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看上去还是很瘦弱,病怏怏的感觉并没有消失。但好像多了几分精气神,那张平日里惨白的小脸儿,似乎也增添了几分颜色。看看曹朋,又看了看王买,王猛若有所悟,脸上的笑容,更甚……
曹汲拉着王猛回大厅坐下,王买和曹朋作陪。
张氏一大早被洪娘子拉着出去买东西,家里面只有曹楠。
“爹,阿福不是让你还车,你怎么又把车赶回来了?”
王买好奇的问道。
王猛呵呵笑了,从木榻旁边又拎出一个包裹。
“阿福,这是给你的。”
曹朋一怔,起身走过去,从王猛手里接过包裹。
曹汲笑着说:“虎头,你爹不仅是把车带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个礼物……你出去,看看马厩里有什么?”
“马厩,不是空着的吗?”
王买疑惑的起身,迈步往外面走。
王猛问道:“阿福,你猜猜看?”
曹朋刚坐好,正准备把包裹打开。闻听王猛询问,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马厩里面,当然是应该进入马厩的东西。”
“马……阿福,有两匹马!”
屋外,传来王买惊喜的呼喊声。
曹朋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轻轻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摆放着七八卷竹简。拿起来一卷,入手沉甸甸的……他轻轻打开来。
“《孝经》?”
曹朋连忙放下竹简,又拿起来一卷。
《论》、《诗》……
“伯父,这是?”
“给你的。”
“伯父见到元安先生了?”
王猛摇摇头,“没有见到。”
“那这些……”
“这是小庞先生所赐。”
“小庞先生?”
这时候,王买兴冲冲的跑进大厅,结结巴巴的喊道:“阿福,马厩里有马,有两匹马……”
“马厩里,当然是马,难不成圈猪?”
王猛脸一沉,“虎头,坐下……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两匹马就让你失了分寸,日后如何能做大事?”
殊不知,当他刚得到那两匹马的时候,比王买还要兴奋。
王猛解释道:“我赶到襄阳的时候,元安先生正好不在。
我也进不得庞家大门,于是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司马徽德操先生。幸好当初德操先生留下了住处,我过檀溪一打听,就找到了他的住处。没想到,在德操先生家里,正遇到了小庞先生。
小庞先生听我说明了来意之后,又问了一下你的情况。
他说,这辆车是元安先生所赠,哪有再收回的道理?然后他从德操先生那里拿了这几卷书,说是要带给你。
小庞先生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曹朋不由得色变。
他知道这句话,是出自《论-雍也》一篇。
一个人要正直,只有正直才可以光明磊落。虽然有些人靠着歪门邪道也能生存,那只是侥幸而已。
言下之意,他已经明白了曹朋的意思。
小庞先生倒不是责怪曹朋,而是希望他以后能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活着,而非靠着歪门邪道,靠着小聪明来处世……从另一方面来说,小庞先生也很欣赏曹朋,希望他能做正人君子。
王猛不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带话而已。
可曹朋却感受到了一丝压力,缓缓站起来,恭敬的朝着面前的书卷,一揖到地。
“学生,受教!”
这是一种无法言述的人格魅力。
哪怕你没有见过这个人,仍能够从他的话语中,行为中,感受到他那种令人心悦诚服的气度。
小庞先生,名叫庞仁,是庞季的兄弟。
也许人们不知道庞仁是谁,但提起庞德公,一定有印象。
王买本来很高兴,可是见曹朋这模样,也不禁严肃起来,站在曹朋身旁,对着书卷一揖到地。
“那两匹马,也不是什么好马。
呵呵,德操先生说,权作送给你的礼物。另外,小庞先生还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的学问足以去鹿门山了,那么他会在鹿门山欢迎你的到来。可如果你不能让他满意,他绝不会让你踏进鹿门山半步。”
这也就是说,庞德公应承下来,可以收曹朋为学生。
当然了,现在只是记名的,算不得数……
而包裹里的这些书籍,恐怕就是庞德公送给他礼物。别看只是几卷竹简,但在这个时代,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曹汲兴奋的脸通红,对儿子能得到庞德公的看重,非常开心。其实,他并不了解庞家兄弟的情况,只知道他们是荆襄有名的大人物。至于庞季和庞仁究竟有什么区别?他还真说不出来。
曹朋心里暗自苦笑:被这么一个大人物看重,恐怕也是一种负担吧。
低头,看了看包裹里的那些书卷。
曹朋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022章龙形搜骨(一)
“德公,你这么做,会不会有些轻率?”
司马徽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在他对面,却斜躺着一个头戴纶巾,身披大袄的中年男子。正寒冬腊月,这男子却敞着胸,披散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鼓槌,不时敲击一下身边的小鼓,发出‘咚’的声响。
“有什么轻率?”
“你明知道那孩子是用你们的名头生事,非但不责怪,反而……”
“我责怪他了啊?”中年人笑嘻嘻的说道:“我不是让那大汉带回去一句话吗?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那孩子如果聪明,自然能体会出我的心意。如果体会不出,他就没资格踏进鹿门山。”
中年人说到‘人之生’的时候,唱了起来。
而后他翻身坐起,端起一碗温酒,一口饮尽,长出一口气。
“德操,你我相交多年,你的学问,你的道德,我素来敬佩。
可有些时候,你太拘泥于形式,而不问状况。我问你,你明明看好那孩子,为何不把他带来?”
司马徽一怔,道:“那孩子见解独特,确有几分才气。
不过我与他不相熟,只见一面便收他做弟子,会不会有些太仓促?我对他根本不了解,又怎么能轻易收徒?”
“德操,你这只是一家之言。我问你,是学问重要,还是德行重要?”
“当然是德行重要。”
“那我再问你,曾夫子尚需三省吾身,已正己心。
你把那孩子丢出去,说是观察,其实你又能给他什么帮助?我倒不认为借用家兄名头有什么错误。懂得借势,恰恰说明此子的高明。当然了,他手段和方法可能有错误,但我们可以给予指正。像你这样,丢在一边不管不问,他犯了错也不可能知道,又如何能正己心,省自身?
你要知道,这个曹友学和诸葛不一样。
诸葛家学渊源,君贡兄虽故去,但还有故友照应。他生来便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有人时时提携,时时点醒。包括庞统也是如此……可那孩子,却只能靠自己。越是如此,我等就越是应该给他提点,而非置之不理。再者说了,他在棘阳的作为,也算不得什么错误……
我赠他以车马书籍,其实也是给他套上了一个枷锁。
日后他再做事,就会想到我告诉他的那一句话。如此一来,他即便是有小过,也能随即醒悟。”
司马徽沉吟许久,终于一声长叹。
“德公,你何不与我一同授业?”
“授业?”
庞德公哈哈大笑,“德操,你治学多年,为何会说出这种言语?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说完,他便闭口不语,静静的看着司马徽。
这也是庞德公和司马徽的分歧所在。司马徽讲求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的教育理念,是将自己所学尽数传授给弟子,从而进一步去领会圣贤之道;而庞德公则不然,他认为过多的约束,只会给学生增添枷锁。你看老天爷说过话吗?可四季分明,风调雨顺。
为人师者,应该是在引导,而不是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学生。
圣贤们已经把道理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了,需要学生自己去理解。做老师的,就是在一旁扶持,不让他走歪门邪道。毕竟,人和人不一样,一样米养百样人的道理,同样的话语,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理解。你又何必非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学生?让他自己领会,不是更好吗?
司马徽没有错,他想要尽人师之道。
庞德公也没有错,他希望能解放天性,令其自由成长……
两个人坐在屋中,默默相视,谁也没有说话。这是个人理念的分歧,大家各有各的坚持,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所以,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似乎也只有沉默。
屋外,两个少年蹲在一块田垄上。
“庞林,你再和我说说,那一晚曹朋究竟是怎么说的?”
“哥哥啊,我已经重复了好多遍了,你怎么……好吧好吧,那天晚上,父亲和德操先生在羊册镇驿站里煮酒论事。那个曹朋突然窜出来,大言不惭的说要指正父亲与德操先生……”
少年把曹朋所言的十胜十败,又叙述了一遍。
而另一个少年,则露出怪异神色。
他长的比较难看,皮肤发黑,浓眉小眼睛,蒜头鼻,大嘴巴,脸型瘦削,乍看好像猴子似地。
“没想到,南阳郡竟有这等人物?
庞林,为什么之前没有听说过他呢?按道理说,他能说出这样的言语,应该是小有名气才对。”
“我哪知道?”
年幼的少年摇摇头,“不过他倒是没有说谎。那天分手之后,文叔父还派人去了一趟舞阴县。听文叔父说,曹朋一家身上还有一条人命案子呢……如果算算时间,当我们相遇,他们正是在逃难的途中。只是我不明白,他们明明可以直接西进去棘阳,为什么还要绕道比阳?”
“这有何难?想必是他们知道,若直往棘阳,势必会遭遇追缉。
绕道比阳县,可以扰人耳目,躲过舞阴县的追缉。比起直接西行,路途虽远,却安全许多。
你说,这主意会不会是那个曹朋想出来的?”
“这个……我可说不好。不过我看那曹朋的家人,或为鄙夫,或是妇道人家,不可能有这么周全的谋划。我是觉得,这主意应该出自曹朋手笔。不过也没什么啊?兄长何故吃惊呢?”
难看少年笑了,“庞林,如果换做你,处在当时情况,你能想到这个主意吗?”
庞林一怔,片刻后摇摇头,“我怕是想不出来。”
“这个曹朋胆大心细,而且知道借势……不简单,真的不简单!呵呵,若不得日后咱鹿门山里,又可以多一个人了……叔父如此看重他,竟赠他以《诗》《论》……我真想早点见到此人。”
庞林似乎有些不服气,但又好像有些害怕这个兄长,于是闭口不言。
难看少年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若照他的说法,曹操似乎也是个人物,真是好奇啊……”
……
《史记-天官书》记载:冬至短极,悬土炭。炭动,鹿解角,兰根出,泉水越,略以知日至。”
就是说,冬至前三日,用土和炭分别悬在天平木杆两端,让两边的轻重刚好平衡。到了冬至那一天,阳气至,炭一边就会下沉,平衡被打破,说明阳气已至,大地也将开始复苏……
这是当时百姓们一种很朴素的测量时节的手段。
大寒已至,人们立土牛六头,置于城外田地中,已恭送大寒远去。大寒之后,就是立春,也是万物萌生的时候。立土牛的习俗,是和当时的农业时序有关。也是当时极为重要的祭祀活动。
第022章龙形搜骨(二)
大寒已至,人们立土牛六头,置于城外田地中,已恭送大寒远去。大寒之后,就是立春,也是万物萌生的时候。立土牛的习俗,是和当时的农业时序有关。也是当时极为重要的祭祀活动。
邓稷家里也有田地,不过平日里雇人耕种。
所以在立土牛的时候,邓稷不但要参与,而且还是一个主要的角色。
随着他在县衙的地位提高,邓稷在邓村也渐渐有了话事权。今年的立土牛,他被排在第三位,也说明了他在邓村如今的地位。后世,这立土牛的习俗早已经失传了,曹朋也没见过。
所以这一天,他一大早起来,甚至没有去练功,随着邓稷一同前去立土牛。
立完土牛,邓村还有一个大聚餐的活动。
《史记-历书》中也有相关记载,人众卒岁,一会饮食,发阳气,故曰初岁。
如果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小年’!
东汉时,人们过小年,是以聚餐的形式庆贺。进酒尊长,并书写文章感谢君师。
一般来说,书写文章的人,必是村中的大人物。
以前邓村书写文章,大都是由老太公亲自执笔。不过今年,却由邓稷代替……
聚餐过后,曹朋就回到家里。
看了一会儿书,在邓稷的督促下,练了一会儿字,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榻上,他把几张麻纸铺在桌案上,蹙眉沉思。麻纸上画的,正是双向活塞风箱的形状。
曹朋只能根据自己的记忆,画出一个图形。
但风箱内部的结构,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东西还不能轻易示人,否则必有大麻烦。毕竟,双向活塞风箱,在明朝才出现,距离现在,整整相隔了一千多年。这东西若一旦泄露,会发生什么变化,曹朋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如果不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好处,他说什么也不会把这个风箱拿出去……要知道,这可是宝贝。
许是聚餐时喝了两碗浊酒,以至于头脑有些昏沉。
曹朋想不出什么结果,于是草草将图纸一收,倒头便睡。
这一睡,直到第二天天将大亮。
寒冬将去,孟春将来……
屋外起了薄雾,正是阴阳交替的现象。
“阿福,起床了!”
王买在门外叩响门扉,把曹朋从睡梦中唤醒。
揉了揉眼睛,从床榻上坐起。
如今这大宅院里,颇有几分生气。王猛回来以后,和王买一起住在前院的厢房里;邓稷夫妇占居了一排房舍,而曹汲夫妇和曹朋,则占居了另一排房舍。曹朋的房间,紧邻着中堂大厅,中间是书房,再过去,则是曹汲夫妇的卧室。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考虑到王买每天都会找曹朋的缘故。这样子一来,王买叫曹朋起床也方便,而且还不会打搅到曹汲夫妇。
自从王猛带了两匹马回来以后,王买越来越勤奋了!
他自告奋勇的把照顾马匹的事情揽过去,又是整理马厩,又是给马匹梳洗。每天一大早,还要牵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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