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护士口中,许珂无意间知道,张主任本来五一休假去了海南,被沈慕硬从海南催回来。听到这些,许珂心里,不是不感谢,但这份感谢,她默默放在了心里。
这一整晚,她都心神不宁坐立难安,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纵然张主任是省里最好的专家,她仍旧害怕的无法安然面对。
翌日早上不到8点,护士过来把邵一萍接到手术室。手术要到下午才能结束。
这一场等待,无比的漫长,许珂紧张得一直握着手掌,手指冰冷,关节发白。到了下午5点,邵一萍从手术室出来送到重症监护室。许珂一见母亲的样子,眼泪立刻就止不住了。邵一萍浑身插了许多管子,嘴里插着呼吸器,身子单薄的像是一片落叶,似乎只靠机器在维持着她的生命。
张主任走了过来,安慰道:“她的手术很成功,你放心吧。她先待在重症监护室里,你不用看着了,回家休息休息吧。”
尹晚承也道:“是啊,小珂你回去休息休息吧,这几天你吃不下睡不着的,再熬下去也快倒了,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重症监护室里不让家属进去,里面有护士医生时刻关注着,许珂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
回到虎西的家里,许珂意外的发现,李平玉居然来了。
林歌也颇为意外,“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中午刚到,你不是说小珂的妈妈住院了吗,我带了点土鸡蛋过来。”
许珂忙道:“谢谢阿姨,让你费心了。”说实话,她对李平玉的去而复还很意外,更意外的是,她如此关心母亲的病情。
林歌体贴的看着她,“小珂,你先去洗个澡睡一觉吧。”
李平玉也道:“快去吧。”
许珂洗过澡之后,躺在床上迷瞪了一会儿,醒来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便赶紧起床。
打开房门,客厅里静静的放着电视,饭菜已经做好摆在桌子上,李平玉母子三人都很安静的坐在沙发上。
许珂有点不好意思,忙走过去,“阿姨,不好意思,你该先吃饭的,不用等我。”
李平玉笑了笑:“你这几天辛苦了。快来吃饭吧,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今天的李平玉让许珂很感动。这还是第一次吃她做的饭菜。桌子上的饭菜很丰盛,清蒸鲈鱼,红烧虾仁,鸡蛋饺等。
饭桌上奇异的沉默,林谣今日一直没有说话,而李平玉也比平日热情,频频给许珂夹菜。
吃过饭,许珂正要去洗碗。李平玉拦住她:“让林谣去吧,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林谣收拾好桌子去了厨房,她今天不知为何一直伴着脸。
李平玉低头重重叹了口气,对许珂道:“小珂,对不起,林谣办了一件错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许珂一怔。
林歌默默起身,去了卧房,一会儿拿了一份合同过来。他的面色很难堪,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将合同递给许珂的时候,带着一种手足都无处安放的局促和尴尬。
许珂心里莫名的紧张,有种不好的预感,等她接过合同,看着买受人一栏的名字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谣。
许珂脑子里轰然一声,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那怕,林谣写的买受人是林歌,她也不会如此气愤。这个房子,和林谣可有半分钱的关系?她怎么能这样做?
两年来,那么多事她都可以忍,但是今天,林谣实在做得太过分。所有的合同,她都签的好好的,只差一步刷卡付钱。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林谣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她的确一向抠门小气,但许珂始终没觉得她人品有问题,一直认为,她不是个坏人,尚有做人的底线和原则。所以,她从没防备她,仍旧努力的把她当成家人,尽力包容。
林歌低声道:“林谣刷卡的时候,发现卡是我的,于是一气之下就将合同重新签了。”
许珂气结,怔怔的看着林歌。
“卡是你的没错,可是卡上的钱,是我股市上的钱,和我妈给我的,她凭什么这么做,连声招呼都不打?”
李平玉忙道:“她以为钱是林歌的。前两天,她和林歌商量过买房子写她的名字,林歌说买房钱是你的,不能这么做。结果今天她一看,卡是林歌的,以为林歌骗他,一时气昏了头,做了错事。”
许珂看着POS单子,更加的气愤。
“我当时坐上出租车就给林谣打电话,说我妈病了要用钱,房子先不买了。林谣说已经买过了。可是,这张单子上,时间明明是下午四点。她怎么能这样做?这已经不是什么一时冲动犯错误,根本是人品问题!”
突然,林谣从厨房冲了出来,忿然指着许珂道:“许珂,你少来这一套,你才人品有问题!你和沈慕抱到一起接吻都上了报纸,全市都知道,你还有脸说别人!”
李平玉的脸色变了。
许珂气得脸色发白,看着林谣,今天才是真正第一次认识她,看清她。
林谣转身从房里拿出来一份报纸,扔到了饭桌上。
“妈你别被我哥和她骗了,她傻啊,把自己的钱存到我哥的卡上?那明明是我哥的钱!她多精明一个女人,天天把我哥哄得团团转,照片都登报纸了,我哥还护着她。”
许珂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自己两年的忍让,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评价。
家人
许珂再也忍无可忍,怒道:“林谣,我一直让着你,是看在林歌的面子上。我对你好,也是看在和林歌的情分上。你做出这样的事,我不介意和你对簿公堂。无论是悦君城的售楼小姐,还是中行的那位职员,都可以作为证人。还有,银行的转账单幸好我还保存着。你不要以为善良的人就是笨蛋,就可以任意欺负。”
李平玉站在一旁,看完了报纸,脸色阴郁的可怕。她冷冷的看着许珂,像是看一个陌生人,方才饭桌上的热情和关切荡然无存。
“许珂,你别急。这房子的钱,我相信是你的,不是林歌的。我现在给你打个欠条。三年之内,我让林歌还给你。”
她说完,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了一张欠条,甩在许珂的面前,动作狠绝凌厉,竟有一种钱货两清,一刀两断的味道。
许珂看着这张欠条,心里一阵阵的抽痛。她花费了两年的时间,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和她们的关系,希望能家和万事兴。可惜,再是委曲求全,也挡不住一点的是非和利益,转眼间功亏一篑。
这两天的身心俱疲,此刻的急怒攻心,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头晕眼花起来。
她扶着旁边的柜子,无力的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将门关上。她闭了闭眼睛,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这样的矛盾,这样的关系,还如何继续做一家人?她第一次感到茫然,失望,无能为力。
小时候,家里只有两个人,冷冷清清,孤单寂寞。她一直盼望着能有个热闹而温馨的家庭。邵一萍嫁给沈笑山的时候,她那样的高兴,以为有了哥哥,有了父亲,不想,昙花一现的幸福最终是场伤害。林歌细水长流般的温润和雅,打动了她,她再次抱起莫大的期翼,想要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原来,一切都是这样的艰难。
你对别人好,未必别人就对你好,反而觉得你傻,好欺负好欺骗。
对他人的信任,反而成为伤害你的利器。
心痛的无以复加,真的有种心力交瘁,伤心到绝望的味道。
林歌轻轻走了过来。他默默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小珂,我小时候,并不住在县城,住在山里。我爸爸是个矿工,他死的时候,我九岁,林谣六岁。”
“矿上给了一千块钱的抚恤金。我妈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埋了我爸,带着我和林谣,拿着一千块钱去了北京。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去北京。我妈那里都没去,带着我和林谣去了北大。她站在北大门口,对我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上大学离开山里。不然,你们的一条命,只有一千块钱。”
“我妈回来后,就带着我和林谣搬到了县城,她在西关小学门口摆了个小摊买文具,晚上,去给人家带孩子。她很节俭很辛苦也很要强,拼命供我们上学。林谣的学习没有我好,而且她是个女孩,我妈总是什么都先紧着我,让我上最好的学校,用最好的东西,费尽心力培养我。”
林歌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从没有在许珂面前说过这些。
“我考了大学可以继续读研,可林谣毕业了却要马上工作。她一直都说妈偏心,重男轻女。从小到大,妈都是紧着我,向着我。忽略她,轻视她。她学的是财会,因为没有本市户口,找工作一直很艰难。目前这个出纳的工作,是我同学帮忙介绍的,找了两个本市的担保人才能上岗。她一直都想要个本市户口,所以,很想通过买房子解决户口问题。前天,我妈来,就是林谣将她叫过来,商议这件事。我没有答应,因为,这房子,毕竟是你出钱买的,我根本无法向你开这个口。我妈很生气,以为我偏向你,其实,我并不是偏向谁,只是觉得于情于理,都无法向你开口。”
许珂明白为何那天,李平玉突然生气回家,原来,她们母子是在为这件事起了争执。
“我心里,对妈,对林谣,是很愧疚的。有时候,我知道妈有点挑剔,林谣也有点过分,但是,我没有办法去站在公平的立场,我心里,一直,一直,对她们都是很愧疚的。”
林歌突然落了眼泪。许珂心酸而难过,和他相恋两年,这是第一次,见他哭。
“林歌,你早点说,这件事我可以答应。林谣是你的妹妹,我可以帮这个忙,可是,她不该这样。家人是什么,是世上最后的依靠,是繁复人心,疲惫生活的一处港湾,家人面前,不用虚伪,不用防备。我不能想象,防备家人要像防贼一样。”
“是,家人是什么?是无法选择,无法避开,血肉相连,永生不断的关系。世上很多东西都可以选择,可是家人,无法选择,只能接受。”
林歌的声音疲惫而低沉,带着一抹深刻的痛楚和无奈。
“我一直很努力,可是,努力有时候未必带来财富。我并不是一个很看重钱财的人,但是,现实却逼得我无法忽视。我无法给你我想要给你的生活,甚至,连一处安身之所都不能给你,我心里的难过,你不会知道。这次阿姨生病,我很想将所有的一切都一力承当,却没有这个能力,很多时候,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和无奈,压抑的我无法透气。”
许珂含着眼泪,问道:“我让你,如此有重负吗?”
“不是你,小珂。是很多事,让我觉得很累。”
“我也觉得,很累。”
这句话冲口而出,许珂心里似乎骤然轻松了许多,压抑了两年的心里话,她本以为会一直放在心里,没想到今天终于说了出来。
两个人默默凝望着彼此,都是一种心痛而无力的眼神。
“小珂,钱我会还给你的。”
许珂落了泪,“林歌,不是钱的问题,是,很累,不再想面对。”
“小珂,你休息吧。”林歌缓缓起身,走出房间。
“林歌,你和她分手吧。”房门外,传来李平玉的声音。
“别的都可以接受,作风问题不能姑息。她和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都当没看见,你还是不是男人?”
李平玉不知是不是故意要让许珂听见,声音很大,隔着房门,径直闯进许珂的耳朵。
许珂心里刺痛。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歌的声音很低。
“林歌,我们虽然穷,但是一定要娶个清白的女孩儿。这照片都上报了,你以后怎么见人?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她太漂亮,不是你能养得起的,更不是你能看得住的。”
许珂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失望和痛楚,拉开门对李平玉道:“阿姨,我会和林歌分手,你放心。”
秘密
林歌怔怔的看着许珂。他脸色灰白,震惊难过,伤心无奈。
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的面容,许珂心里是一种沉闷得透不过来气的钝痛。相恋两年从没想过要和他分手,此刻瞬间却有了分手的念头,甚至不带一丝的迟疑和犹豫,冲口而出,只能说,这两年来,一直都是自己在骗自己。或是,忍耐到了极限,被一个导火索点燃,终于厚积薄发,再无回旋的余地。
她高估了自己包容忍耐的限度,高估了林家人对她的看法,高估了两个人的爱情,唯一低估的,大约就是世俗和金钱的力量。区区十万元,还有一张照片,就将一切打出原形,将两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客厅里异常的静默,唯有墙上的一块石英表,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
李平玉似乎有点意外许珂的决绝,沉默在一旁。
许珂已经疲倦心累到再没有话要说,也不想再听到李平玉和林谣的任何话语,匆匆拿了一件外套,提起包走到门口。
“小珂,你要去哪?”林歌拉住了她的手,紧张的似乎她一去就不再回头。
“我去医院。”
“我和你一起。”
许珂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默默穿上鞋子,走出了这个屋子,这个城市中她唯一的安身之处。
黝黑的楼道里,亮起了感应灯,一层一层的亮,再一层一层的灭,如同人生的路程,一段波折,一段平缓,一处柳暗,一处花明。
出了楼道,一股夜风迎面而来,心扉间仿佛灌满了悲凉。感情走到山穷水尽的这一刻,剩下的就是无奈和心伤。
突然,林歌紧紧的拥住了她,从没有如此用力的抱过,好像要拼却余生的力量。一颗温热的眼泪,滴到了她的颈上。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小珂,明天,是五号。”
许珂的眼泪,转瞬间夺眶而出。
“小珂,我们不要分手。”
许珂心里骤然一软,过往的时光瞬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可是,几乎每个镜头中,都有林谣的影子,还有一些片段中,出现了李平玉。原来,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爱情,已经不单单是两个人,逐渐被琐碎的家长理短,分割的渐行渐远。
她轻轻摇头,默默的抬手抚去了他的眼泪。
“小时候,我妈拿她的一条旧裙子,给我做了一条连衣裙。我穿上后提着裙子转了一个圆。我妈看着我,喃喃自语,我的女儿,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儿,一定要嫁给最英俊的王子。天底下的妈,都是这样的。终有一日,我将为人母,也会想着我的儿子,要去娶一个世上最好的姑娘。这种爱,自私的伟大。我一直都很理解你妈,就是刚才,她那样说我,我也只是失望和气愤,并没有怨恨她。”
“那我们不要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