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这种痒痒的、柔柔的、暖暖的感觉是什么,就如同一头孤身长成的野兽从未明白与同伴或至亲耳鬓厮磨的温暖。
他不自在地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孩,这样过近的距离让他难以自制地产生一种微妙的恐惧感。在他的生命中,从未有人离他这样近过,即使是当初收养他的夏马尔,也只是站得远远地看着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严厉审视着他的成长。
他感到面前仿佛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陷阱,往前一步便会跌入无止境的深渊,往后一步,他便仍然是那个孤高的王者。
可笑的是,明明是他自己,不顾阻拦地、义无反顾地、疯狂地选择了跳入这个深渊。
过了良久,里包恩才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略微酸涩的手臂提醒着他怀中小孩的重量,他站起身,将小孩轻轻地放在沙发上,微微地苦笑。
待纲吉终于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阳光照得整个房间都明晃晃亮晶晶的。肚子里传来的阵阵饥饿感成功地战胜了睡意,睡梦里那只啃了一半就掉地上的鸡腿也使得他不得不懊恼地醒来。
“哟,小懒猪终于醒了,啧啧,看这嘴角流的哈喇子,梦见什么好吃的了?”男人正在往一旁擦得亮如镜面的餐桌上摆什么东西,阵阵香味袭来。
小孩瞬间就彻底清醒过来,一双琥珀色的大眼咕噜噜地转,当瞥到桌上摆着的正是自己喜爱的炸鸡腿时,便手脚并用地爬起,飞奔过来。
“等等,谁准你拿它了?”里包恩毫不客气地用筷子打掉伸向炸鸡腿的小脏手,道:“不知道饭前便后要洗手么?洗手去。”
“啊?”小孩埋怨地瞅了一眼里包恩那透着浓浓戏谑意味的凤眼,又恋恋不舍地回望了望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炸鸡腿,终于狠下心来,扭头飞一般地跑向洗手间。
哼,跑得还挺快。里包恩看着纲吉的背影,斜起嘴角,不知是在哂笑还是在不屑。
小孩儿转眼就回来了,伸着那湿淋淋的手就要往餐盘里伸,却又被一只手拦住了。
“慢着。”里包恩挑眉,道:“洗完手了,洗脸了吗?看你满脸眼屎口水的,不怕吃进去?给我洗脸去。”
“哎?!里包恩……”纲吉不满地睁大眼睛,“可是,纲吉快饿死了……”
里包恩低眉,故意不去看纲吉的表情,他把那盘炸鸡腿拉近自己,沉声道:“洗脸去。”
“……好吧。”纲吉撇撇嘴,垂头丧气地再次走向洗手间,一步三回头。
一分钟后。
“别急。”骨节分明的大手再次阻拦住肉呼呼的小手,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道:“刷牙了么。”
“……是。”回答的是小孩儿低落的声音。
蹬蹬蹬,再次跑回来的小孩儿这回没再冒冒失失地直接伸手了,而是将殷切的目光转向坐在餐桌另一侧的里包恩。
里包恩好笑地看着面前就像是等待主人喂食的小狗一般的纲吉,点了点头。
事不过三,欺负也要点到为止才好玩。
得到了许可的小孩眼睛噌地亮起来,伸出手去,简直快狠准地卷走一块最大的炸鸡腿。
可以称得上是风卷残云的一顿午饭后,里包恩优雅地放下手中泛着银光的刀叉,道:“蠢纲,记住了?”声音里带着不经意的严厉,“以后若是再一屁股睡到大中午,即便快饿死了,也要给我刷牙、洗脸、洗手才能吃到香喷喷的炸鸡腿哦。”
小嘴和腮帮子都吃得油乎乎的纲吉眨巴了几下那懵懂的琥珀色大眼,半晌才颓丧地道:“好吧……”又不甘心地小声补充道:“里包恩真残忍。”
“嗯?蠢纲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没没,纲吉什么都没说……”
里包恩看着那张憋屈的小脸,突然感到一种别样的乐趣,或许这样欺压教育这个小鬼,也不错?他站起身来,边收拾桌上的餐具边闲闲地想,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小纲吉吃完饭就一溜烟地跑了,麻利地插电源、摁开关、拿遥控器、爬上沙发,美滋滋地看起电视来,看这一系列娴熟的动作,显然是以前经历了多次的演练。
在厨房洗洗涮涮的里包恩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吵吵嚷嚷的动画片的声音,心里有些不平衡。要知道他从小到大可都是一个人生活,做饭刷碗洗衣扫地什么的那都是历练过来的,现在好不容易捡来一个小家伙,可不是为了像少爷一样伺候他的。
于是,他把洗碗抹布往水池里一甩,喝道:“蠢纲,给我过来!”
……没有回应。
“蠢纲!”
……仍然没有回应。
里包恩不耐地皱了皱眉,解开绑在腰间的围裙扔在案台上,大踏步走出厨房。
只见纲吉大少爷正一门心思地扑在动画片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跳来跳去的铁臂阿童木。
他是不是该为蠢纲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点个赞?
呵,去他的吧。
里包恩迈开大长腿走向电视机,毫不犹豫地、果断地、干净利索地拿起遥控器,摁下了关闭按钮。
然后,他转过身来,打算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家伙,让他知道吃完饭后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是帮助自己刷碗。
哪知道纲吉的表情居然比他的更恐怖。
小孩那粗粗的浓眉挤在一起,圆圆的大眼里隐隐有泪光闪动,小嘴撇着,整个就像是被抢了食粮的小动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喂,你……”里包恩隐隐觉得不对,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哭声震住。
“呜哇——臭里包恩!!!!坏里包恩!!!!呜哇——”小孩哭着,还扑腾着手脚,一副想要扑过来跟里包恩拼命的架势:“把、把电视开开……都、都要演过去了……呜呜……”那哭声可以毫不逊色地在里包恩听过的泽田纲吉的所有哭声里排名前三。
里包恩的大脑当机了一瞬。
不至于吧,不就关个电视么,都能哭这么厉害?
然而在小孩的世界里,这显然是要命的事儿。小孩哭了半天,看到里包恩仍然没有打开电视,就边哭边扑过来,肉呼呼的小拳头在里包恩身上一顿乱舞,仿佛这样才能补偿他的损失,然后才伸手摁下了里包恩身后挡着的电视开关。
被小拳头打到的里包恩回过神来,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小孩的一系列行为,他拽起小孩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让小孩哭得稀里哗啦的大眼睛与自己平视,而后展开一抹危险的笑容,道:“啧,胆子不小嘛,蠢纲。是谁赋予你的胆量,让你居然敢向我动手了,嗯?”
令人意外的是,一向乖巧胆小的小孩儿,这次居然没有被里包恩的恐吓吓住而屈服,反而倔强地回望过去,毫不躲闪地瞪着那双挑起的凤眼。
“喔?看你的样子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喽?”里包恩的双眼微微眯起。
“唔……纲、纲吉没有错……”小孩的情绪还没有平静下来,鼻翼一扇一扇地吸溜着往下滴的鼻涕,手背在脸上强硬地蹭着,仿佛这样就能蹭掉不住地淌下的眼泪。小孩倔强地道:“错的是、是里包恩……”
“很好,蠢纲。”里包恩脸上的笑容更肆意:“我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再说一次,到底是谁错了?”
“我没有错,错的是里包恩!”小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说的下场,那一向软绵绵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倔劲儿。
“好,今天的晚饭你不用吃了。”说完,里包恩垂下手臂,把小孩摁在沙发上,决然而去。
“唔……”小孩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手背蹭着自己还没淌完的泪水,一边迅速地投入到动画片的世界里。
时光在静静地流逝,仿佛刚刚还亮的发白的太阳转眼间就暗下了脸膛,羞答答地躲到云朵后面,然后便染红了整个暮色天空。
并盛小镇总是这么安谧,即使是华灯初上时分,除了三两匆匆而过赶着回家的路人,也并无任何嘈杂。
里包恩半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中,悠闲地翻过浸润在夕阳斜照下的书页,那一句句闪动着智慧的哲人的话碎片式地跳跃进他的脑海里。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身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尼采的强力意志说告诉他生命的意志是顽强的、不屈的、坚韧的。
里包恩抬头看了眼仍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的纲吉,不由得深深认同起这个观点来。
个体生命的意志果然十分顽强,尤其是小孩的意志。
他本以为纲吉就算是闹脾气也是一会儿就过去了,谁知小孩子在某些事上真是异常的执着。自中午折腾了那么一下后,纲吉居然整整一下午都坐在那儿盯着电视不放,简直像个电视的守卫者,一动不动的。
其间他甚至故意出门了一趟,看小孩会不会就此放松阵地。然后等他回来透过玻璃窗往里看时,发现纲吉一直保持着他出去时的姿势,竟是丝毫未动。
里包恩有点难以相信电视居然对小孩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他从纲吉的身后走过,瞥到电视上花花绿绿吵吵嚷嚷的场景,完全不知所云,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个动作却引起了小孩的一点反应。
只见纲吉回头警惕地看着里包恩,迅速地拿起放在身边的遥控器藏进怀里,一副你敢关电视我就再哭给你看的表情。
里包恩无语,抬手在小孩的后脑勺上弹了一下,懒懒地道:“好好看你的电视吧。”说完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在阳台上。
小孩不满地抚了抚被弹的有些痛的地方,然后立刻又全幅心思投入到电视中去。
切,真是幼稚。里包恩不屑地想。
然而手里这本厚厚的《权力意志》没读进去多少,肚子却是有些饿了。
里包恩想了想,便站起身,把书撂进躺椅中,走进厨房。
他相信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蠢纲一定会因为饥饿而屈服的。
结果却是事与愿违。当他在厨房叮叮咣咣忙活了一阵子,终于把色香味俱全的晚餐端上餐桌的时候,想象中的蠢纲流着口水趴在桌边求他原谅的场景却并未发生。
小孩倒是被饭菜的香味吸引了,悄悄地转过头来看向那看起来很美味的晚餐,却在发觉里包恩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时,立刻转回头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专注于电视。
里包恩神色一动,咳嗽了几声,道:“今天晚上的晚餐可真丰富啊,让我看看都有什么——嗯,主食是蛋包饭,粥是浓浓的玉米粥,饭后甜点有梅大福……啧,先吃什么好呢。”
里包恩说着,一边拿起汤匙,往自己面前的碗里盛满了粥,一边留心观察着小孩的动作。
可惜的是,小孩只是回过头来瞅了一眼,然后便又不动如钟了。
脾气还挺硬。里包恩腹诽道。他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发出惬意的声音,道:“啧,这粥的甜度刚刚好,或许将来我干不了杀手的时候还可以当个厨子?”
小孩的嘴动了动,然而却仍然没有转过身来。
里包恩有点恼火。
他活了这么小半辈子,还从没有什么人需要自己来低声下气!向来都只有别人对他摇尾乞怜的份儿,更不用说对方只是个毛孩子。
他觉得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小小的固执的身影简直是在挑衅他身为杀手界的强者的自尊。
哼,吃不吃饭是你的事,饿不饿也是你的事,本大爷不管了。
里包恩越想越气,他一把甩下手里的汤匙,端起餐桌上的碗盘,将还冒着香味的饭菜悉数倒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抽出一张面巾纸,优雅地擦了擦手,利落地起身,拎起衣架上的长风衣,迈开步子,摔门而去。
没有看到被巨大的声响惊得一哆嗦的泽田纲吉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两个月,小妖我终于又开始更新啦~~~~不知道之前的读者们都还记得这文吗?小妖在这里先道个歉,之前是因为期末了要忙,后来放假回家又太懒所以就……咳咳,新学期开始了,小妖会以新的精神面貌开始更文,R大魔王和蠢纲的故事也要开始新的进展咯~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晚风已经很凉了,梧桐叶在深秋的挟裹下发出窸窣的响声,斑驳树影摇曳出一地婆娑。
里包恩停下脚步,站在一家灯火辉煌的酒吧门口。
距离上一次自己来这种地方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自从遇到了那个孩子之后。
每一天那个孩子的冷暖、饥饱占据了他思虑的大部分之后,他对从前那种到处寻找可以填满他内心空虚的东西的生活居然生疏了许多。
想想也是挺奇妙的。他里包恩居然会做出他曾经认为永远也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种事难道不该是修道院的修女去做吗?
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伸手推开了酒吧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熟悉的喧闹扑面而来,酒吧里昏暗暧昧的光影让里包恩不自觉地眯起眼。
他在入门处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向吧台,却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熟人。
眼前的美女金色的波浪卷发垂在半露的香肩上,一双剔透的水蓝色的桃花眼醉意微醺地盯着他,双颊氤氲着两抹胭脂色,看起来别具风情。
女人摇曳着那杨柳般的细腰走上前来,伸出丰腴而白嫩的手臂搭在里包恩的肩上,另一只手举着一杯剔透的色彩鲜艳的鸡尾酒凑向里包恩的唇边。
里包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夏马尔的工作应该挺忙的吧,不需要你去帮忙么?”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冷意。意外的地点、意外的时间、意外的巧遇让里包恩身为一个杀手的警惕感敏锐起来。
“嗯,里包恩……你不知道么,人家本来就、就住在这儿嘛。今天周六,夏马尔好不容易放了假给我,我、我才能回家的……”凯瑟琳显然是喝得不少,声音里带着女人酒醉后特有的娇媚:“你、一点都不关心人家……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看到里包恩……我真是太、太高兴了……”
“哦?原来是这样。”听闻此,里包恩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他扬了扬眉,状似调侃道:“能遇到凯瑟琳小姐,我也是很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