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应嘉莫名觉得有点窘迫,十分想说当年那个不是他。
跟康和做兄弟才是他的决定。
太子叹了口气,“当年孤回京的时候便是要与太子妃成亲,之后十几年再没离开过京城,与你十几年没见,再见的时候太子妃却死了。”
听到这儿,甄应嘉也不免叹一声世事无常。
太子突然拉了他的手腕,想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来,甄应嘉猝不及防差点被拉到,太子到:“如今我也老了。唉……我的儿子如今都有儿子了。”
康和的脸上越发的神秘莫测。
太子站起身来稍稍抖了抖脚,疑惑道:“孤记得你当年最是喜欢说话的,怎么如今成了个一言不发的样子。”
不等甄应嘉回答,太子又自己接上了,“唉,人都是会变的。”
他看了看站在甄应嘉身边的康和,道:“这是孤的旧友,不用你招呼了,你回去前头吧,灵堂离不开人。”
甄应嘉的手腕还在太子手里抓着。
康和低头看了看他俩交叠在一起的手,因为有宽大的袖子遮着,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康和愣了那么一瞬,抬起头来又变成了因为丧母跟茶饭不思,悲痛欲绝的东宫世子。
他一言不发,扭头就朝灵堂去了。
太子拉着甄应嘉往里走,道:“你来了京城怎么也不跟孤说一声,孤现在很是清闲,倒是能带你去京城好好逛一逛。”
甄应嘉笑道:“才来三天。到京城头一天便进宫见了圣上,想是殿下这边事忙,所以圣上才……”
听见圣上两个字,太子脸上稍稍冷了冷,“我们去书房好好说说。”到这儿,他这才松开甄应嘉,道:“方才站起来太急,头晕。现在倒是好的差不多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书房,太子吩咐人去准备茶点,将甄应嘉请了进来。
甄应嘉的记忆里,虽然原主跟太子当时的关系挺不错,但是隔了这么多年,太子还能这么表现有点奇怪。
要知道旧友什么的,当年原主跟太子认识的时候绝对不超过四五岁,当时太子已经十一二岁了。
按照甄应嘉的理解,还有他上辈子的经验,大孩子是绝对不会跟小孩子一起玩的,反倒是小孩子喜欢追着大孩子跑。
那时候太子已经是半大的小子的,心智也比较成熟,但是原主呢?爹妈就他这么一个孩子,五岁就真的是正常的五岁,甄家的后院里也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争宠事宜,所以这么两个背景完全不相同的孩子。
换句话说,太子一个人的心眼怕是比两个人都多,而当年的原主是真正的傻白甜风格,完全不搭。
太子怎么会记了这么多年。
甄应嘉坐在太子对面,看着太子一脸怀念的看着他,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迷惑归迷惑,眼下只有他跟太子两人,想必太子说话做事少了许多顾及,倒是个好机会试探一下太子妃的事情。
想到这儿,甄应嘉顺着方才太子的思路道:“当年一别,转眼数十年。我还一直想着要来见一见太子妃,却没想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灵堂了。”
太子很是伤感的点了点头。
甄应嘉小心问道:“她可是得了什么急病?怎么这么突然就去了。”
这一句话又将太子的眼泪勾了出来,他道:“这都是我的错。当年她生完孩子身子便一直不好,再加上这些年我……我一直冷脸对她。”
太子低了头,泣不成声。
甄应嘉越发的迷惑了,太子这么伤心……是演戏?还是在太子妃死后才发现愧对于她?
前一条……演得有点过,至于后一条……甄应嘉这些年虽没见过太子,但是就听到的太子为人处事,他不像是这种人。
甄应嘉摇了摇头,道:“我与世子同一条船上京,听闻太子妃过完年便病了,御医治了这么许久,怎么老不见好,可是他们懈怠了。要我说,他们这群人进了太医院便以为高枕无忧了——”
太子打断了他,“不是他们的原因。那时候太医院每次来三个太医给她号脉。”太子低着头,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一脸的泪痕。
“都是我的错。”
“当年我们两个成亲的时候正是父皇要御驾亲征,我匆匆忙忙被立了太子,她又匆匆忙忙嫁了进来。我记得她大我三岁……那个时候你也知道,我才十三岁,完全没有成亲的准备。”
太子一边摇头一边道:“后来康和出生了,我们两个……她管着东宫,有时候也帮母后管管后宫,父皇不在,朝廷之事全压在我身上。那时候行军又不是很顺利……”
太子长叹一口气,“我们两个就这么疏远了十几年,一直到她死了。”
太子突然沉默了下来。
可是甄应嘉心里怎么都不是个滋味。他想也不用想便是要站在康和这一边的,况且太子还有个跟康和只差了半个时辰的庶子,单这一条,什么没做好成亲的准备就站不住脚了。
甄应嘉想了想,装出一副唏嘘的模样,叹道:“太子妃死得这么突然,东宫想是要乱了手脚了。”
他愿意是在太子妃死的突然上,但是太子却没接这一句,反而道:“正是。离了她我才知道东宫上下她费了多少心思。她还在哪儿躺着呢,下人就开始作乱了。”
“可是屋里丢了什么要紧东西?”甄应嘉道:“不过我想太子妃屋里的东西应该都是御制的,偷出去也没哪个当铺敢收。”
“倒不是什么之前物件。”太子道:“早些年的首饰,还有些去年剩下的金、银锞子。她们在宫里做了许久,偷得也都是好糊弄过去的。”
甄应嘉妆模作样陪着太子叹气,心说这么听来倒像是真的偷了东西。他记挂着外头的康和还有芷音,又惦记着御书房里的皇帝,喝了杯茶之后就告辞了。
“还等着圣上宣招,方才是赶着空过来的。”
太子站起身来,道:“我送你去门口。你还住在福祥大街上的宅子里?等此间事了我去寻你。”
两人走到门口,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甄应嘉这才出来。
康和还在灵堂上跪着,芷音却不知道去了哪里。甄应嘉有些着急,生怕芷音冲动之下做点什么出来,刚想找人问,便有早先见过的康和手下将他请到一边。
“方才甄姑娘哭花了眼睛,世子让人带她去里边洗漱了。”
甄应嘉松了口气,听见这人又道:“您放心,甄姑娘在东宫是熟惯了的,上上下下都认得她。”说完,他又小声道:“您安心去御书房,等甄姑娘梳洗好了,世子说直接将她送去东门等着您。”
甄应嘉越发的觉得康和心思细腻面面俱到了,他看着跪在灵前的康和,道:“仔细照顾着他。”
出了东宫,甄应嘉一路往御书房去。
人常说走路的时候最适合思考问题,甄应嘉也觉得是这样。
太子他……虽然看起来真的像是在太子妃死后醒悟了,但是甄应嘉怎么看怎么觉得假。他跟赵氏一唱一和,是为了掩盖他们谋害太子妃的心思。
因为甄应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宁国府的贾珍。
秦可卿死的时候贾珍悲不悲伤呢?他伤心的几乎都要起不来床走不了路了。
但是秦可卿是怎么死的?是因为跟他通奸之后,事情败露,这才上吊自杀。
这么一联想,太子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动机呢?
甚至那两个偷了东西的婆子……怕是偷的不是钱物,而死偷听到了什么话语。甄应嘉现在只希望康和动作快一点,千万别让太子或者赵侧妃将人处理掉了。
第35章
不多时,甄应嘉到了御书房,钱理正探头张望,看见他过来了很是笑了一笑,道:“里边差不多完事儿了,才说要让人去找您呢,您就过来了。”
甄应嘉点点头,跟着钱理站在御书房廊下。
大约过了一盅茶的功夫,门开了。
放眼望去,里面出来三三两两结伴的官员,大约十个。
甄应嘉微微侧身微笑,算是表示友好的方式,同时得了不少微笑作为回礼。
官员的官服是身份的象征,文官武官各不相同,甚至品级的差异也能在上头看出来,又或者一些特殊的部门,比方钦天监等等,他们的官府跟其他官员大有不同。
所以在甄应嘉眼里,他现在看出来这些人全部都是文官,年纪都不小了,身材稍显瘦弱,再加上钱理在他耳边介绍,他立即将这些人的身份搞得一清二楚了,以及皇帝宣这些人来的目的。
顺天府学政、礼部侍郎、翰林院官员,如果这些还看不出来,那么还有最后出来的两人,新任的国子监祭酒和国子监衍圣公。
特别是最后一个,衍圣公在国子监算是个地位超然的顾问角色,或者又有点像吉祥物。
这个角色是专门给孔圣人后人的,官位是从二品,比实际掌管国子监的从四品祭酒还要高出四级来。
祭酒和衍圣公两个最后出来,慢悠悠的相互客套,甄应嘉看着这些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就是今年京城乡试的主要组织者们了。
还有乡试的主考官,想必也是在这里头出来的。
甄应嘉有八成的把握,今年的主考官是新任的国子监祭酒。这一位祭酒刚上任,什么政绩都没有,对于一个刚上任的学院领导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主持乡试更好的政绩吗?
显然没有。
甄应嘉盯着这位新祭酒的背影,侧头又问钱理,“你方才说,这位祭酒姓孙来着?”他打算过两天去套套词,再给自己岳祖父去封信,怎么也得加大几分中举的概率不是。
钱理点点头,“孙书海,字苦舟,名字里都透着书卷味。”
两人正说着,御书房里又出来一人,是个太监,他道:“甄应嘉可来了?圣上宣招!”
甄应嘉上前一步,冲那太监笑笑,“正是在下。”
太监用很是傲慢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遍,甄应嘉抑制住心里的不适,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淡了。
说起来他头一次进宫的时候还被尊称一句“甄大人”,现在被一太监这么连名带姓的叫,还是如此不礼貌的方式,着实不爽。
虽说这是御前,这么连名带姓的叫就没什么机会认错人了,只是……书房前头就等了他一个,所以太监这么叫他必定是个下马威。
这种时刻甄应嘉难免多想,这太监是为了从他口袋里掏银子出来,还是得了什么人的吩咐,过来试探他的?
太监用极不舒服的方式将甄应嘉打量个便,才道:“就是你了,进去吧。”
甄应嘉走进书房,钱理从柱子后头出来,上前两步咳嗽了一声,太监脸色变了变,谄媚道:“您来了。”
钱理扫他一眼,道:“那一位可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连戴公公都不敢在他面前如此。”钱理绕着这太监走了两圈,疑惑道:“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太监急忙摇头,“我这是被人骗了,前头听人说这是江南来的大财主,家里连痰盂都是金子做的,我就是想吓一吓他,看能不能……敲点边角下来。”
钱理冷笑两声,“就算他连人都是金子做的,也轮不到你敲。仔细着你的差事!”说完,钱理便离开了。
太监两头看看,摇头嘲讽道,“我敲不下来,难道就轮到你了?有的是人能敲碎了他。”
这是甄应嘉第二次来皇帝的御书房,跟上回不同,这次御书房里就皇帝一个人。
甄应嘉超前走了两步,便见皇帝抬起头来,他急忙上前行礼,只见皇帝恍然大悟般道:“哎呀,朕年纪大了,好忘事。方才应该将孙学海留下来的,他是国子监的新祭酒,你马上就要去他那儿读书了。”
听着皇帝这番暗示,甄应嘉一阵惊喜,他笑道:“方才打了个照面,听说那位孙大人表字苦舟,学海无涯苦作舟,想必在学问上很是渊博了。”
皇帝点头,“正是,你在学问上要是有什么不解之处,多去请教请教。江南一带的书院朕也去过,虽跟京里一样,都用的是朱熹的四书集注,但是侧重点却不一样,你现如今要在京里科举了,正是要好好学一学。”
皇帝这暗示……可真是直白的不能再直白了,跟直接说“孙学海主持乡试并且出考题”就隔了一层窗户纸,还是透明的那种。
甄应嘉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上前道:“多谢陛下。”
皇帝大笑两声,道:“跟他们相比……你可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啊,可千万别给朕丢了脸。”
甄应嘉笑了笑,郑重其事道:“定不辱命。”
从御书房里出来,甄应嘉心情好了许多。
他想起他家里那套三、百、千,放了十几年,已经又黄又脆的三、百、千,正是出自现在这位皇帝的手笔。
他识字启蒙的阶段,当今这位皇帝可是参与了不少。
科举的最后一关,也就是殿试,都是皇帝亲自出题,然后给这些举子们评定名次,也正是因为皇帝主持考试,最后的进士们还有个头衔:天子门生。
说起来也有点防止主考官拉帮结派,组成小团体的意思。
甄应嘉一边想着,一边摇头笑着,跟他想中进士然后一鸣惊人一样,皇帝怕是也想等他中了进士,然后大声的宣布:这个进士是朕教的,当年就是朕给他启蒙的。
这已经脱离了考生贿赂考官作弊的范畴了,这已经上升到……甄应嘉也想不出来合适的词儿形容了。
不过想想那个场面,这感觉真是精妙绝伦。
但是书还是要好好读的,就算有人帮他,他自己也能帮自己,不过考卷是要给全体考官都看过的,稍稍夸大个一两成倒是没什么问题,若是硬生生说出花来,那可就是自打脸了。
甄应嘉一边走一边想,不自觉间已经到了东门。
马车已经套好了,芷音正在车里等着他。
虽然她在东宫已经洗漱过了,不过一双眼睛依旧红肿着,甄应嘉看见芷音这个样子,不免叹了口气道:“虽现在查不出什么证据,只是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我已经同世子说过了,他在里面也会小心仔细的。”
芷音半低着头,半响才发出小小的一声嗯来。
甄应嘉叹气,伸手将她的头抬了起来,道:“今日我看见太子和赵侧妃两个处理那两个偷了太子妃东西的窃贼,唉……若是没有你事先告诉我,我只怕也觉得太子是幡然悔悟了。只怕这出戏演出来,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
芷音猛然抬头,用力摇了摇头,甄应嘉阻止了她道:“这两日太子妃新丧,你这样还行,若是将来你还这个样子,怕是就要让他们起了警惕了。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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