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
太孙嫔渐渐地止住了抽泣,她抹着眼睛直起身来,勉强一笑。“嗯,哭一会儿,心里好受多了——我这就回去了,躲出来太久,惹人闲话……”
太子妃也不多留,等太孙嫔去了,她又请张才人过来说话——这一阵子,张才人、李才人,经常都带着徐循,和她慢慢地说些宫里的事儿。
张才人对徐循的评价也不低,“是个可人疼的小姑娘,虽实在,但却很灵醒,不是那种迷迷噔噔、漫不经心的人。”
能通过选秀的,资质都不会太差,太子妃点了点头,“明日就算了,再下回,咱们进宫给娘娘请安的时候,就把她也给带上吧。”
张才人笑了,“其实明日也行,您也知道,桃色消息,一直都传得很快的。现在内宫里,肯定已经是出了新闻了。该知道的人,只怕全都知道啦。”
太子妃白了张才人一眼,旋即也掌不住,她笑了起来,“还是缓缓吧,这会就把她带进去,那我们也太沉不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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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台面下的风风雨雨,徐循根本是一无所知,她还是如常到太子宫中请安,和两位才人说些宫里的规矩和讲究,再说说宫里的故事、趣事。这么着过了几天,她听说太医去了何仙仙住的西六宫,又过了几天,听说何仙仙得的压根就不是风寒感冒,而是她也听不懂的什么病。
再过了几天,何仙仙就搬回了太孙宫。
连日的病痛,使得她清减了一些,神色也宁静了许多,从前的那些活泼劲儿,似乎也消散了不少。徐循去探望她的时候,她正和太孙嫔说话,声音虽虚,但精神还好。
三个小姑娘说了几句话,何仙仙对生病的日子明显就不想多谈,又忍不住打了几个呵欠,太孙嫔坐了坐也就站起来走了。徐循也要回去时,何仙仙又给她使眼色,她便慢了一步,搭讪着留在了何仙仙床边,同她笑着说,“自从你走了,小花园里的旱莲花都开啦——”
话没说完,何仙仙就握住她的手,半抬起身子,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循,我嘴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这件事,让我看清好多,别的我也不说了……以后,咱们就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徐循很吃惊,又不好多说什么——何仙仙床边就站着有人呢,她口吃了一会,只好期期艾艾地说,“哎,你别担心啦,大哥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你好好养病是正经……”
何仙仙也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就是白问问……你去吧,等我能出门了,再来找你说话。”
徐循就这样纳闷地回了屋子,想了半天,才和钱嬷嬷倾吐自己的疑问,“这事,怎么就叫她给知道了呢?难道私底下,已经传开了?”
才一问出口,见钱嬷嬷的表情,她也明白了过来。徐循心里有点不舒服,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拧着眉头没有说话。钱嬷嬷倒是很淡然,她说,“贵人,您心好那是好事,可帮人您得见情啊……这件事,就得这么办才好。这里头的道理,您以后会明白的。”
徐循想要反驳钱嬷嬷,可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想来想去,也只好捏着鼻子,把这个人情给认了下来:暗地里,她觉得太孙倒是有点冤,这件事分明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可听何仙仙的意思,她是只谢自己,对太孙反而平平了。
要不说徐循运气好呢?这回,虽然所有人好像都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的确是又占了一回便宜。
25赏赐入宫这么久,其实徐循还真是在经常到张才人、李才人屋子里玩耍以后,才感到自己已经渐渐地融入宫廷。
几个嬷嬷知道得虽然多,但也都是些宫人之间议论,而且有些事还不爱和说。徐循对内宫人际关系基本就是两眼抹黑,太孙妃虽然和好,可又是正妃,内训里反复告诫,宫妃之间,最忌闲言碎语、搬弄是非。有些事,太孙妃心里就是清楚,也不好和们谈论,不然日后怎么以身作则,去母仪天下?
至于孙玉女,虽然对内宫事也很了解,但平日里不大谈论这个,进宫请安次数也不多,这种话题,并不在小姑娘们日常谈论范围之内。所以徐循虽然在西六宫和太孙宫都快住上大半年了,但对内宫印象还是非常地模糊。也就是最近,徐循得了张娘娘提拔,能进内宫去请安了,张才人、李才人对才热情起来,平时凑过去请安时候,也愿意说点内宫事给听。要是在以前,们对徐循这样小妃嫔,都像是对小孩儿样,照顾得虽然周到,人虽然和蔼,可多话却是句都不说。
太子因为年岁更大关系,有不少妃嫔美人,但真正上了册倒都正经是才人名分,不像是太孙身边,还有个太孙嫔。张才人、李才人还有郭才人,都是有名有分人物了,就是郭才人受宠,这几年连着,不是双身子,就是在带孩子,平时压根没功夫应酬们。倒是张才人,自己没孩子,李才人,自己孩子大了,平时还挺有空闲。除了在太子妃娘娘跟前服侍以外,们闲暇无事,也喜欢聚在起说话,并不和小妃嫔们样出去打秋千。徐循也是受了太孙妃指点,也是自己留了个心眼,比如今天,在后园里打了会秋千,见孙玉女不知道钻去哪里了,也就往张才人屋子里过去了。
张才人和李才人果然正坐在起捡佛豆——内宫妃嫔,多数都信佛,得了闲拣豆子念经,也是不错消遣。见到徐循来了,张才人就挪出个位置,道,“也积积福吧。”
李才人笑着说,“上辈子肯定拣了辈子佛豆,这辈子,很可以不必拣了。”
在人前很是温婉贤淑,私下倒是满爱开玩笑,张才人听了,也微微地笑起来,倒是徐循红了脸,道,“李娘娘又打趣。”
李才人嘴角,翘得更高了,口中却道,“什么牌名上人,也娘娘、娘娘地叫。还不快坐吧。”
三个妃嫔就坐在块儿,默默地拣了阵佛豆。李才人这才打开了话匣子,“都听说了吧,刘婕妤这几天,又在张娘娘那里触了霉头。”
张才人就是张娘娘内侄女,这种事肯定都是听说了,摇了摇头,也是叹了口气,“其实,这都是细枝末节了,这几天娘娘心里不高兴,主要还是因为,三宝太监从西洋带回来贡物进宫了,皇上发话,珠宝饰物,让王娘娘先挑。”
三宝太监回那是大事,徐循还没进宫时候,就听说过三宝太监下西洋事,父亲还买过三宝太监从西洋带回来海螺给们姐妹玩呢。虽然那多半就是假托了个名头,但可想而知,难得出使次,肯定得带点好东西回来。不过,并不知道三宝太监已经又出使西洋了,听了张才人这么说,才晓得人家早都又出使了,而且听意思,这次肯定也是满载而归。
李才人才要说话,看了徐循表情,便说,“上回三宝太监大人回来时候,还没进宫,西洋可是好地方。那些名贵香料和宝石,都是从西洋带回来。三宝大人只怕也是才回来没几天吧——”
张才人点头说,“才刚到,东西还没送进宫呢。就是皇上上回去看王娘娘时候说起来这件事,王娘娘说,‘肯定带了不少好东西’。皇爷爷说,‘等开了单子,让张氏送到永华宫,们先挑吧’。”
能这么绘声绘色,连皇爷话都复述出来,那肯定又是不知哪个宫人私底下传话了。李才人啧了声,微微摇了摇头,见徐循还是懵懵懂懂,便道,“王娘娘没得病之前,是要比张娘娘更得宠些,现下得了病,更惹人怜爱也是理所当然。就是张娘娘,多年来管理内务多么辛苦,心里肯定是不大得劲了。刘婕妤眼皮浅,还当王娘娘体面就是体面,忙不迭也要去卖弄宠爱,被打回来那也是自找。唉,说来,当年王娘娘让韩娘娘住进永华宫,也算是用心深远,若不然,皇爷也未必能想得起。”
“都是虚热闹。”张才人也叹了口气,“争口气罢了。姑姑也不是怪王娘娘抢喝头汤,就是觉得皇爷这样做,倒显得不懂事般。后宫有了好东西,姑姑避嫌不先挑,余下,按品级还不是先送到永华宫……”
徐循听得目眩神迷——在来说,刘婕妤这样当红得宠妃嫔,已算是很厉害了。可没想到,张才人和李才人说起来,好像压根就没把当回事似。反而是久病在床王娘娘,还有似乎没见多得宠韩娘娘,更受她们看重。
张才人说了几句,忽然想到,还扭脸提点,“高丽贡女,眼皮子都浅,毕竟是外藩女,没受过们上教化。喜欢争风吃醋不说,还爱财货。所以……和汉王也直都比较亲近,这阵子,刘婕妤听说老往永华宫请安——王娘娘都病成什么样子了,起不来床了都,怕也不会管这些事。就晓得这些贡女们,心里都向着谁了。”
徐循连忙点头,唯唯地应了下来。
李才人看在眼里,就笑着说,“小循告诉,在宫里见了刘婕妤、韩娘娘,该怎么做?”
徐循想了想,见两个长辈妃嫔都看着自己,虽有些紧张,却还是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才人和张才人对视眼,都微微笑,李才人说,“不特别客气点?”
徐循垂下头,扭捏地说,“不想特别客气……咽不下这口气,不让们挑出毛病,也就罢了。”
李才人笑着说,“这就对了,们行得正,言行都依足内训,就是要吹毛求疵,张娘娘也能为们做主。咱们不能被人挑出错处,可也不能软得提不起来,让贵妃娘娘想做主都没法儿,那样就太不给春和殿、太孙宫挣脸了。”
徐循也觉得两个长辈就是这个意思,再结合张贵妃娘娘赏金耳坠子,这种态度就更明显了,连忙表态,“定不给两宫丢人。”
两个长辈顿时都满意地笑了起来。张才人也就没再教育徐循,而是又换了个话题。“听说,行在那面宫殿,都快盖好了,地儿要比这里大了好几倍。”
“那可太好了。”李才人忙说,“前些天下雨,院子又涝了个不成,这里如何?那屋里水都要满上台阶来了……”
也许就是表态发挥了作用,又过了几天,太孙妃特别提前通知,明日大部队进内宫请安,也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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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几次进宫,都是先到长阳宫,这里也算是在内宫里最熟悉地方了,虽说有点奇怪,但对长阳宫,是有几分亲切之情——这和对张贵妃娘娘感情也脱不了干系。虽说张贵妃娘娘赏金坠子,虽然也不是光看可爱,而是为了敲打刘婕妤,但不管怎么说,那些夸奖话,和沉甸甸名贵饰品,毕竟都使得对张娘娘有些淡淡感激之情。这都还没算上张娘娘从选秀时就看重老情分呢。
也因此,见到张娘娘时,除了有些兴奋以外,并不惧怕紧张,请过安便在下首坐了,听凭太子妃和张娘娘唠家常,自己则游目四顾,打量着长阳宫里摆设。
她们这次进来,和上回册封拜见又不样了,张娘娘没有升殿,而是在东里间和们说话,东里间摆设要比正殿更丰富,也更家常。基本架构也和徐循屋子里差不多,靠墙是炕,方便冬日会客,到了冬天,炕上还会加盖暖阁,现在天气还暖和,所以只有几根柱子在炕边围着。靠窗是张大大罗汉床,上了黑漆,徐循也看不出是什么木头,屋当中张梅花桌,边上轮绣墩。罗汉床旁边摆了两张圈椅——那些正儿八经太师椅,在东里间内是看不到。其余两面墙旁放着顶天大立柜,这个木头徐循是看出来了:金丝楠木,一寸木头比金子都更贵的好东西。
除此之外,张娘娘屋子里也就是张缂丝万寿金凤小屏风特别打眼,其余摆设也和徐循屋子里样,反正都是那些摆件,无非是张娘娘屋子里摆件用料更名贵而已。徐循只觉得盘紫水晶葡萄晶莹剔透特别可爱,盯着看了会,便收回了眼神。
太子妃和张娘娘挨得最近,们也在谈三宝太监从西洋回来事,因为这算是宫里大事了。三宝太监从西洋带回了许多名贵木材,包括内已无法搜求,极好紫檀木,皇爷下令让这些木头打造家具就直接运往北平行在,这就又有个问题,那就是北平行在宫殿分配还没确定,起码内宫该怎么安排根本就没个数。张娘娘现在就正为这事儿头疼呢。
“尚宫局那面也是塌糊涂,”和太子妃抱怨,“让们去寻宫城图来看,竟不知找哪个衙门。和皇爷说,这么闹,可管不了,说不得只好撒手不管,反正,少不了处屋子住那就成了。”
太子妃肯定要安慰张娘娘,不过,张娘娘消极怠工情绪很严重,说了没几句,便挥手道,“算了算了,都是不说了。——嗯,这不是徐——徐——”
徐循听提起自己,看张娘娘眼神放到自己身上,赶忙站起来说,“小循给娘娘请安。”
说着又要行礼,张娘娘笑着说,“都拜过一次了,干嘛还拜。坐得那么远,都看不清了,到我身边来。”
徐循就又挨着坐到了张娘娘身边,张娘娘摩挲着她肩头,将细看了会,便冲张才人道,“你说,她和宁姑姑生得是不是有几分像?”
张才人尴尬了会,还没答话,张娘娘就叹了口气,“我倒是忘了,你进宫时候,才几岁呢,宁姑姑那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你肯定已记不得啦。”
听起来,徐循是长得和张娘娘早夭的妹妹有几分相似。太子妃笑着说,“我说呢,娘娘怎么见到她就这么喜欢。原来是她好福气,生得面善。”
“面善是真,好福气又未必了。天家妃嫔,固然是养尊处优,可也要处处谨言慎行,方能为天下表率。”张娘娘叹了口气,倒是说了几句大实话。太子妃、太孙妃连张才人、徐循,都忙起身道,“是,谨遵娘娘教诲。”
这倒是把张娘娘给逗笑了,说,“我是说,有时呀,这后宫妃嫔,倒不如寻常人家妇人,嬉笑怒骂,都能肆意。心里有什么委屈,还能和家里人抱怨抱怨……咱们既然是天下表率,有点委屈,不也就只能往心里咽了?”
把徐循揽在怀里,怜爱地道,“所以看到你这样憨憨样子,我就打从心里喜欢。憨点好,老天爷就中意憨人呢,憨人有憨福!小循,刚才进来,你看什么看得这么高兴啊?”
徐循没想到自己举动,都落在张娘娘眼里,面上一红,“我看娘娘屋里摆设,好看得很……”
张娘娘失笑道,“好看吗?”
徐循老老实实地说,“真好看。”
“入宫都十几年了,就是每年按时应分得赏赐,也有不少,等你到了我那时候,屋里也就好看了。”张娘娘似乎有些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