持的二十万两,其余部分全部自理,这也是催生了姑奶奶力主北疆通商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帐房如今真是忙的天昏地暗,言重山一走等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现下一听静言说是姑奶奶授意让她来帮忙,老先生激动得险些痛哭流涕。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能把西院的账目接过去真是谢天谢地了。不是我背着主人说闲话,拢共只那么几个女人,乱七八糟的零碎儿怎么那么多呢?”
静言笑着弯腰行了个礼,“女人家的东西可不就是零零碎碎的么。”
大帐房在小厮搬来的一大摞账册上一拍,“都在这里了,姑娘且先看着,有什么不明白的您尽管问。”
静言点头道:“是,您放心。西院也就上午忙一些,下午没什么事儿我便过来。哦~还有件事想问问您,咱们王府最近还采买过琉国的东西么?”
大帐房正为静言肯接手西院的琐碎账务暗自庆幸,再加上姑奶奶能信的人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听她这么一问也就没避讳,直接说道:“边境都打起来了,哪里还敢买琉国的东西?咱们王府旁的物件从来不买外族的,只兵器一项从琉国买,但那也是在太平的时候。如今都局面这么紧张,咱们便是想买,琉国人又怎么肯卖?”
静言一笑,“也许有人愿意为了银子铤而走险?”
大帐房一挥手道:“绝无可能!琉国原本就对铁器管得严,咱们库里的都是靠近边境那些小城的私货。如今边关已打了起来,别说是一把马刀,就是一根铁签子也贩不出来。这回琉国新君继位后在铁器上更是格外严厉,我听说一旦发现敢私下贩卖者就诛连三族,脑袋砍下来用绳子穿成串挂起来示众!”
静言听得浑身汗毛林立,“那咱们王府已好几个月没买过兵器了罢?军中够用么?”
大帐房神神秘秘的一笑,压低声音说:“这个姑娘无需担忧。早先曾有位神秘的游商名叫唐月城,据说他和已过世的庚王李赞以及琉国国君交情匪浅。这位唐先生可是个人物,里外通吃,富可敌国。风传他曾盗取琉国冶铁铸刀的方子,这对咱们北疆军可是受益匪浅啊~”
静言对于什么传奇的商人并不感兴趣,她之所以要打听这些,完全是为了确定东院大库最近是否仍旧与琉国有买卖往来。
如今一听,心中对昨日所见更加疑虑,也没心思再跟大帐房闲谈,匆匆告辞离了弥朗阁直奔漱石居。
“哦?竟有这等事?”
姑奶奶低头想了片刻,吩咐小丫头:“速速去把达森给我叫来!”说完便起身在厅堂中踱步,片刻后跟静言说:“你做的很好,但此事万万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王妃和郡主。还有,这几日你照常去东院帮忙,见到许管事也别一惊一乍的,权当什么也没见过。”
静言点头应了,又问:“您怀疑许管事是……”
姑奶奶皱起眉头,“他十五年前进的王府,是被原来的大库管事举荐的,按说也是王府老人了。虽他老家不是北疆的,但老婆孩子都是本地人。”
抬头一看静言的脸色,姑奶奶就笑了,“你是替王府担忧还是替许管事担心?世人常说‘妇人之仁’,你放心,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便乱棍打下去,叫达森来就是让他去查明真相。”
静言稍稍放宽了心,毕竟许管事向来对她很友善,她也不希望真有什么事。
“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姑奶奶却不许,“不用回避。这几天你就跟在我身边仔细瞧瞧,学着点儿万一出了这种事应该怎么应对,都要找谁来办。”
别看姑奶奶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说话刻薄又犀利,没想到遇见这次的大事时,她反到慢了下来。静言如约跟在旁边,连续多日亲眼看着姑奶奶是如何一步一步派达森跟踪,偷听,就像一头准备捕猎的豹子,潜伏着,紧紧的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静言回府这段日子里和姑奶奶越走越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王妃虽然面儿上没说什么,但神色间已颇有些不满。
大郡主脾性直爽,直接出言相问,静言只说是如今东院账房缺人手,她去帮忙需要姑奶奶的指点。
大郡主听了只是冷笑,“哦?当真如此么?”
静言自然不会泄露了许管事的事,只因她也像姑奶奶一般担心以大郡主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忍不住直接冲过去把人绑起来审讯。
如若许管事当真是琉国派来潜伏多年的细作,那他必然不会是孤身入境。姑奶奶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来个顺藤摸瓜。能彻底铲除最好,便是不能也要抓他们一大把,回给对方一记重拳。
“大郡主,承蒙您和王妃看得起,将我请进王府做管事。以前没经管过,不知在这职位上竟真的有些无法回避的规则。人情,面子,还有那些无需惊动王妃或夫人们的杂事等等,想要片叶不沾身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您和姑奶奶之间也许是有些误会罢?”
大郡主眯起眼,“哟,这么快就被那老女人收服了不成?按你的意思,我若是现在查你,你也不干不净?”
静言微微一笑,“我确实收过下面人送的东西,如果说这就叫不干不净,那我确实犯了错,但我的心是干净的。”
大郡主正后悔说话莽撞了,她早已拿静言当最好的姐妹看待,一见她如此坦然,更是懊恼。
一侧身坐在静言身边,“我就不明白你干嘛要跟她亲近!”
静言顽皮的笑了起来,往大郡主肩上一撞,“那我也不明白你干嘛要跟自己的姑姑这么不对付?姑奶奶懂的多,眼界开阔,她还很疼爱你,你却总在背后给她生事,这不是小白眼狼是什么?”
接着又和大郡主谈起姑奶奶对他们兄弟姐妹儿时的回忆,即使是学舌也能听出姑奶奶对孩子们是真心疼爱的,那些琐事一样样都记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真心又怎能记住呢?
大郡主听了之后态度缓和了许多,但终究没别过这根筋来,只愤愤的表示:“我没说她人品差,只说她做的事不地道。换做你有这么个姑姑,拼命给你爹塞小妾,我看你还敬不敬她!”
要不常言道人无完人,静言非常敬重姑奶奶的学识以及对王府的奉献,但其所作所为真是无法定义褒贬。
也许世事皆是如此罢?对与错,没那么容易界定的。
就在姑奶奶和静言暗中监察许管事时,边关上的第一场短兵相接终于爆发了。
最近几天琉国对帝泉关的骚扰愈发频繁,但每次都是虚晃一枪,仅用远程弓箭乱射一气便鸣金收兵。卫玄,李崇烈,言重山均是对此心存怀疑。王爷更是直接猜测这是琉国人的疑兵之计,只为吸引他们的视线,真正的目的是别的关卡。
为此,王爷点名大世子率一千精锐增兵俪马山。
此举险些把靳文筳气疯了。
在出征边关之前王爷曾与众将商议琉国人会主攻哪座边关重镇,靳文筳当时提的就是俪马山,而大世子却是说的帝泉关。
如今眼看着琉国人有诈,派去俪马山的却是大世子而不是他!
父王怎能如此偏心?为何明明大哥都不中用了,还要把好事都推给他?!
果不其然,两日后俪马山传来战报,大世子带的兵马刚到,琉国人就开始了第一波攻城。
此时漫山的冰雪已经融化了大半,黑白交错的山地远远看去眼花缭乱,最是容易安排伏兵。
靳文筳站在帝泉关箭楼之上,望着看似平静的山野,心中义愤难平。
一个人影慢慢靠近,“今日是二公子巡防?”
靳文筳回头看了一眼,来者正是太守府派来的程参军。正是心头烦闷时,也懒得应酬他,只略略拱了拱手道:“还请参军称呼我的军阶,我现在已不是王府二公子了。”
程参军赶忙陪上笑脸,“是是!属下无心之失,只望二公……偏将不要责怪。”
靳文筳也不看他,摆手示意无需多礼后径自转头继续盯着旷野。
这位程参军却好似看不懂他的不耐烦,只在一旁絮絮的说起大世子好运气,刚被派到俪马山就遇见了战事。他们这些人已在帝泉关苦苦守了一个多月,却连琉国大军的影子都没见到,每日只有那些轻骑前来骚扰,真是憋得人恨不得立马能大战一场。
程参军拿眼角溜着靳文筳,仔细分辨着他脸上的表情,“可惜啊可惜,想我当了半辈子参军,只想能上阵杀敌,积攒些功勋日后也方便升迁。可恨终日困在这帝泉关,恐怕要当一辈子的小官吏了。”
靳文筳绷紧了下巴不吭声。
程参军回头使了个眼色,让跟着的亲兵都退开后,忽然笑着说:“看偏将神色似也颇有些不甘,属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靳文筳自然知道程参军是陈太守派来监视他们北疆军的,这人一肚子坏水,能出好计谋才有鬼呢!
程参军见他眉毛都没动一下,便失望的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手中无兵权,唉~~眼看着如此精妙绝伦的计策却是无处可用,天不助我也!”
靳文筳依旧不言不语,任由程参军耍猴似的跌足大叹。
最终那参军也觉得尴尬无趣,想要回身走人时,忽听靳文筳说:“你想的是什么计?”
入夜,言重山右手提着一壶酒,左手扣着两只酒盅,溜溜达达的来到卫玄的寝室。
关严了门,大喇喇往书案对面的椅子里一坐,也不说话,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然后呵呵呵的傻笑了起来。
卫玄皱着眉毛站起身,一把将他拎起就要扔出去。
“别扔!今儿我可是带着天大的消息来的。按说也不应该告诉你根木头,但我这条舌头啊,它忍不住,不说心里又难受……”
卫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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