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楚心里乱,跟上官惊骢和银屏说了声,带上美人到殿外逛逛。
走了一会,到得一个幽僻之处,美人突然揽过她,低喝道:“谁在背后,大胆贼人,竟敢跟踪睿王妃?”
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很快从后面的树坳走出来。
“姑。娘好耳力。”
他说着又恭敬的看向翘楚,“翘妃娘娘,我家爷有请。”
……
想起殿中男子的气色,翘楚最终没有拒绝,随少年进了一处废置的园子。美人退进一处残花从中。
“近日可好。”
翘楚这时看得更清楚,上官惊骢俊朗的脸庞瘦削了许多,他的气色确然不好。
“你呢,你好吗?”
上官惊骢却淡淡反问,眸中却波光深深。
翘楚苦笑,今天之前,她很好,现在,她不知道。香陶斋的薰香已是难买,何况是自家作的。她这时突然有些怕上官惊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心里又想,自己的想法太疯狂了,一切都是误会罢,回去好好问清楚那个人。
“你可还好?”
此刻,她还是更加担心上官惊骢,又问了一句。
上官惊骢忽而低低笑出声,翘楚看到他眼中竟透出一股衰败来,心里一紧,不觉踏前一步。
上官惊骢盯着那双依旧离他甚远的绣鞋,亦依旧笑道:“翘楚,我今儿趁机约你并无他意,只想问你一句,你如今可幸福?我听人说,翘妃很是得宠,但那是别人说的,我想听你亲口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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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惊骢话里隐约有抹决绝的意味,翘楚有些怔仲不安,却终是缓缓问道:“若我很好,你……”
“我不会再找你。”
上官惊骢亦缓缓答着,瞳孔光芒发灰败却又另有一股灼亮,两股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似乎在死死压抑着什么,却凝着她,笑道:“小时候,我和八哥都喜欢到这个园子玩,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自小就不喜对方,都不希望对方过来,八哥幼年身体不好,有一回我们打了一架,我将八哥的头打破了……”
“胜者为王,所以这园子便是你的了?怎么落得如今一副破败光景?”
翘楚看着满园破碎的盆栽瓦砾,笑着问道,心情难过,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笑,这样才能能让对方不担心。
“不,后来父皇一怒之下,将园子封了。”
翘楚一怔,难怪这里如此凋零……
“这些天每天上下朝,我都会暗暗打量八哥,他眼里有笑意,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他,但我知道,他其实也苦。他的改变是因为你。我亦不断探听你的情况,人人都说翘妃很得宠。”
“后来我生了场病,开始做一个梦,每次会梦到这个园子。楚楚,这个园子就是你。我总想着将你夺到手,亦为此做了违心的事,很好笑呵,如今我终是明白,我所做的最终伤的将是你,舅舅告诉我,父皇已对你动了杀意。”
“我会保护你。”
再次想到皇帝的杀意,翘楚亦是浑身一颤,又想起景平曾说过,那紫衣男人是上官惊骢的人,他也为夺嫡在策划什么吧,一股暖意从心中缓缓流过,她为他终于放下而开心,却更为他心疼,她终是负他一腔深情。
“惊骢,我还是那句,皇位,若你想要,就去争,若不想,便按你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过的好,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你不必担心我,你八哥会保护我。”
“你的幸福,对我来说,亦比什么都重要。”
阳光映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将他轮廓勾勒得很是深刻,如眼中的悲凉却坚定一样。
翘楚伸手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水茛。
“傻女人,莫哭,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还记得我给你的狐氅吗?”上官惊骢爱怜的看着她,想走过去,却很快抑制的止住脚步。
“自是记得。”
“这狐氅不简单,为我夏族地方官员所获,先是到了我外公手上,我外公对我外婆最是宠爱,外婆家中人丁单薄,外公甚至让我母。妃随了母。姓。”
“听说夏海冰夏大人是你家中义子,怪不得他夏姓,你母妃却是庄姓。只是这些和狐氅又有什么关系?”翘楚疑虑道,心房忽而骤收,她有种感觉,这好消息制只怕并不小。
“狐氅来自一只千年白狐,据说他便是狐族女王的丈夫。白狐在狐族和他族一场大战中为救狐王而死,那场大战在人界,当时狐王身受重伤,被族众仓惶带走,白狐的尸体便遗落人界,后被猎人捡拾了去,剥了皮,取了内丹,那两样东西自此便在人界辗转千年,直到落进我外公手中。”
翘楚怔怔听着,心思反在那白狐身上,出神道:“都说狐。狸是妖孽,亦能如此深情?”
“谁说不能?”上官惊骢仰头一笑,续道:“白狐的皮毛制成了狐氅,内丹亦做成了两颗珍药。外公将狐氅给了我,药一颗给了我外婆,一颗给了我母。妃。”
“后来我母妃将丹药献给了我父皇,我父皇自是大为欣喜,认为我母妃对他爱戴,可惜后来老铁受了重伤,频临生死……”
“铁叔?”
“嗯,八哥遂去求父皇赐药,父皇本不同意,后来是母妃求的情,才赐了药。”
翘楚惊讶,没想到还有这一段,心中随之苦笑,他和庄妃情谊果是不浅——只是不知是孺慕之情还是什么。
“然不久前,我外公和外婆到山中游玩,我外婆被野外毒物咬到,返家数个时辰便撒手西归,我记得八哥说过,那出自白狐内丹的药能愈百毒治生死,只要还有一丝生气,便能救回。若我外婆早已服药,或是中毒后回家立即服药,根本不可能身死。”
“你的意思是……”
“我外婆对我母妃爱逾性命,我当时便怀疑她将另一颗丹药给了我母妃。只是我接报后心中恸戚,又怕勾起母妃心事,并没问她。昨日下朝看到睿王府下人来报,说你病了,八哥慌忙离去,上回我的医女替你诊治时便说你心疾严酷,我立即想起这事。楚楚,我会设法帮你拿到丹药,如此你的心疾极有可能治愈。”
“我的病能治?”
翘楚忍不住全身颤抖,虽然上官惊鸿告诉她,他一定会设法替她治病,但她知道,他只是安慰她,若能治,他早就替她施手术或是其他。
她能活下去……
她伸手掩住嘴,泪水却簌簌而下,流得凶狠。
上官惊骢方一踏步,双手握紧,停在原地,他甚至不能替她擦掉泪水……
“惊骢,谢谢你……”
翘楚话口未完,却见上官惊骢忽然变了脸色,“有人,不可能……谁会来这个早被封了的园子”,他说这身影一闪已跃到她面前,将她揽进怀里,往美人所在的茂密花丛纵身跃进去。
翘楚被大手轻轻捂住口鼻,见左右二人都一脸警惕,亦满心紧张看了出去,一个女子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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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翘眉。
她不是随庄妃进内休息吗,怎么会来这里?
她心口突突跳着,却见翘眉蹙眉四处张望着,似在等着什么人。
过了好阵子,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那声音——
翘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现在翘眉背后的是一名男子,
男子是上官惊鸿。
“八爷是借娘娘此处来与翘眉见一面?”
“嗯。”
翘眉眸中映出大抹辉晕,“难为你如此用心……”
眼前所有景致仿佛都在翻转,翘楚捏紧双手,方找回一丝力量向那靠近的二人看去。
庄妃和翘眉……原来都和他有纠缠。
却见上官惊鸿从缓缓怀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翘眉。
“这是你身上之毒的解药,要见你一面不易,若贸然送到太子府,教二哥知道,你的处境更难,我惟有籍此将药给你。”
翘眉微微一震,随之低低哽咽出声,“我还以为,你不会将解药给我。”
“互换,很是公平。好了,你回去吧。”
“公平?不公平!你可知我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
翘眉几步上前,将上官惊鸿紧紧抱住的那一刹的颤抖,亦在翘楚的心上颤划过。
“我们是互换解药,可太子并不那么认为,夏王府回去那天,他就打了我……这几天他也打我……”
上官惊鸿将她推开,但并没有走,微微皱眉转过身,翘眉两眼通红,缓缓摘下面纱。
二人侧立着,翘楚清楚看到翘眉的脸。
嘴角破损,红痕淤然,左颊也高高肿起……
“我知道,当年是你,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意,对不对?”
翘眉低声说着,再次依偎进上官惊鸿怀里。
上官惊鸿微微一震,他双手垂在衣侧,没有动作,却亦并没有推开翘眉。
当年什么。
他们还有前缘?
一股冰冷慢慢从眼眶跌到鼻翼上的时候,翘楚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她伸手抚住心口一下,模糊的视线里突见上官惊鸿狠狠推开翘眉,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能力范围之内,会做出补偿。仅此而已。”
他说着终是头也不回的快步奔出园子。
“不,你对我是有感觉的,我知道,我知道……”
翘眉嘶哑着声音,捏着面纱哭了很久,方咬牙戴上,随之亦快步出了园子。
……
“翘楚……”
用力摔开放开自己、又握向自己手的大手,翘楚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往眼上一擦,笑道:“惊骢,狼狈的时候,让那人自己呆一呆,好吗?”
“解药,莫要费心替我拿,别为此影响你和……庄妃的感情,我的病治不好了,不会好了。”
……
上官惊骢没有再追来。
翘楚方慢慢收住脚步,一看,竟不觉跑到莫愁湖。
“主子,你莫恼,身子要紧,夏王的解药,咱们一定要要!”美人慌了手脚,口中低低说着,两眼通红,抚紧她的肩膀。
“睿王他……他可不喜欢翘眉那女人,只是给她解药而已。”
美人低低不断安慰她,翘楚心中苦涩,是啊,她是不是该庆幸上官惊鸿到底推开了翘眉,但翘眉碰他那一下,他亦是有些感觉的吧,否则,以他决绝的性。情不会不立刻推开她。
还有庄妃……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
到她终于将所有悲恸死死压下,在美人的搀扶下回到庄妃寝殿的时候,却见众人都站在殿外,神色俱是焦急,庄妃,翘眉和上官惊骢都已经回来,上官惊鸿、宁王和一些王子却不见了。
一看到她,七王妃立刻啊哟一声,跺脚道:“翘妹妹,你这是上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可把八爷急坏了。”
“噢,他呢?”
翘楚淡淡问道。
七王妃一愣,翘楚平素与人交往虽不热忱,但言谈之间却极是温和,也不摆架子,她现在与六王妃、十王妃都极力和翘楚交好,一方面是畏怕睿王,仍为前事忐忑,另一方面倒是真愿意和翘楚亲近,她知道上次的事,翘楚若真要计较,他们都必吃大亏,更无想过报复,现下看她神色冷漠,眉眼间隐隐藏着一股伤痛,心里有些害怕,竟不敢搭话。
银屏有些不满意,哼了一声,“八嫂,这全部人都在等着你好传膳呢,走走逛逛也得记住个时辰是不是?”
她还待再说,却见一到冷冽目光掷来,是上管惊骢,她咬咬牙,别过头。
这时,庄妃亦淡淡笑了声,“翘妃回来便好,总归是本宫这殿小,装不下菩萨。都进去吧。”
“可不是,三妹往日在北地常常牧马放羊,沙漠泽地自是广阔惯了。”
一道声音随之轻笑搭口。
众人看庄妃出言讽刺,翘眉亦搭了话,都一阵尴尬,两边都是得罪不得,亦有不少人悄悄去看翘楚的手,果见薄带茧子。
美人看各人目光,心里一怒,便要回敬翘眉,翘楚却伸手拦下她,看向庄妃和翘眉,“原来娘娘也认为这里见小吗,也罢,翘楚便回去牧马放羊去。”
她说着转身便走,背后一阵低沉挟着怒气却打断了她,“翘楚,你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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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语气——。
除去上官惊鸿还有谁?
她缓缓转过身,只见他领着好些禁军大步走过来,不远处宁王和几个皇子也各自领了禁军,想是去寻她的,难怪他会怒,现在离用膳的时间过了半个时辰不止傀。
只是,他眸中跳跃着的火光和担心带给她的并非没有往日的甜蜜,而是忽然而至的倦怠。
她看到旁边女人羡慕的眼光,便连庄妃和翘眉都盯着她。
在别人眼里看来,那是睿王的紧张和爱宠,倒将她对庄妃的无礼一时忽略了去,她却越发疲惫,到上官惊鸿终于紧紧握上她双手,又带着怒气再问了她一遍的时候,她心中的清明如滴出水来。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哪怕再辛苦走到今天。
她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回他,“方才到了一个废置的园子去,看到两只漂亮的鸟儿在那处玩耍,看的出神,忘了时辰。”
握在手腕中的重量突然跌下诘。
“爷,臣妾先告退了。”
她刚好得脱离开,微微侧身之际,看到上官惊骢微微蹙眉,翘眉身子一晃,便是老练如庄妃脸上也有些变色。
几步之后,只听到上官惊鸿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娘。娘,翘楚身子有些不适,惊鸿先携她回去。告歉了。”
实际上,上官惊鸿并没有和她一起回府,老铁却一路跟着,约是奉了命,她不知道上官惊鸿去了哪里。
那个回答并没有带着太多情绪,更多的是,她不想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为维持这些天来的幸福而沉默。
她原以为,也许他们回来能谈一谈。
她让美人回院里,美人本不肯,但看她坚决,咬牙退下——因为房门外老铁找了很多婢女守着,方明也亲自过了来。
她强撑着吃了点东西睡下。
睡不着。
意识有几分昏沉。
朦胧中,不断有人进来看她。
似乎是方明。
他怕她出事吗,却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愈加迷糊,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了进来,被子随之被掀开,她被人猛地抱进怀里。
那样强硬的举动,那阵熟悉的气息,除去是这个王府的主子还能有谁?
“我过去只是给她送药。”
上官惊鸿的声音低沉粗嘎散落在她耳边,语气很是急促。
她缓缓睁开眼睛来,从他怀里挣开,他不愿用强,亦缓缓将她松开,双手却仍捏在她肩上,她摇头一笑,低道:“惊鸿,送药,我可以,铁叔也可以,甚至庄妃也可以……你心里其实想去见见她吧……看看她好不好。”
说到这里,她也蓦然顿住,突然发现,这话说出来,他们还怎么谈。
果然,上官惊鸿变了脸色,却又随之摇头,大手捏得她生疼,“不是那样的,翘楚,听我说……”
他的眉宇纠结厉害,他突然止住话语,在她唇上重重一吻,却转身快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