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一声惊呼,正想叫人来,康和开口了。
“无妨,重新端酒来。”
甄应嘉松了口气,康和这个语气,想是冷静下来了。
接下来的几个步骤进行的很是顺利,甄应嘉用余光看看左右,觉得康和方才的举动被这些人理解成了对太子妃的不舍,总算是又平静了一些。
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现在只盼着葬礼上不要出什么事情就行。
可是等到灵柩入了地宫,没等墓门关上,康和又一次失控了。他突然大叫一声母妃,飞快的跑进了地宫中去。
一片窃窃私语,甄应嘉的心又揪了起来。
主持葬礼的官员们谁也没见过这个,当下左右看看,都去求唯一在场的皇叔拿主意了。可是皇叔也没见过这个,棺材进去封上地宫,再次打开进人,便是等到太子仙去之时。
他撸着胡子,很是为难,“这……”了半天,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办,却见康和自己出来。
甄应嘉松了口气,皇叔也松了口气。
只是等他看见康和的全貌的时候,立即怒喝了一声,“胡闹!”
这时候甄应嘉也看见了,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康和的头发被裁去了一段,手上还拿着个盒子。
康和跪在了皇叔面前,低着头道:“我回来的晚,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心里……”他啜泣两声,皇叔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
“这也不怪你。”皇叔伸手去拉康和,脸上也很是同情,“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她就这么没了呢。”
康和却不起身,道:“我拿了这个出来,是我母妃日常用的。”他顿了顿,“母妃屋里的东西许多都拿来陪葬了,我……”康和声中带泪,像是已经说不下去了。
皇叔面上越发的同情了,柔声道:“你母妃平日里最疼你了,她是不会怪你的。”
这话出口,康和却嚎啕大哭起来。
听得甄应嘉不免也想落泪了。
别人不明白康和再哭什么,但是昨夜跟康和待了一夜的甄应嘉却是明白的。
他不仅仅是为了太子妃之死悲伤,还有养了他十几年的太子妃可能不是亲生的,甚至再深一点,哭他的父亲冷酷无情,不管理由是什么,最后逼死太子妃的都是太子。
正是因为太子跟太子妃那天晚上的争论,才让太子妃最终决定吞金自杀的。
对于康和来说,原本护着他的人死了,原本还能保持表面平和的父亲,已经显露他冷酷无情的真面目,还有虎视眈眈的庶弟,以及心思不明的庶母。
甄应嘉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悲切的康和,恨不得立即奔上前去安慰他。
半响,康和在皇叔的劝阻下止住了哭声,抬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留了一股须发在内,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又取了这东西出来,以寄哀思。”
说完,康和抬了头,悲切得看着皇叔。
皇叔愣了一愣,半响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允了。”说完,他视线转向一边的官员。
官员得了皇叔的指示,立即道:“封门!”
甄应嘉急忙又低下头来,却在低头之时跟康和递过来的视线交接,电光火石之间,甄应嘉明白了!
康和拿出来的盒子,里面放着那两个婆子从太子妃屋里偷去的东西!
他要做什么!
甄应嘉又去看康全,他白着一张脸看着康和手里的东西,只是他的脸本就白,又敷了一层东西,倒是看不清楚真实的脸色了。
接下来都是走流程。
墓门被几块大石板封住,康和再次带着东宫诸人上前祭祀,参与观礼的众人上香,这下葬就算是完成了。
之后甄应嘉跟随众人到了厢房,再吃上一顿素斋,就可以回京城了。
只是甄应嘉心里记挂着康和,一段饭吃得聊然无味,然而听见周围不少官员赞叹康和孝心可嘉,他心里是既酸又涩,百味夹杂。
等到吃完饭,官员们一一告辞,甄应嘉想了想,往上回跟康和见面的“西墙下头的老树”去了,果不其然,康和正在那树下徘徊,看见他来了,露出个略显惨淡,看着比哭还难过的笑来。
甄应嘉加快两步走到他身边,康和使了个眼色,跟在他身后的太监去远处守着了,康和道:“我——”这一个字说完他便打住了。
“我原本准备了酒水准备泼在康全脸上的,”康和叹了一声,“可是我又觉得不能打草惊蛇。”
甄应嘉柔声安慰道:“正是如此,康全隐藏这么许久,若真是与他有关,绝对不能让他起了警惕之心,万一他惊慌之下毁掉证据,甚至杀人灭口,我们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谁知康和没分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又道:“我还借着思念亡母的理由,倚仗着皇叔的恻隐之心,从地宫里拿了那几个金锞子出来。”
甄应嘉闭上眼睛,似有不忍之意。“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了你母妃悲伤,你母妃也知道,这就够了。”
康和嗯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不管真相如何,我只认她是我母妃!”
甄应嘉拍了拍他的肩膀。
康和颓然的叹了口气,又道:“你也小心些,这些事情……千万不可让旁人知道,也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出去。不然万一叫皇祖父,或者是皇祖母知道了,你就算再被他当成子侄,也是讨不了好的。”
甄应嘉点头,“我知道,你也是一样,现在东宫这个样子,你自己保重。”
康和道:“我方才已经跟芷音说过了,让她跟我回去东宫,可以借口整理太子妃的遗物再待一段时日。”
甄应嘉点头,两人一句句交待着,一直到无话可说。
半响对视许久,半响,甄应嘉道:“你手还疼吗?”
听了这话,康和浑身打了个寒颤,举起已经包了白布的右手,闭着眼睛道:“疼一点好。”
话音刚落他便睁开眼睛,道:“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京,八月便是科举,我提前祝你高中!”
甄应嘉点头,两人又对视一眼,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很是平静。
太子妃新丧,京城里的娱乐活动都停止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人家赶在这个时候办宴席。
甄应嘉安下心来读书,现在八月的科举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
他也听了康和的劝告,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撤了回来,这段时间因为太子妃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在里边动过手脚的人必定睁大了眼睛看着,为了不让知情人士起了警惕,只能等熬过这一段时间之后慢慢查探了。
这段时间甄应嘉过的很是清闲,每隔上十天半个月就派人去东宫送些东西给芷音,再去给皇帝送上两篇自己做的文章,力求时时刻刻都被皇帝记在心里。
虽然为了掩人耳目,也没什么借口去见康和了,不过每次芷音那里传来康和的只字片语,听见他平安的消息,差不多也放心了。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九,乡试正式开始了。
正如甄应嘉事先所料,主考官真的是国子监新上任的祭酒孙大人,而且出的考题也是事先反复强调过许多遍的,以及实现甄应嘉还用自己的金手指双重保险过,所以他答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内容上不用废什么心了,他八成的精力都放在了好好写字上。
卷面分也是很重要哒。
虽然事先做好了准备,但是在这个小鸽子笼一般的考场里连着蜷缩了九天答题,是个人都受不了了。
甄应嘉出考场的时候还算清醒,上了马车就睡着了,中间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下人搬上床的,总之他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外头金黄色的阳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总算又完成一件事儿了。
可是当他梳洗完毕,出了院子,听见纪楚回报,大姑娘回来了,他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甄应嘉猛然间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纪楚,“怎么回事!”
纪楚道:“说是前天夜里下了场大雨,姑娘不小心风寒了,那边觉得与其在宫里的黑屋子里养病,不如给您送了回来。”
甄应嘉已经调转脚步,往芷音屋里去了,纪楚跟在后头道:“已经请了大夫,喝了两天药了。”
芷音跟宝玉两个住在院子的最后一进,宝玉住东边三间,芷音占了西边三间,甄应嘉进到厅里便闻见浓浓的中药味里夹杂着醋味。
纪楚在厅里等着,甄应嘉自己进去看了。
“姑娘刚喝了药睡着了。”一边伺候的侯嬷嬷道。
甄应嘉看着她原本饱满的小脸现如今看着已经有些憔悴了,嘴上还起了一层干皮,很是心疼的问道:“发热吗?喝了两天药可有好转了?昨天夜里睡着了没有?”
侯嬷嬷一一作答,“早上起来倒是不太热了,昨天就是因为发热才没睡着觉。”她想了想又道:“老爷莫要怪我多嘴,纪管家毕竟也不是京城里土生土长的,要请好大夫也找不到门路,况且这两日老爷不在,没了您的名帖更是只能请来一般的大夫了。”
甄应嘉看看芷音睡得昏昏沉沉,又被烧得红彤彤的脸,心疼的伸手摸了摸,只觉得手心还是一片滚烫,他小声吩咐道:“劳烦嬷嬷用心看着,我这便拿了名帖,让他再去请人。”
甄应嘉出来专门去书房拿了才写的名帖。
这个名帖也是很有讲究的,比方他现在在京城用的这个,纸张便是专门供给宫里用的那种上贡品,递出去是没人敢拒绝的。
甄应嘉拿了名帖,又叫纪楚去请宫里退下来的太医来,便又去芷音屋里了。
听见那边有动静,宝玉也出来看,又询问了两句“姐姐怎么还不好”,甄应嘉看他眼神里满是惶恐,也没平常有精神了,想起原主的夫人就是这么风寒感冒之后一病不起了,不由得将人抱了起来,安慰道:“你姐姐没事,等喝了药就好了。”
宝玉双手紧紧抓着甄应嘉衣襟,略有迟疑点了点头。
甄应嘉道:“我抱着你在这儿等着,一会大夫来了你问他好不好?”
宝玉点点头,安静靠在甄应嘉怀里不说话了。
不多时,纪楚带了个须发皆白的大夫前来,甄应嘉起身迎接,原本想跟着一起进去的,却见纪楚神色慌张,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跟他说。
甄应嘉留了个心眼,微笑跟大夫道:“您先去,我去吩咐准备笔墨纸砚,就不打扰您号脉了。”
等到大夫进去,甄应嘉跟纪楚两个站在门口,“怎么了?”甄应嘉问道。
“太子被废了!”纪楚焦急道:“早上发的圣谕,京城里都传遍了!”
啊!
第42章
甄应嘉一惊,虽然觉得这已经是意料中事了,然而能迫使皇帝做出废太子这个决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或者是什么人呢?
这个人……又是不是康和呢?
甄应嘉吩咐纪楚再去打探消息,转身进了芷音屋里。
芷音还是昏沉沉的,嬷嬷拿了她的手腕出来给大夫号脉,因为她还是个小孩子家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况且望闻问切,四样都齐了才好诊断。
只是甄应嘉原本以为不过是风热感冒,就算不吃药养上七天也就好了,只是走近一看,看见大夫一脸的凝重,眉心微微隆起,他反而开始担心了。
“可是小女有什么不妥之处?”甄应嘉焦急问道。
大夫回头看了甄应嘉一眼,略有为难想了许久才道:“我们出来说话。”
两人走到院子里头。
甄应嘉等了许久,听那大夫叹了无数声气,之后才开口道:“您家姑娘这个……不是病。”
甄应嘉挑眉,“此话怎讲?”
大夫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不打算说的,您家姑娘这个就算不吃药,最多七八天也就好了。只是你递来的那张拜帖……”
甄应嘉越发的不解了,他知道感冒不吃药七天能好,但是听着大夫的口气,明显跟他说的不是一回事。
“愿听您详解。”
“这个是宫里常用的方子。”大夫兴许是年纪大了,说话很是缓慢,两句话中间间隔的时间也长得让人有点受不了。
“她被人下药了!”甄应嘉一瞪眼睛,连背都挺直了,似乎随时打算找人拼命的架势。
“你这人,”大夫急忙道,“怎么不停我把话讲完!”
“这不是害人的法子!”大夫语气里还带了点怀念的意思,“宫里头有时候某些差事是没法躲的,又有的时候,为了不落人话柄等等,就出了这个方子。”
甄应嘉“哦”了一声,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这个方子只能是健康的人喝,喝下去便是七八天的高热,看着像是风热感冒,但是不管喝什么药都不见效,只能等着方子的药效慢慢退散。”
甄应嘉皱了皱眉头,“对身体无碍?”
“没什么大碍。”大夫解释道:“只是烧了七八天,难免有些四肢无力,好好补一补就是了。”
甄应嘉放下心来,可是没过几秒钟又开始揪心了。
放心的是芷音,揪心的不用说,便是康和了。
这明显就是避祸的手段,在东宫里头,能想着芷音好的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只是前头康和答应留芷音传递消息,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月……是形式发生了变化?
还是康和当初留下芷音就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而已。
大夫看见甄应嘉愁眉不展,劝道:“你能拿了宫里的帖子,我也就不瞒你,这药吃下去多半是为了避祸,我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这个人对你家姑娘是没有坏心的。”
甄应嘉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不过既然来了,还是请您开个方子,烧上这么七八天,怎么也会对身体有些损害的。还有我家小儿,今年才从金陵搬到京城,这些日子吃饭总是觉得不香,也烦劳您给看一看。”
大夫点点头,又去给宝玉号脉。
甄应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叹气。
他刚想着明日进宫,纪楚慌慌张张的进来了。
甄应嘉看他一眼,知道这第二次打探来的消息里……想必跟康和有关了。
甄家的下人,特别是得用的这几个,在朝廷形势,以及甄应嘉未来的打算上都是略知一二的。
虽然不知道甄应嘉差一点点跟康和有点些什么,但是至少都知道自家老爷跟东宫世子交好。
对于甄应嘉来说,告诉他们这些,就是让这些平日里在一定程度上要代表甄家的人知道什么人是不能沾的,什么人是能求助的。
在江南还好说,甄应嘉自己就是地头蛇,但是在京城这一块有真龙坐镇的地方,行事得小心一些才好。
果然不出他所料,纪楚一路小跑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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