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烈神色间愈发敬仰起来,两人的谈话便因这位军师引出北疆历史,与琉国的征战,历代筑北王的军功乃至逸事,相谈甚欢。
待到言重山告辞之际已是亥时。
走在回房的路上,言重山心中冷笑,这个李崇烈怕是不简单……
“此话怎讲?”
秋猎三日结束,午后参加狩猎的人全部回府。卫玄卸下一身戎装,只穿着武将长袍端坐于陆沉馆正厅内,手中托着一碗茶。
言重山打量一眼,见小厮杂役已被支开,厅内只有卫玄的几名心腹,便说:“打着参加秋猎的旗号来,却借着小病不露面,熟读兵书更对北疆边关战事颇感兴趣。知道我叔父言子岳也就罢了,竟然还知道我们言氏祖上险些被除名的言锦程。你可还记得为何我那祖先差点被赶出宗族?这可是我族中之人鲜少提及的一位。”
卫玄淡淡的说:“当然记得。放着京官不做跑到我们北疆来当军师,更是抗旨不娶皇帝指婚的亲王府郡主。若非当时的老王爷力保,又立了几场军功,只怕你们言氏都要被连累其中。”
说连累都是轻的。
言锦程来北疆时,在任君王就是个只知享乐轻信皇后一族外戚的昏君,要不是后来有庚王李赞力挽狂澜,废太子另立二皇子,只怕这江山早已被琉国打下大半。
卫玄起身在厅中慢慢踱步,片刻后对言重山说:“如此我便派大虎和二虎归你调遣,时时盯着点儿这李崇烈。不管他到底抱有何等目的,咱们先静观其变。”
言重山哂笑,“你的老虎们还是自己留着使吧,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太过显眼,要盯梢,我自有妥当人选,放心。”
卫玄投来一瞥,“哦?”
言重山一震,顿时没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襟危坐,“我的意思是,在府中还是小厮去办这等差事最不显眼。”
卫玄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如此便有劳言先生了。”
言重山立刻泄了气,“你一跟我这么说话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卫玄负手而立,低沉的声音自有一股武将威仪,“重山,你若心中无愧,何麻而有之?”
说罢一挥衣袖,带着亲随便走出正厅。
那泰山压顶的气势一撤,言重山这才发现后背已出了一层冷汗。心中大骂卫玄明明是个武夫,偏又事事看在眼里,精明得太过了不怕折寿么?
跟着出了正厅,看到走在最后的一名侍卫手里提着一嘟噜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榛鸡,另一个手里捧着一只小筐子,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山上野果。
心中一动,扬着声音说道:“大总管这是要去给章姑娘送礼物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啪啪!”几声,言重山脸上顿时多了几个紫印子,野生笃斯的果浆炸了满脸。
负责捧果子的七虎收回手,抽动了一下鼻子,冷笑一声扭回头,追着卫玄离去。
言重山气得原地跳脚,对已经无人的大门嚷嚷:“粗鲁的武夫!堂堂北疆军卫氏九虎竟然用暗器偷袭,不丢人么?!”
一块砖头应声由院墙外飞入,正正砸在他脚下,言重山立刻没了声息。
卫玄掸掸手,继续大步往西院走去。
身后的四虎仰头大笑,赞了一句:“好准头!”
第二十四章
收到卫玄的赠送的猎物让静言很是意外,美味的野果和山中土产的各色果仁儿也让素雪庭里的女孩儿们无一不是喜笑颜开。
由着丫头们在屋里闹闹哄哄的分吃果子,卫玄不喜太过嘈杂,又不想坏了小姑娘们的兴致,便与静言来到庭院里。
笔直的站在西厢游廊下,卫玄说:“这几天辛苦你了。我听言重山说李公子那边多亏了你忙前跑后的帮衬着,我不在,他竟把东院的事儿也推给你,实在是不像话。”
静言忙说:“无妨,当时言先生正巧有些事要处置,是……金燕姑娘的妹妹在跟他要银子。”
卫玄眉头一皱,脸上颇有些不快。
静言微微垂着头,轻叹一声,“后来听三虎说,言先生虽没答应她要的数目,但还是多给了些。其实细想来,那小姑娘就只这一个姐姐相依为命,既然另一边那么有势力……伸冤无望,多要些银子也算是最实惠明智的了。”
很明显卫玄对于这件事不愿多谈,转而看着静言问:“这几日家里来信儿了没有?你母亲的病症可有起色?明天我便派人送刘太医过去一趟再给瞧瞧。”
静言明白以她的身份不应再多过问那小姑娘的事。
王府这个地方,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于是听卫玄硬生生转开话头,不由得会心一笑,感激他的体贴以及对她家人的关照,便答道:“这几天事儿多,还没来得及差人回家去问。但刘太医医术高明,那药方必然是管用的。”
不想用自家事去烦扰旁人,静言又笑着说:“还要多谢大总管特意送来的野味,上次听大郡主说这种榛鸡炖汤最滋补,如今已是深秋,正是食补最好的季节,你可留了一些没有?”
卫玄没有直接答她,只是说秋季进补之类多是为女人们准备的,他或他手下那些侍卫若是想吃野味大可自行进山打猎。
随即又谈起随秋猎结束之后,只等下足了雪便可以开始的冬猎。
卫玄原本不是话多的人,言辞间往往言简意赅。但只随意两句雪中狩猎的趣闻以及那些陷阱,狗爬犁等等,便听得静言面露憧憬。
卫玄看她那样子不由展眉一笑,“下次冬猎带你同去。”
静言用力点了点头,不用骑马还可以尝试乘坐狗爬犁,多么有趣啊!忽然想起之前丫头们一直在猜测的狩猎结果,便问他:“你们这次打猎如何?谁拔了头筹?”
今日的静言与往日大有不同,笑意妍妍的温柔模样让卫玄怦然心动,话也跟着多了起来,“谁拔头筹并不重要,秋猎的主要目的是让王爷可以在太平年代考验兵将的能耐。莫要小看了这儿戏般的打猎,身为将领,如何指挥兵士包围猎物,儿郎们在出手捕猎时的技巧,都可以小见大。如此一来,第一第二又有什么分别?身为镇守边关的将士,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虚名,只需在战场上能为国拼尽全力足以。”
北疆已太平了许久,静言对这些战场拼杀完全不懂,听了很是迷茫,喃喃的说:“打仗就会死人的吧?还是不打仗的好,有什么事好好谈一谈不行么?动刀动枪的多吓人。”
卫玄轻笑,“你这就是妇人之见。耍嘴头的都是那些镇日无所事事的文官,我们武将只会用手中的刀剑捍卫领土。不过你放心,便是真打起来,只要有北疆军在一日,我们定会将琉国人拒之边关之外,绝不让境内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静言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诡异可笑。怎么话题就扯到打仗上去了?但一想卫玄的另一身份是左将军,便也不足为怪了。
看卫玄今日谈兴正足,不忍扫了他的兴致,便说:“是啊,有你们这些兵将镇守边关,我们才能安心过日子。我听春巧说,两年前你还曾与大世子一起带兵深入大山,剿灭了好几个山匪寨子。”
卫玄双眼一亮,但面色依然沉稳,不见丝毫得意张扬,“哦,一些流寇罢了,不足挂齿。”
静言抿了抿嘴角,眼睛弯弯的盯着他瞧。
口是心非!说什么不足挂齿,明明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夏菱站在门廊下,手指来回绞着绢子。
只看那庭院中的两个人,不知为何心中就觉得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也跟着姑娘一起微笑。何时见过大总管用这般温柔的神色对待旁人?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对姑娘的偏爱,恐怕唯一还未领会的就只有她家章姑娘了吧?
哎~这木头姑娘呀!
正是感慨时,抬眼却见四虎像根柱子似的杵在一旁看她。夏菱顿时冷下脸来翻了翻眼睛,随即冲他一皱鼻子,哼了一声便转身躲进屋中。
四虎依然木着脸,但心里乐开了花,多可爱的姑娘,她是在害羞么?
不知不觉间就这么谈啊谈啊,等卫玄去看天色时,已是夕阳西下。
惊觉自己的失礼,又发现静言一直陪他站在廊下。这么凉的天,这么硬的地……卫大总管平生第一次尴尬了。
清了清嗓子,看向静言:“今日晚间有庆功宴,要在福殿开大席,除了府中的人还有很多城外兵营里的将士参加。你来么?”
静言点点头,“之前王妃已经吩咐我晚上随她同去。大世子邀请的公子们,还有大郡主邀请的小姐们不是也都去么?”
“嗯,我是想说……”卫玄顿住话头又清了清嗓子,“晚间寒露重,你多穿些。”
静言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我听伺候在涤心斋的小厮说,肇亲王府三公子带来的衣裳不多,怕是来时准备不周。你抽空看看,他大病初愈,若是少了什么赶紧给他送去些,别再病了。这种寒咳最怕反复。”
卫玄听她对那李崇烈甚是在意,原本心里有些堵得慌,但听到后来就知是她想起了母亲的病症,便不再计较,只说:“知道了。”
与此同时,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对着镜子把带来的好衣裳都往身上比来比去。
廖清婉红着脸,满心欢喜,只想着今夜一定要出色。
因为,晚宴上又能见到他了……
想着心中人俊美的模样,温文儒雅的风度,姑娘愈发羞红了脸。
其实何止是廖清婉,对于整个筑北王府西院的女人们来说,秋猎之后的庆功宴都是每年一次难得的盛会。
被邀请来的小姐们除了先前已见过的贵公子,更可以一睹北疆军将士的风采,甚至那些小丫鬟们也会在这一天细心打扮。
生得再好再美,平日里却只能窝在这王府深院中,独自绽放。所谓悦己者容,今日终于无需躲躲藏藏的猫在屋里揽镜自视,可以将自己的美展现在旁人面前。尤其那旁人还是一众身强体壮英姿飒爽的男人们……
静言无奈的看着夏菱和夏荷忙来忙去,这个展开一件衫子,那个拿来一条裙子,香包荷包扇子绢子,发簪头花镯子璎珞。
看着呈在面前的小托盘,静言微微皱起眉头,“这都是从哪儿来的?我并没有这些东西。”
夏菱笑道:“我自然知道姑娘没什么首饰。”随即伏在她耳边说:“先前王妃私下曾说姑娘穿戴太素了,春巧姐便借机说了几句好话,昨日她又旁敲侧击的提了一提,王妃便把她现在不怎么使的让人送来给姑娘带着玩儿呢!”
静言听了立刻往旁一闪,盯着夏菱说:“你们竟然背着我跟王妃说这些?我有便有,没有便没有,王妃的东西她自己不记得,旁的人也全不记得么?此时我戴在身上又算什么?别人会怎么说?”
又看了一眼那小盘中的珠翠花枝,无一不是贵重精巧,抬手一推,“你先收着吧,今天我还带我的玛瑙簪。这些等日后清静了我自己还给王妃去!”
夏菱就料到静言会有如此反应,当下也不着急,只让小丫头先把东西都拿下去,自己侧身坐在一旁的小墩子上慢慢的和姑娘讲道理。
东西既然送来了,若是再退回去怎么说得过去?王妃会怎么想?是不是姑娘嫌弃了?不可心不中意?
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谁偷偷拿来的,是王妃让人送来的,旁的人便是想指摘又能说什么呢?她们只会琢磨为何王妃别人不送单单送了姑娘?这就是王妃中意姑娘了,王妃看谁好自然就疼谁。
夏菱见静言还不言语,便冷笑道:“衣裳料子不算什么,现如今姑娘且戴着王妃送的首饰出去,让那些平日里在您面前张狂的也看看,谁才是主子心里一等的人。”
此时夏荷也进来帮腔,仗着平素与静言顽皮惯了,便径自让小丫头把东西又拿进来,拈起一样在静言头上比划,又叫屋里的丫头们都进来,问好不好看?
静言垂着眼睛,听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不由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别拿我当人偶似的捯饬,把东西都端过来,我自己挑一样吧。”
最终静言挑了一枚金丝嵌蓝宝蜻蜓头花。那金丝编的翅子做得很是精巧,以铜丝簧接在底托上,轻轻一动竟是活泼逼真得好似真的停了只通体翠蓝的蜻蜓在头上,愈发衬得头发乌黑光亮。
在小丫头们摆出来的衣裳里挑了一套最不起眼儿的。
静言只瞪了一眼,就把还想来聒噪的夏菱和夏荷吓得退到了一旁。
在大镜子里端详了一番,很好,不出彩,不突兀。眼神一转落在那只头花上,强忍抬手拔下的冲动。王妃从来未曾送给过旁人首饰,现在突然一下给了她这么多,安夫人和顾夫人那种连一包菜一匹衣料都要争的人看到她戴的东西又会怎么想?
王妃啊王妃,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因先前是王妃让静言陪着出席晚宴,所以一等打扮停当,静言便带着夏菱与夏荷来到容华斋。一进门只见除了王妃和已经先到的三位夫人,连满屋的丫鬟们也是盛装打扮起来,珠翠绫罗,好一番富贵景象。
王妃笑着招呼静言上前,眯着眼端详道:“总是这么朴素,年轻姑娘家要用心打扮打扮才好。所谓人靠衣装,你现在是最好的时候,等再过几年,就算顶漂亮的人物又还能美多久呢?”
孔夫人笑道:“王妃这话可说错了,眼巴前儿不就有一位么?即便世子和两位郡主都这么大了,您的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王妃笑着摇了摇头,一拉静言,让她同坐在榻上。温柔的帮她捋顺发鬓,眼神一闪看了看她发髻上攒的蜻蜓头花,又悄悄对她眨眨眼,抿嘴一笑,就好似这是她们俩的小秘密。
静言却巴不得赶紧退到旁边去,别坐在这众人视线所聚之处。
忽然听安夫人咦了一声,“章姑娘这褂子看着眼熟,我记着大郡主也有这么一件。”
静言连忙回说这件就是大郡主送她的。
安夫人挑眉一笑,“这种青莲撒花的褂子还是高挑个子穿着好,可惜章姑娘矮小了些。”
静言点头,“夫人说得是。”
一直不吭声的顾夫人却说:“我倒瞧着章姑娘穿这个很不错。要知这种青莲色最是挑人,章姑娘生得白皙,穿这种浓色的只显得更加白嫩可人。”
随即又叹了一声,“肤色白净的人用色就是宽敞,穿什么,怎么穿都好看。”
静言垂着头不吭声,暗叹她又被莫名的当了靶子。三位夫人中间,只有安夫人肤色偏深,市井间称呼这样的人有个诨名叫“黑里俏”。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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