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是阳光异常猛烈的夏天,整个世界仿佛安静地只剩蝉鸣和窗外足球场上的口哨声。
“你应该知道我是怎样得爱你!
我把我的爱,我的肉,我的灵魂,我的整个儿都给了你!
而你,却撒手走了!
我们本该共同行走,去寻找光明,可你,把我留给了黑暗!”
清亮的声音在练习教室里回荡,青涩地有些雌雄莫辨。
“天麟哥,我这样说行吗?”
说话的少年有一双莹亮的双眼,身量纤细,穿着一身精致的滚边旗袍,乍看之下,十足一副少女的清丽模样。
“不错,情绪还可以再饱满一些,尤其是这句‘我们本该共同行走,却寻找光明,可你,把我留给了黑暗’,女主角陷入的是一场有违伦常的禁恋,被抛弃后,这种长期压抑后忽然爆发濒临绝望的情绪光靠提高音量还不够。”
嘴上挂着温柔的笑容,青年放下手里的剧本,绕到显然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身后,用修长的手指将少年旗袍右饪上松开的盘扣重新扣好。
这样行吗?”捏着鼻子少年露出像猫咪一样可爱的神情,细声细气地念了一句。
“展现演技仅靠改变声音可不够”,耳边一阵低沉的闷笑,灼热的气息像羽毛一样若有若无地拂过耳垂边缘,修长的手指已系好最好一粒扣子,“仔细看,你和小颜的个性、长相真的完全不像呢……”
……
周身一冷,方严打了个轻微的寒颤,回到现实。星城冬末春初时节寒意颇深,屋里甚至冷过屋外,路面上的冰好像积得更厚了,远远地传来路上行人经过时踩破薄冰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起身将空调打开,轻微的空调声嗡嗡地响起。今天餐桌上,于天麟又说了同样的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看出什么端睨了?方严忽然觉得头从没像今天这样疼得厉害,大脑几乎乱成一锅浆糊无法思考,使劲砸了砸额头,砰地一脚踹开门,走进浴室。
该死的衣服,还是这样紧!
……
是该给自己找份工作了,之前于飞的提议似乎不错,这样闲下去,不知道还会生出些什么奇怪的念头出来。最近好像有点想太多。临睡前朦胧的灯光里,方严抱着这样的念头累极了睡去。
……
第7章 第 7 章
不日后,方严以法律专务的身份就任于辰辉足球俱乐部。
好友于飞是铁了心要在足球事业上大展拳脚,况且自小就在英伦独立生活,人品持重可靠,虽说两家门阀不低,但双方父母对此倒是相当开明,很是支持两个孩子在新领域闯一闯,也就听之任之,并未做太多干涉。
新赛季之前的筹备工作紧张而繁忙,人事的调动,新老球员的续约和离队等问题纷繁冗杂,于飞忙到整日里几乎难有休息,虽然万分辛苦却始终不减嘴角边洋溢的笑容。
方严深知好友近日的好心情全是拜那位才走马上任的主教练所赐,仰慕多年,终于一尝夙愿,将这份情怀化做事业的推动力,也算是得偿所愿。
只是……这位颇有些倨傲的年轻主帅似乎并不太买这位头号粉丝的帐,或者说是对于飞这位年轻的掌门人是否能够操控全局仍然心存疑虑,只是并未显山露水。CFL联赛开战在即,多少双眼睛盯着,要是此时闹出个上下不和的矛盾出来,见缝插针的媒体一准能逮住机会大做文章。
这天,是陆正擎新帅上任的接风宴。星城足球之风盛行,出席宴会的不乏政界名流商贾豪客,目的不外乎是为了亲见这位名动天下的红骑士队前队长一眼。
出发前,为躲避记者的埋伏追击,自幼在星城长大熟门熟路的方严索性主动请缨担任起司机,后座陆正擎和于飞并肩而坐,形成了一个明显的低气压区。
路上,方严一只手稳稳地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出来调了调后视镜。这位气质沉稳面容英俊的球队新任教头端坐一侧,即使已经退役,仍然显示出运动员良好的素质,脊背如尺,表情沉毅。
三十岁本是足球运动员的黄金年龄,他率领的国家队甚至被外界称为最有希望再次冲击世界杯的一届,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凤凰联赛的残酷性让他过早退出球场。回国任教,大概又是一条漫漫长路。
他又将视线转向后视镜中正襟危坐面皮却有些微微发红的好友,不由暗暗一笑,轻咳了一声,挑起话题:
“陆Sir准备如何整顿辰辉队务?”瞄了瞄后视镜中的陆正擎,方严故意挑了个难度颇大的话题,似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陆正擎眉头微皱,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不豫。
倒是于飞急了,赶紧出来使眼色打圆场:“阿严,陆Sir自有主张,我们早就有言在先,队务的事他全权做主,我绝不干涉。”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陆正擎一眼。
方严不禁叹气扶额,签约的时候他也在场,怎么会不知道那张合约的内容?只心说阿飞啊阿飞,你怎么这么不上道,这才几天就被陆正擎吃得死死的,人家还未必领情,以后可有得苦头吃。这么一想,不由拿出一副职业律师的态度正色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陆Sir,这个问题就算我现在不问,媒体迟早也会问,星城的记者可是出了名的刁钻,你们要是不事先商议好,到时候,一句‘无可奉告’恐怕打发不了他们。”
虽然语气不善,但方严说的却是事实,做为律师,他很清楚记者的职业秉性,得时不时放点料出来满足对方的猎奇心理,不然他们一准挖空心思在你身上找新闻,辰辉眼下才刚刚起步,上下关系不稳,最怕媒体兴风做浪。
“阿严……”于飞急得直起身子,忙不迭打断。
“有心了,方律师,”并没有预期中的恼怒,陆正擎按住于飞,淡淡开口,依然是不卑不亢的态度,“回去我会给于总一个详细的交待。”
“那就好,辰辉的未来可就仰仗陆Sir了,阿飞,你说是不是?”
一个转弯,方严打着方向盘顺势回头看了看后座神色各异的两人,又恢复了平时嘻笑的神情,虽然面子上是跟于飞说话,目光却停留在陆正擎身上,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最坚硬的堡垒往往是由内部攻破的,上下齐心才能攻之不破,他相信陆正擎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话刚落音,两人便同时“嗯”了一声,陆正擎倒是稳如泰山,只不动声色地将眼光挪向窗外,而原本就手足无措的于飞更是脸面飞红,毫无半点俱乐部总经理的气势。
没救了……方严心里忍不住再次扶额叹息。
……
几个弯道变速过后,方严巧妙地摆脱记者的追击,不多时,三人顺利抵达目的地。
在身着绣花旗袍的服务生引领下走上古香古色的楼梯,来到一早便预订好的包厢,门随即打开,里面典雅清静的布置让人身心顿时一松。
里头人不多,都是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方严草草扫描了一遍座上诸人,其中不乏父亲生意上的伙伴,为了筹备这次接风宴,公关部可谓煞费苦心,估计这场酒宴下来,辰辉的赞助费恐怕又得直线攀升。这个时候,辰辉需要的不仅是人气,更需要实实在在的金钱赞助,此回借着陆正擎的光环效应,仅球衣的胸前广告赞助费就翻了几倍。足球世界就是这样,名利场,也是销金窟。
此时,沙发一隅一动,似乎是久侯多时的高大身影稳步向前,笑容沉稳地向陆正擎伸出手:“陆Sir,久仰。”
陆正擎点头回握过去:“客气了,于董。”
看到来人,那一刹那方严方寸顿时大乱,几乎要转过身去夺门而逃。
Fxxx!他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手腕一疼,激得他回过神来。原来一旁的于飞见他神情有异,连忙在他手臂上悄悄拧了一把,对不起,于飞嘴唇微动,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歉意。
方严心头一震,自知神色有失,连忙收起脸上的显而异见的惊诧,提醒自己镇定下来。
阿飞只是执行长,总理球队大小事宜,事实上于天麟才是这家足球俱乐部的真正持有者,这件事他竟然忘了个一干二净。那一瞬间他确实很想拨腿走人,可是如果就这样狼狈地逃走那就太没用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扬起头,调匀呼吸,已经有过惨痛的先例,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在于天麟前示弱。
然而于天麟似乎早就忘了那些陈芝麻烂的旧事,一脸全然不在意甚至是看陌生人的样子,微挑的凤目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便与陆正擎热络地寒暄起来。
手一抖,方严忽然有种千钧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男人一秒钟也不愿望多停留的眼光会让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一种说不清楚但莫名让人烦躁的情绪袭来,那边言笑晏晏接风洗尘,自己则干脆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自斟自饮喝起闷酒来。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于天麟不愧是制造气氛的高手,两人聊得似乎相当投机,就连一贯倨傲的陆正擎脸上也渐渐有了欣赏笑容,几番话下来,碰杯声渐起,一室的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夜色渐深,在座几人大多都已略有醉意,于飞尤其脸带薄红,陆正擎的到来实在让他兴奋过了头,而于天麟仍然神色如常,一副千杯不醉的模样。
有好几次,方严都借着酒意醉眼偷偷看过去,可于天麟似乎连一眼都吝啬给予,依然谈笑风生,仿佛他只是个隐形人而已。
切!明明当年是他对不起自己,怎么现在搞得好像是自己枉为小人!带着满腔愤懑的心思,方严睨着醉眼,又猛灌一口。
接下来,耳边只隐隐听到于飞的呼唤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第8章 第 8 章
也不知什么时候,醉得迷糊糊的方严渐渐醒转来,只觉得头疼得很,而身体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浑身绵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皮也睁不开。这是哪里?他轻轻喊了一声,却发现嗓子沙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到嘴边只化作浅浅的呻吟。
“喝了。”就在他想挣扎着坐起来时,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只修长有劲的手抓着一瓶水递到面前。
久旱逢甘霖般,方严想也没想,接过水瓶,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清凉甘甜的水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原本火烧似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晕沉的头脑也清爽起来。
挪动着身子坐起来,方严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在车上,怪不得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只是刚才的声音……好熟悉……
啊!仍然有些迟钝的脑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差点怪叫出来,前座上正在开车的身影化成灰他都认得,却又慌忙捂住嘴,定了定心神,用自以为平静的声音道:“停车,我要下去。”
“你以为我很想送你么?”冰冷的声音从前座传来,“酒量不行就不要猛灌,还要麻烦别人来送你……这么多年,你麻烦人的本事可真是一点没变。”男人轻哼了一声。
“我叫你停车!”一股无名火倏地自从身体深处窜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方严气得猛砸了一下车门,“我没求着麻烦你。”
哧……轮胎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音,车子猛地刹住。
“你已经麻烦到我了。”解开安全带,于天麟忽然从前座探出身来,高大的身影罩在后座上方,鼻对鼻眼对眼地盯着方严。
“你干什么!”酒后气力不足的方严差点从后座上摔出去,看到面带怒容的男人这样近距离地压迫自己,寒毛直竖,不由慌了神。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男人语含讥诮,“不想坐就下车,别浪费我时间。如果你认为这里也能打到车的话。”
方严登时被激得热血一荡,奋力推开车门想起身落地却发现脚上除了一双袜子外什么也没穿,他借着车内的微光低头到处瞄了瞄,却怎么也找不着。都是这人害的,他焦急低语着,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躁郁地向前座大吼,“我的鞋呢?”
“哪天你人丢了是不是也要问我。”又是那副冷冷的口吻。
被男人的话噎得气结,方严心头一凉,酒意全醒。
原来他们早就陌生地不像从前了,而内心深处,尽管他做了那样伤害自己的事,自己却总希望可以像从前一样被温柔对待。
推开车门,方严赌气赤着脚走了下去。双脚接触到冰冷地面的一刹那全身都瑟缩起来,似乎落入冰窖。
“以为这些年你会成熟一点,没想到还是这样孩子气。就为了那些无聊的事,连我的车也不敢上吗?”男人薄唇一动,恶质刻薄的态度依旧。
没想到于天麟会如此爽快地提起过去,方严胸口一滞,眼神灰暗了下来,本想反驳点什么,无奈只是掀了掀嘴唇,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抬头深呼吸,勉强往前走了几步,脚落在地面上实在是刺骨得很。再环看四周,已近午夜,人迹渐少,只有四面霓虹闪烁。
用手收了收外衣的领口,方严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只有身后的汽车灯光冷冷地照着自己,就像那个人冷冷的眼睛。他知道此时于天麟眼中的自己一定狼狈不堪更甚从前,但他已经根本不在意了。
同时,车里略显疲态的男人抚了抚眉心,深叹一口气,拿起手机,沉声道,“阿飞……”
这样的天气,根本叫不到出租车,才走了不久,方严便已经暗暗叫苦,自小温室里长大的他,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但要让向于天麟低头却又是万万不能。孩子气,谁他妈孩子气了!
于飞的车追上方严时,天空已经飘起了薄薄的冻雨。
“阿严,快上车。”灯光一闪,银灰色的小车停在身边,车窗缓缓落下,于飞从车窗探出头来。
“阿飞……”仿佛看到亲人的方严有些不可思议地张大嘴,本想一个箭步窜上车,无奈冻得发麻的双腿完全使不上劲,只能一步步挪上去。
两人并未察觉,百米开外,夜幕中黑色的小车转向灯一闪,车内男人掐掉才燃烧不到一半的烟头,打着方向盘掉头疾驰而去。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不是让大哥送你回去了么?后面有毯子。”方严有些滑稽地挪上车后,于飞将干毛巾递给方严,示意他擦干头发上的雨珠。
“你还说,知道你大哥今天会来也不告诉我,”哭丧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方严用后座上的毛毯捂住冻到有些发青的脚,埋怨道,“还让他送我回去。”
“所以你就赌气从他车上下来准备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