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这个监察令做的越发得心应手,就是心情一直不太好。
忽然有点空荡荡的失去目标的感觉,虽然她依然想着灭了暗金堂报仇,但今后难道就指着仇恨过日子吗?
朱砂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整日跟封四姐混在一起,自由受限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很是寂寥。
苏合前些日子听封四姐说朱砂喜欢上了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她这个师姐,恐怕一辈子都要栽在感情这道坎上了。在青楼结识的男人也能付出真心,苏合实在不明白,朱砂看男人的眼光为什么就一直没有长进呢?爱上一个又一个,都是渣男。
苏合想阻止,不过结果当然不怎么好。
如今的朱砂连跟她呛声硬抗都不敢,惊慌失措地祈求她不要杀了那书生,一再保证不再与那书生来往。
苏合觉得自己的心里荒凉如同旷野。她不知道自己在师姐心里,到底是个如何心狠手辣的模样。
他们不仅仅是再也回不到最初,连当初的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都在一遍遍的回忆里质疑是否是自己年少无知识人不清吧。
索性,也就由她去了吧。
苏合有点懒洋洋的,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觉得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岳清歌闲着没事总是坐在院子里发呆。因为实在是闲着没事。
自齐王之事后,苏合觉得她跟岳清歌之间有时候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但她实在没想清楚,岳清歌似乎也无意再进一步。两人也就保持着这种彼此都觉得安全的距离,相互信任。
在苏合二十五岁那年春天,好不容易听说正道武林要组织武林会盟,终于觉得有点事情做,谁曾想武林会盟这样的大事,要齐聚天下英雄,光是准备以及去各方通知都要耗费许多时间,日子竟然定在一年后,在西北边的推云派。
苏合觉得正道武林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自大周南渡以来,北边的所谓“中原”被陈国所占。陈国一向有收天下武林势力为己用的传统,站稳脚跟之后就开始对中原武林势力下手。
虽然因为快三十年前的旧事,江湖势力实在不想为周国所用去对付陈国。可是唇亡齿寒,生活在敌国境内,被暗金堂一再逼迫,中原武林势力这些年实在是不好过,有些门派甚至不得不南迁。
现在估计是扛不住了,要会盟商议如何对付暗金堂了。
如此盛事,苏合身为周国的监察令,自然是要亲自前往的。大家目标相同,也许还可以合作一下。
可是还要等一年啊,苏合很无聊。
秋末的一天,御医居所那边来传话,说江韶求见。
自从苏合拒绝见江韶之后,江韶这几年就没有在求见过。但他一年至少会有一次路过金陵,路过金陵的时候,就会去御医居所那边给苏合送点东西。哪怕苏合从没有任何回应,他依然锲而不舍。
而他这一次来,不仅要求见苏合,还送了张战帖给岳清歌。
苏合拿着战帖,叹息,“七年了。他见识过你的身手,既然下战帖,想必也是有几分把握了。”
这么多年,连朱砂与她的情谊都走到了尽头,苏合年少时与江韶连暧昧都算不上的感情,竟让江韶坚持到了如今。
江韶一直努力练剑,年少时面对暗金堂只能任由父亲挡在身后转身而逃,后来数次不得不因为形势所迫离开她。也许胜过岳清歌,带她离开已经成为江韶的执念。
几年前处理师兄的事意外在林城遇到江韶的时候,苏合还会满心的遗憾今后再不会有人像江韶一般全心全意的喜欢她。然而经过朱砂的事之后再看江韶的感情,也许那般全心全意,只是年少时的执念吧?
苏合摩挲这手里的纸页,似乎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情,沉吟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任性一次。
如今监察处一切运转良好,她暂时离开一下,应该也没事吧。而因为武林会盟的事,暗金堂恐怕腾不出太多的人手来对付她。
苏合抬起头,对岳清歌说:“岳大哥,我想跟江韶一起去参加武林会盟。”
岳清歌语气讥讽,“苏合,你以为江韶是蠢吗?这些年他怎么可能发觉不出不对?”
“多年执念,总要给他一个圆满的机会。若是他胜,我就跟他走,我们在推云派汇合。若是他败,我就告诉他真相。”
岳清歌对于她这种任性的决定有点不愉,然而看她主意已定的样子,恐怕是劝不回来的。岳清歌知道,苏合对于过往跟枯荣谷有关的人总是格外的执念,尤其是如今连朱砂都与她渐行渐远,恐怕江韶的分量就更重了。
岳清歌觉得苏合心里未必真的喜欢江韶,只是留恋过去那些岁月的人和事罢了。
岳清歌冷着脸问:“大人想清楚了?”
苏合缓缓吐了口气,对传信的人说:“告诉他,岳清歌应战,明日早晨,城西十里亭见。”
传信的人领命而去,苏合又对岳清歌说:“若是我跟他走,点几个人离远些随行保护。”
“跟他走?”岳清歌冷笑一声,“苏合,你不会让我故意让他吧?”
苏合摇了摇头。这是江韶的执念,她又怎会要求岳清歌故意相让呢。
岳清歌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那么你以为他能胜了我?”
苏合觉得岳清歌这怒火来的毫无缘由,能不能胜,明日手下见真章就是了,她的评价有什么重要的?
“岳大哥你误会了。”苏合安抚,“我的功夫勉强只算二流,怎么可能品评你们呢?明日别出人命就好。”
岳清歌的怒气因苏合这番话,又莫名地消减下去了。
话虽如此,岳清歌长于隐在暗处一击必杀,正面挑战,且不能出人命这样的限制,其实本身就已经是江韶的优势了。
☆、第68章 宝剑锋成
第二日一早,苏合与岳清歌一起去了城西十里亭。
江韶早已等在那里,阔别多年再见,他已经完全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气度沉稳渊渟岳峙,笑起来的样子多了几分内敛的温和,让苏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江庄主。
也许再过些年,当初锋锐的少年会长成一个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吧?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江韶看着苏合,眸中漾满了笑意,少年的意气飞扬冲淡了温和淡雅,苏合又觉得他一直没变过。
江韶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心里有几分紧张,然而看到苏合背着包袱随岳清歌而来,他心头忽然如拨云见日一般。
苏合信他必将胜过岳清歌带她走,她连行李都带着了。他定不会让她失望。
这真的是个美丽的误会,苏合跟岳清歌交代不能出人命,可是却并没有跟他交代,显见苏合心里,还是岳清歌实力更强些的。
江韶信心满满,笑的阳光灿烂,岳清歌心情却依然不怎么好,冷着脸抽出剑,一句话都不想说,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么着急,居然一打照面就要较量么?
苏合看了岳清歌一眼,自觉退后到安全距离。
江韶收敛心神,执了一个后辈礼,手中长剑铮然出鞘,发出一声仿佛龙吟一般的轻啸,斜斜地劈向岳清歌。
剑气将地上的落叶绞的粉碎,纷纷扬扬地起落,遮蔽了岳清歌的视线。
江韶第一招存了试探之心,并没有多快,岳清歌显然没把他看在眼里,站在原地不闪不躲。直到剑刃加身的瞬间,岳清歌的身形忽然一晃消失不见,速度太快以至于出现残影,江韶心中一凛,几乎是直觉的侧身回肘,反手架住岳清歌从侧方刺来的一剑。
江韶基础扎实,厚积薄发,进步果然很快,内力如今已经不输岳清歌太多,走捷径得来的内力总不如苦练得来的扎实,岳清歌只是略一试探,放弃了比拼内力的想法,软剑瞬间由刚转柔,刺向江韶面门。
江韶仰身避过不退反进,横肘击在岳清歌胸口。
两人近身格斗,几乎是瞬间就过了七八招。
江韶显然为对付岳清歌仔细研究过策略,反手握着剑柄,剑刃走圆,即使在这样近身的距离,长剑腾挪旋转使得仿佛一把匕首般随意。
岳清歌冷笑,以剑柄格住江韶的剑,手掌快的不可思议,瞬间便是三掌分取江韶咽喉胸口及腹部。江韶以掌相迎。两人的掌风相撞,带起的罡气逼得远远观战的苏合都不得不又退了几步。
岳清歌只是不愿比拼内力,却不是真的怕了江韶。他的内力毕竟还是比江韶强的,硬碰硬的三掌让江韶吃了闷亏,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
然而岳清歌的软剑招式向来以劈刺为主,这样近身格斗,虽然仗着内力占了上风,却有些束手束脚,几次试图拉开距离,江韶却如跗骨之疽,一再缠斗。
岳清歌胜在内力,江韶胜在技巧。岳清歌几次逼得江韶硬碰硬,但都没有办法给他造成大的伤害。
苏合原本还有些为江韶担心,然而近一刻钟过去,江韶与岳清歌仍在缠斗,她就渐渐放下心来。
岳清歌的功夫一向是速战速决,这一刻钟他胜不了江韶,那么他继续下去胜江韶的可能性就在渐渐减小。
江韶内息绵长招数精妙,拼着受内伤,始终将两人的距离控制的让岳清歌无法舒心畅意的使剑,不得不与他比拼拳脚功夫。
又是一刻钟过去,此消彼长,岳清歌已经隐隐察觉内息有些不听话的四散。江韶却越战越勇,竟然能时不时仗着自己兵刃锋利反击。
比消耗,岳清歌不如江韶。
岳清歌拼着左臂被江韶打了一掌,终于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江韶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力,几乎打碎了岳清歌的臂骨。然而拉开距离之后,江韶的优势不在,取胜就难了。
江韶显然清楚这点,不给岳清歌丝毫喘息的机会,双手握剑,气势攀升到极致。
瞬间天地俱寂,万物无声,一招“悲秋”,仿佛引起了周遭天时共鸣,满地落叶带着锋锐扑向岳清歌。
无边落木萧萧下,一片落叶划过岳清歌的脸颊,留下一道伤痕。
这才是见真章的一剑,之前的所有手段,都只是为了这一剑更有把握而已。
这样精纯的剑意,让岳清歌神色一凛,他甚至感觉到了几分威胁,克制不住地握紧剑将目光停在江韶身上的要害处。
岳清歌不得不承认若是硬碰硬,他接不住这一剑。
但这并不代表他杀不了江韶。
江韶这一剑极快,然而岳清歌竟然在出剑之前还犹豫了一瞬,最终仓促地险之又险地隔住江韶的剑。
岳清歌知道自己输了。
两剑相交发出极为刺耳的金铁之声,迸出的火星映亮了江韶的眼,然而岳清歌的眸子漆黑如夜。
岳清歌后退半步,手中软剑断裂成废铁。
岳清歌垂眸看了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岳大哥,你的手……”苏合担心地追上他,岳清歌受了几处外伤,不过最严重的,就是他为了拉开距离被江韶打的那一掌,恐怕左臂臂骨是断了。
岳清歌翻身上马,神色意味不明,仿佛恼了,又仿佛有点索然无味,“走吧,在我反悔之前。”
他不再看苏合,轻轻催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合追了两步,忽然觉得有点怅然若失。她一直谨小慎微,如今这个决定,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呢?
江韶竟然真的胜了岳清歌。
“苏合。”江韶唤了她一声。
苏合回头。
江韶坐在地上看着她,似乎有点担忧。
“江大哥。”苏合转过头,心里点担心岳清歌,不过还是走过去伸手搭上江韶的脉门,“你内伤不轻,能站起来吗?”
江韶笑了起来,七年沉郁,一次又一次只能转身离去的耻辱,一朝得以荡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反手握着苏合的手,确认一般地问:“苏合,你跟我走?”
“嗯,跟你走。”苏合点了点头,从随身药囊里找出疗伤药递给江韶。
江韶看也不看地吞下药丸,笑容盈满他的眼眸,灿烂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他再也不是无力保护她的少年。
“苏合,跟我回家吧,回雨花庄。”江韶热烈地看着她,有些羞涩,却又带着种雀跃的期盼说:“嫁给我好不好?以后雨花庄就是你的家。我也可以陪你重建枯荣谷,就在雨花庄旁边好不好?”
苏合愣了下,实在想不到江韶竟然第一件事是跟她说这个,一时间她也顾不上考虑岳清歌临走时的态度了。
江韶急切地保证:“你不必担心暗金堂,明年春天武林会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的功夫也会越来越厉害。”
他们少年情谊,或许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而多年来一直都聚少离多,甚至连作为“恋人”的相处都不曾算有。他今年跟她同岁,二十五岁,可依然赤诚如情窦初开的少年。
苏合竟有点手足无措。
“我……”苏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韶,最后只好仿佛害羞一般低下头,“太突然了,江大哥。明年春天武林会盟,现在……恐怕有些来不及。”
苏合渐渐镇定下来,继续说:“武林会盟这样的盛事太难得了,我们一定不能错过。如今出发也许有点早,不过这些年我也很少出门,一路游山玩水慢慢过去也好。江大哥,我们……这些年聚少离多,总要相处看看。”
江韶挠了挠头,虽然苏合婉拒了他的求婚,不过依然没什么不高兴的,看起来倒有几分傻气,“是我太急切了,苏合你说得对。”
江韶握着苏合的手,轻轻摇了摇,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江大哥,你的内伤不轻,不如我们回金陵城休息一晚再出发?”
江韶却仍是十分忌惮岳清歌,知道岳清歌就在附近,完全不想多留。他从地上爬起来,说:“不必了,我没事,我们出发吧。我在小泉山有个朋友,咱们现在出发,晚上去叨扰他好不好?”
苏合犹豫了下,点头说:“好吧。”
江韶握着苏合的手不放,吹了个口哨把他那匹绿耳叫了过来。
他不想放开苏合的手,想跟苏合共乘一骑,然而却又觉得自己这样请求显得有点轻浮。
江韶只是略一犹豫,苏合就招手把自己的马也叫了过来。她跟岳清歌过来的时候是骑了马的。
“江大哥?”苏合举了下两人交握的手。
江韶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开。
苏合翻身上马,垂头看江韶,不知道江韶还在磨蹭什么。
“苏合。”江韶仰头看着苏合,仿佛终于从刚才那种晕陶陶的状态冷静下来,很认真地说:“我以后可以成为你的依靠了,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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