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儿家的心思,千回百转。
曹朋万万想不到,自己为了应景,而盗窃的一首诗词,竟然是许多人,都产生了感慨之意。
“献丑,献丑!”
他返回后廊,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
坐下来,他看着众人的表情,脸上露出谦逊笑容。
“公子欲马踏江东,只怕并非一件易事。”
阚泽突然道:“江东有大江天堑,山岳密布,河道纵横。如今孙伯符雄霸四郡,而丹阳庐江,依我看也是早晚得之。曹公或许雄才大略,只可惜目下根基不稳。北有袁绍,东有吕布,南有刘表张绣,刘璋盘踞巴蜀,张鲁坐拥汉中。西凉尚有马腾韩遂,漠北鲜卑虎视眈眈。
想要取江东,绝非一时之功……”
慢着慢着,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马踏江东?
曹朋不禁愕然,却见阚泽步骘,都有戚戚焉之表情。
你们领会错误了!
曹朋不禁在心里叫苦:我可没有什么逐鹿天下的心思……这若是让老曹知晓,我命不久矣。
可是,王买郝昭,甘宁夏侯兰四人,脸上却露出了兴奋之色。
马踏江东吗?
听着就让人来劲!
原来阿福这首诗立面,还藏着这种意思?
曹朋,不由得苦笑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日暮西山,天边晚霞,染红了江面。
郝昭和王买已经醉了,倒在后廊上,发出轻弱鼾声。
夏侯兰和甘宁则是醉眼朦胧,一人抱着一个酒坛子,靠着廊柱,喝一口酒,打一个酒嗝,谁也不肯认输。
相比较起来,阚泽步骘和曹朋,还算是清醒。
三人走下门廊,踩着木屐,沿着小径,悠悠然来到江畔。
看着如同燃烧似地半边江水,阚泽和步骘,默然不做声。曹朋站在江堤上,更痴痴的,一句话也不说。
“公子,荀先生带你去广陵,可有安排?”
“恩,荀先生原意,是想要让我跟着一同返回许都……不过陈太守拒绝了,并任我为海陵尉。”
“海陵尉?”
步骘一怔,“公子是说,陈太守命你出任海陵尉吗?”
他语调中,透着一抹惊奇之色。
曹朋愣了一下,“是啊,出任海陵尉,行东部督邮曹掾事。”
步骘顿时大喜,拱手道:“如此,却要恭喜公子,贺喜公子……此来广陵,终有出头之日。”
第196章恩义
自黄巾之乱后,私盐猖獗。
盐渎废置,以至于整个淮南,需要依靠东海私盐供应。海陵县,从原先的官盐集散之所,变成了一个荒凉的城镇。人口骤减,残破不堪。不过,海陵民风剽悍,曾经是广陵重要的兵源所在。时至今日,海陵仍设有兵营,驻扎约五百兵卒,负责守卫广陵郡东部门户。
“你是说,海陵是个兵营?”
“准确说,应该是一个兵镇。”
曹朋来广陵的时间毕竟很短,所以对广陵的情况,也并非特别了解。
他知道海陵是个县城,也知道海陵有一万三千人口。但是他不知道,海陵还是一个兵镇?
“当年从盐渎转出官盐,有两条路,一是海西,而是海陵。
海西则转运淮北,供应徐州;海陵转运淮南,几乎整个广陵郡,还有江东北部地区,皆需经过海陵县。所以,早在汉武年间,海陵便设有兵营。而且海陵兵马,清一色来自丹阳,好勇斗狠,极为剽悍。自汉武年间至永平末年,这些海陵兵,就是淮南盐路的守护者……”
“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
曹朋不由得发出感叹。
原以为,陈登只是让他呆在海陵,给他个职务,没想到……
“所以,海陵不设长,也不设丞。海陵尉,等同于是兼顾三职,同时执掌兵事,是一个极重要的角色。在广陵诸属官长吏之中,唯有这海陵尉作为特殊。虽不过三百石俸禄,品秩也不算太高,但却是一个实权职务。公子任海陵尉,就等同于将广陵东部三县,掌握手中。”
“子山,海陵兵应该没那么容易对付吧。”
阚泽突然插嘴,向步骘发出质问。
想想也是,这么重要的一个职务,为什么会交给曹朋?
广陵,难道无人了吗?
步骘点点头,“海陵兵的确骄纵,而且不服管教。自朝廷废置盐渎,弃海陵后,海陵兵几乎是自给自足,没有领取半分粮饷。海陵兵军侯名叫王旭,乃桀骜之人。此前广陵太守曾试图将海陵兵重新收拢,但都被王旭等人赶走。陈元龙乃广陵望族,对这些海陵兵,同样束手无策。今日他任公子海陵尉,想来是对海陵兵已失去了耐心,顺便向看看公子的手段。”
也就是说,一次考验?
曹朋眉毛一挑:比狠吗?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阚泽沉吟片刻,在江堤上坐下。
江水拍打堤岸,水花飞溅,打湿了阚泽的双腿。
曹朋也坐了下来,“阚大哥的意思是……”
“我听说,曹公已经收兵了?”
“啊?”
“因为刘表和袁绍的缘故,曹公此次攻打张绣,似乎并不是特别顺利,故而暂时返还许都。
关中李傕被杀,为曹公解决了西部之患。
而南部张绣,恐非朝夕之功。依我看,曹公三打宛城,恐怕未必会再对宛城用兵。曹公用兵,则张、刘一体;曹公若不用兵,张、刘必会反目。到时候曹公不费一兵一卒,宛城唾手可得。此与贺公苗伐山越有异曲同工之妙,曹公得宛城,恐怕是早晚之间,无需再费心。”
阚泽这一番话,使得步骘陷入沉思。
“德润的意思是说……”
“接下来,曹公定会解决吕布。”
阚泽说罢,叹了口气,“可即便解决了吕布,尚有袁绍虎视眈眈。
哪怕等曹公打败袁绍,江东局势恐怕已尘埃落地。到那时候再想兴兵,恐怕也不是一桩易事。”
原来,这货的心里,还存着打回江东的念头。
曹朋心里一咯噔,似有所明悟。
“曹公对徐州用兵,陈元龙势必出兵相助。
但陈元龙此人,若非迫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和吕布撕破面皮。所以,他麾下兵马未必会出击,最有可能,是寻一人替之。如果曹公战事顺利,陈元龙必然会随即大举出动;但如果战事不顺,他很有可能是坐视不理。到时候,恐怕就是要让公子,为他在前面冲锋陷阵了。
曹公赢了,他有助战之功,公子不过是他的马前卒;曹公败了,他大可以推卸责任,说是公子擅自决断,这样一来,吕布也奈何不得他。所以,他让公子任海陵尉,他便立于不败之地。”
曹朋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阚泽所说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
邓稷现在稳坐海西,一旦曹操和吕布交锋,海西定会出兵下相。
而同时,自己作为邓稷的小舅子,自然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海陵兵目下至少还在广陵手中,到时候自己和邓稷联手,勿论胜败,陈登都如阚泽所说的那样,立于不败之地,左右逢源。
这,也符合陈登的作风。
当初刘备在徐州,他归附刘备;吕布得徐州,他又归附吕布。
如果站在陈登的角度来考虑,陈登这样的作为,似乎并没有什么错误,一切是为了家族考虑。
可这样一来,就等于把曹朋推到了最前面。
曹朋有些记不太清楚,徐州之战时,陈登是否从广陵出兵?
但现在看来,这家伙深谙自保之道。有曹朋这个马前卒,替死鬼,他可以安稳做他的广陵太守。
怪不得,他不肯让自己走。
想想也是,曹朋走了,又从何处,找来那么好的替死鬼呢?
想到这里,曹朋对陈登的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这个混蛋,倒是打得好主意!
不过,不管他心里如何怨恨陈登,海陵尉之职,他绝不可能推掉。
沉吟片刻,他轻声道:“如此说来,我们必须要尽快掌控海陵兵才行。我可不希望大战开启之时,手下是一群乌合之众。既然陈元龙出招了,那我接下就是。福祸相依,存乎一念。”
“善!”
阚泽点头,表示赞成。
步骘却在思忖片刻后问道:“德润,你以为曹公,何时会对徐州用兵?”
“以我之见,最迟十月。”
步骘向曹朋看去。
曹朋立刻明白了步骘的意思。
步骘难道就想不出曹操用兵的时间吗?当然不是……如果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日后也不可能成为东吴丞相。他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曹朋:如今已经五月,公子你的时间,不多!
为贤能者,大都会讲究一个说话的艺术。
似祢衡那种狂妄自大,似田丰的刚愎直言……估计换做谁,都不一定能受得了。
为上位者,要善于倾听不假,可如果一次次被下属冒犯,恐怕也不会舒服。至少曹朋现在就觉得很舒服。步骘假作询问,却给了他明确的建议:务必尽快练出精兵,否则会有麻烦。
看起来,明天就得去海陵走一遭!
曹朋这心里面,暗自做出了决断……
……
回到茅舍,就看见甘宁和夏侯兰也醉倒了。
“子山先生,烦劳你书信一封,连夜送往海西。
告诉我内兄,从即日起,要做好临战准备。不过最好不要太张扬,以免被人觉察了意图。”
步骘点头答应,和阚泽回到厢房。
这二人一走,曹朋才意识到,他面前还倒着四名醉汉。
轻轻拍了怕额头,曹朋很无奈的笑了。
“小鸾,小寰,那几副枕褥过来。”
“知道了!”
步鸾和郭寰回答道。
趁着这功夫,曹朋上前先把王买拖到一旁,然后就见步鸾红着小脸,抱着一套床褥过来。
“就铺在这里。”
曹朋指着廊下说道。
他可是不想抱着四个醉汉回屋,更何况这四个醉汉,貌似都比他高,比他壮,比他重……
步鸾和郭寰铺好了被褥,曹朋把王买拖到褥子上,然后又回身,将郝昭拖过来。
另一边,郭寰收拾桌子上狼藉的杯盘,而步鸾和黄月英趁着这功夫,又抱过来了两套被褥。
“堂哥也真是,怎么也不招呼一下?”
步鸾一边铺床,一边撅着小嘴,嘀咕步骘。
“子山先生有重要的事情,小鸾就莫要再责怪他了。”
说着话,曹朋将夏侯兰拖过来,和王买郝昭并排躺好。然后又看了一眼甘宁,曹朋连连摇头。
这货,好像是最壮实!
深吸一口气,曹朋又把甘宁抬过来,四个人一顺边躺好,为他们盖好了薄毯。
江风习习,站在门廊上,非常舒爽。
曹朋从黄月英手中接过毛巾,擦拭了脸上的汗水,“小鸾,小寰,收拾好了之后,早点歇息。”
“是!”
步鸾和郭寰,脆生生答应。
“臭阿福,从哪儿学来这拈花惹草的本事。”
两个小丫鬟前脚刚走,后脚曹朋就被黄月英揪住了耳朵。不过,黄月英并没有用力,那话语之里,更多是一种撒娇。曹朋做出很痛的样子,欸呦欸呦的凑过去,一把将黄月英搂在怀中。
斜阳夕照,黄月英的双颊羞红。
薄薄春衫下,胴体紧绷,隔着衣服犹能感受到肌肤的火烫……
“啊呀,我什么都没看到。”
就在曹朋情不自禁想要亲吻黄月英的刹那,忽听一声娇呼。两人连忙分开,曹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步鸾小脸通红,双手捂着眼睛。
黄月英轻轻捶打了一下曹朋,努力平定了一下声音,“小鸾,有事儿吗?”
“没,没事儿……只是想问一问公子,是否需要准备醒酒汤。”
醒酒汤?
曹朋一怔,旋即说:“不用了,小鸾你去歇息吧。”
“嗯。”
步鸾声若蚊呐的应了一声,转身一路小跑,消失无踪。
不过,被她这么一打岔,曹朋和黄月英都有些不自然了……两人牵着手,漫步到江堤上,欣赏那长河日落的美景。
“阿福!”
“嗯?”
“你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
“我能感觉得出,你似乎心事重重。”
曹朋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浊气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心事。不过刚才德润和子山与我分析了一下,谈起陈登为何要任我为海陵尉的事情……阚大哥说,曹公很有可能在年末用兵。”
“用兵?”
黄月英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曹操,要对吕布用兵了!
她想了想,轻声道:“曹公欲与徐州兴兵吗?”
“嗯!”
“……其实,这没什么奇怪。当初在江夏的时候,我曾听阿爹说过:曹公欲定北方,必先伐吕布。吕布有虓虎之姿,为人反复无常,不可以轻信。如果不灭吕布,北方必难以平靖。”
曹朋点头,“我何尝不知?只是……”
“只是什么?”
“我曾受人恩惠。”
黄月英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曹朋,不懂他这‘受人恩惠’,从何谈起。
曹朋在江堤上坐下,看着滚滚东逝的江水,沉默良久后说道:“郝昭,和他麾下二百精卒,皆拜温侯所赐。当初我兄弟在海西时,可谓情况窘迫。无兵无将,还要面临盐枭与海贼的威逼。若无温侯这二百精卒,我们即便能在海西站稳脚跟,也要付出巨大代价,而且……”
曹朋向黄月英看去,“大丈夫在世,当恩怨分明。
我身受温侯之恩,却要与他兵戈相向,非我所愿……所以,我有些苦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下邳温侯府中的旖旎,曹朋断然不会告诉黄月英。
那,也算是他和貂蝉之间的一个秘密。他所虑的,不仅仅是恩怨,还有郝昭的态度。不管怎么说,郝昭是并州人,与吕布有同乡之谊。况且他手下二百精卒战力强大,如果他不能够表明态度的话,势必会给曹朋带来巨大的困扰。曹朋想用郝昭,却又有一些隐隐的担忧。
黄月英沉默了!
“我与伯道认识不久,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那反复之人。”
“哦?”
“我看得出,你对郝昭挺看重。既然看重,那你就必须要相信他……要么你就不要用他,或者把他杀掉,将那二百精卒掌控你手中。你这样子患得患失,到最后也只能是给自己平添烦恼。”
黄月英一番话出口,令曹朋对她刮目相看。
史书中,对黄月英的记载不多。
但是可以看得出,诸葛亮一世没有什么家庭的纠葛,黄月英的手段,可见一斑。能说出这般杀戈果决的言语,令曹朋暗自点头。自己的性格什么样?曹朋自己心里可说是非常清楚。
月英,果真是我贤内助。
“至于吕温侯……他与你有恩义,自当报还。
可大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