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像饱含水分的两粒黑葡萄,无怒无嗔,潘东明从黑葡萄里看见自己恼羞成怒的表情,其实刚才他甩出去那一巴掌他就后悔了,在北京苦苦等候她消息的时候,他不也后悔过么,他总是表现的失控边缘,被她激一激就会失去理智,他的眼光往下滑,落在她的脸颊上,还有突兀的指印,轻轻松开她脖子上的手指,整条手臂垂了下去,怔怔的瞧着她。
谢乔嘴角渐渐浮起微笑,“说:“你不敢么?还是怕失去折磨我的乐趣?我告诉你吧潘东明,今儿你要是不杀了我,就算你把我带回北京,寻着机会我还是要走,哪怕是爬,我也要爬出北京区。”
潘东明忽然就笑了,用手锤了几下方向盘,触响了车喇叭,他用笑来掩饰他的怒火及失态:“谢乔,真没想到啊,你居然学会了威胁了,你威胁我?成,我就把你带回北京去,我倒要看看,你谢乔是怎么爬出北京城的。”
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含进嘴巴里,点燃后推开车门下车靠在车头处抽烟,他得让自个儿冷静一下,抬手看看腕表,还不到三点钟,抬手又要抽烟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不到三点钟?不会吧,走了这么久爬过几座山了还用不到一个小时?他赶紧又看表,才发现自己那块非常精准着称的机械金属腕表朗格居然停摆了,他曲起手指敲了敲,依然是没反应,他“操”了一声,扔了烟又上车,刚要排挡启动,仪表盘旁边的导航仪却闪起警示红灯,导航仪正在自动一遍一遍的搜寻卫星,他心下奇怪,刚刚不还好好的么,只顾着与谢乔斗嘴生气,没注意到这玩意儿什么时间居然罢工了,没有卫星定位就不能识别方向,这山路自个儿又不熟悉,根本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了,他等了一会儿,依然搜寻不到卫星。
谢乔一直把脸扭在一边看着窗外,潘东明又下车打开后车门,拽过大包打开,从夹层里掏出一个装饰很漂亮的罗盘,这是他进山必准备的指路双保险,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对准水准仪,指针一直摆个不停。
潘东明看看路边有一块突出的石头,想把它放在上面让它找准水平,谁知道刚接近石头罗盘的指针跟一个正在做法跳魔舞的神棍一样,上蹿下跳的。潘东明这才吃了一惊,后退几步罗盘才稍稍安静,却还是上下摆动,他想把它放在地上,就慢慢蹲下身子,可更让他吓了一跳的是指针在接近地面时,“呼”的一下指向相反的方向。
潘东明感觉站起身,罗盘却又指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这下子只让潘东明惊出一身冷汗来,心想着,这不是和我开玩笑嘛,电子东西不可靠,罗盘什么时候也不可靠了,我带你来就是确认方向的,你却四下里比划不消停,这里到处都是岔口深山的,迷路的话可就遭了。
他不死心还想再试试,慢慢掉转身体对着车头,可罗盘依然是像得了癫痫病一样抽搐个不停,正失望呢就看见谢乔忽然推开车门下车,整张脸惨白的没有血色,嘴唇颤抖,眼神惊惧,潘东明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感觉什么不好,刚想走过去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谢乔却已经抬起手指向他身后,张了张口却抖着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谢乔的表情只让潘东明看的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脖后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里可是深山,虽然潘东明是个无神论者又是个概不吝儿的主儿,饶是这样这会儿也是心跳的比嘛都快,他迅速扭转身体看向身后,只一眼,脑袋就懵了,可他的动作比大脑指挥先行一步,迅速冲到车钱,把吓傻的谢乔往车子里赛,几乎是吼着说:“快上车!”
拍上车门子他就气急败坏的迅速绕过车头钻进车子里,车道太窄不能掉转车头,只能快速启动排挡,车轮子就打着滑急速向后倒去。
谢乔喜欢有雾的天气,到处都是白白的象下雪一样,可她从来么见过如此可怕的雾,盯着车前方以惊人速度蔓延过来浓浓的黑雾,就隐隐想起了王大眼在山上跟她说过的话,还有他气急败坏要自己对着土地呸三声的表情,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还在扭转着身子看向后车窗急速倒车的潘东明,紧着嗓子抖着嘴皮子说:“是是是妖气是妖气!”
潘东明的额角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他的心里通通的急跳,不错眼珠的盯着弯曲的车道,脑子里却转动极快,他以前只是曾听旅友说过,却并没有真正遇到过,这当然不是什么妖气,而是雾障!
潘东明在多年前还在留学时,曾经有一段时间迷上了野旅探险,有次野旅在原始森林里搭帐篷过夜,旅友们都围在火堆旁各自将其野旅史,后来就说到了神秘的雾障,而且雾中含有有毒气体,轻则出现缺氧头晕症状,重则出现视幻,出现这种现象时,人的视觉上感觉周围景观完全一样,没有方向参考,同样的情景在不同的地方出现,就像迷魂阵一样,只怕走到死也走不出去。
当时他听了只是笑了笑,还开玩笑说,真不幸,没见过。
现在倒是应了老话了,这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
当时旅友就非常认真的说,一般的原始森林湿度大,加上千百年的枯枝败叶,植被与动物尸体被掩埋在地下腐烂,就散发出能致人昏迷的瘴气,而深山老林里最常见的就是雾了,如果地势处在山高平台又是方向刚好在西南静止风境内,就要小心了,吼一嗓子甚至拍下手掌,平静的空气一遇上声波的震荡,都有可能引来雾障,如果不巧遇上天气不好雾就极难散尽,又假如上帝眷顾你还能找着避开雾气又干燥一点的地方呆着等雾散去就行,只要食物水源充足,而且你还够运气能碰到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就行。
这铺天盖地的雾障很可能就是刚才他触及车喇叭所造成的,可潘东明明白的太晚了,现在车尾处也开始隐隐有黑雾笼罩,此刻他满心的都是要加速度赛过浓雾的蔓延,根本就忘了旅友最后的几句话,只想着赶紧的离开这个鬼地方,不能坐以待毙。
遇事从来都是坚如磐石的潘东明,被眼前大自然的可怕威力神秘力量惊得手忙脚乱,可惜的是地势的不熟悉还有车子是向后倒驶,又加上他心境上的急乱,情势便慢慢失控。
他朝车窗外瞄了一眼,半山腰的沟渠已经瞧不见了,全是像燃着塑料才冒出黑烟的浓雾,这雾为什么是黑的他还来不及想明白,天就突然黑了,黄昏提前来临。
车尾处的土路渐渐模糊,光线越来越暗,他想去踩刹车,不知是不是车轮子碾着了石块,他只觉得车子抖了一下手中紧紧握着的方向盘也突然跳了一下,打偏了一点方向,车尾右处就传来一声巨响,整个车身都在剧烈颤抖,紧接着他就听到有金属刮到岩石峭壁上所发出的锐利噪音,还有谢乔的尖叫。
潘东明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此刻车子已经完全被浓雾笼罩,什么也瞧不见了,车速太快刹车后车子向后惯性滑出,黑暗里他只感到车身慢慢的歪向一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来得及凭直觉迅速扑向谢乔的位子,把她压在身子底下紧紧的攥紧她的双臂,然后所有的感觉就是车子滑滑梯一样向下滑出,整个世界都在失重,旋转,碰撞,翻滚。
不知多久,一阵刺痛传递进潘东明的大脑,就像有时候谢乔把他气得恨了心里就刺痛的感觉,他悠悠的醒过来,睁开眼睛却是什么都瞧不见,愣了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不是他的视觉出现了问题,而是他们的车子翻进沟堑里了,四周黑漆漆的看来还是在雾障中,车子里的空气很难闻,有汽油的味道还有一股像是皮蛋坏掉了以后所散发出来的臭味,他又迅速的整理好思绪,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的攥着谢乔的胳膊,他记得翻车时他把她护在身下,可此刻的谢乔却是伏在他的身上,软绵绵的了无声息一动不动。
潘东明心里一紧,想要用力扶起她的身子,看她是不是受伤了,可他只是动了动吸了一口气便觉得左边肋下钻心的痛楚,而且他的腿被夹在方向盘与座椅之间,不能动弹,他呻吟一声忍着浑身的剧痛,用手去摸索怀中谢乔的脸,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摸了摸去探她的鼻息,还好,她还在呼吸,她不动可能只是受了惊吓或者是晕过去了,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是这样。
他用手去拍打她的脸,轻轻的叫:“乔乔?乔乔?”
谢乔软绵绵的身子动了一动“嗯”了一声,潘东明心里一舒,马上问:“乔乔,快醒醒,检查一下自个儿有没有受伤,哪里不好告诉我。”
谢乔又“嗯”了一声却不动了,潘东明被卡在那里动不了,只急得他又去拍她的脸,她才说:“我,我头晕恶心。”
“坚持一会儿,可能是车窗碎了瘴气飘进来了,没关系,现在,我要你检查一下自己,能动么?”
谢乔像虫子一样在他身上蠕动,却让他感觉冷汗都湿透了背脊,撕裂身体一般的痛楚蔓延至全身,咬紧了牙关硬挺,过了会儿才听她说:“能动。。。。。你还好么?
谢乔的后面一句话让潘东明瞬间红了眼眶,心里就又沉又软,说话也开始轻微的喘息,他慢慢的说道:“乔乔,现在,慢慢的挪开,后边那个背包,找到,里面手电。”
谢乔听了就用手去摸索车椅,抓到可以支撑她重量的椅背,又爬去后面去摸索背包,摸到以后打开,半天了才摸到手电,按亮手电筒以后整个车子空间被照亮,看清了车子此刻眼中倾斜,后车座几乎竖了起来,前挡风玻璃已经完全是蛛网一的裂纹,她伸过头去看潘东明,他仰卧在一侧的车窗上,车头变形方向盘挤压住的腿,不知是否手电筒的光线有问题,他的脸在黑色衣服的衬托下看起来很苍白他的手在抖额头上却满是汗。
他有些虚弱的笑笑说:“你没事,还好。”
以前一看到他的笑谢乔的心里就狠狠的,可此时却忽然感到很难过,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潘东明这样笑,他一直都是又可恶又强硬又霸道不讲理的样子,可他现在看起来虚弱的仿佛是个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的小孩子,她不觉得流下眼泪放轻声问:“潘东明,你还好么?”
他轻微点点头:“好,我很好,只是,被卡住了不能动,而已,没事。。。。。我口渴,帮我拿瓶水。。。。。后面。”
谢乔用手电找着滚在一边的几瓶矿泉水,打开一瓶给他递过去,他就颤巍巍的接过,艰难的仰起脖子竖起瓶子喝水,只喝了两口就呛住了,没来及拿开瓶子就咳了一声,一口水被他喷了出来,却惊掉了谢乔手中的手电。
她呆傻的半蹲在那里,不能动弹。
潘东明咳出的那口水是红色的,瓶子里的水忽然被染红,像是染了红颜色的糖浆,唇角边都是一道道儿红色水渍,谢乔哽咽着爬过去,却不敢触碰他,她只哭着颤着声儿问:“快跟我说啊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潘东明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音听着更是虚弱:“我,怎么会,我没事。”
谢乔知道他肯定是受伤了,那会儿她虽然吓傻了又看不见,却知道最危险的那一刻他扑向自己,压在他的身下,或许是翻车时受到重物碰撞内伤了?可这天灾人祸的受伤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大事儿,怎么还是嘴硬的要面子?面子比命还重要么?
她又去摸索着拾起手电,照向他的身体,哭着说:“我要看看,你不要动。”
就算他想动这会儿也动不了了,他虚弱的仰躺着任谢乔小心翼翼的查看,她掀起他敞开着拉链的黑色羽绒服,前面挺好,看不出有什么不好,她抖着手摸他胸前的羊毛衫,一边轻轻的按压,问:“这里呢?疼么?不舒服么?”
“。。。。。。不疼。”
谢乔摸向他怀里左侧,刚想问疼么却忽然定在那里,她慢慢抬起眼睛对上他的,潘东明正在看着她,额头上有汗,脸色惨白,唇边却还含着笑,车厢里忽然散发出另一种味道,血腥气。从他怀里抽出自己的手,整个手掌都是红的。
谢乔哽咽的更厉害,级小心的拨开他的羽绒服,一个手掌般大小的车窗碎玻璃片就惊疼了她的眼睛。
那块玻璃穿透他的羽绒服,羊毛衫,深深地刺进潘东明左侧肋下,随着他轻微的呼吸一下,就有鲜红的血液,顺着玻璃流淌出来。
他左边腰下的那片重色牛仔裤,已经被血染成了紫黑色。
可他却还笑着说,我没事。
谢乔惊魂未定,盯着那片玻璃用手捂住自个儿嘴巴,像只失去母亲的小兽,哀哀的哽咽,却不能发出完整的声音。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手不要抖,把羽绒服羊毛衫从玻璃片上拨开,露出那个可怕的伤口。
在学校的时候他们都有学过,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应该怎么自救,她努力想,现在,第一步是什么?先止血?还是拨出玻璃?要是拔了止不住血可怎么办?他会不会。。。。。不敢想下去她想冷静,却止不住颤抖,看着脸色苍白的潘东明问:“我该怎么办?”
潘东明颤巍巍的往车后指了指:“包。。。。”
她就去拽过大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往外掏,翻出救急用的小药箱,里面有止血绷带还有一些小小的瓶子,一个瓶子上贴着止血粉几个字,她就拧开盖子,把粉末倒在伤口上,伤口宽出血量大,她刚倒上的粉末就被血冲开了,她就把一整瓶都倒上去,白色的粉末迅速变成红色的,凝在一起,打开绷带尽量小心的避开玻璃盖住止血粉,缠在他的肋下,她抬眼看他,潘东明的脸上下巴上还有血,神情很狼狈,她又笨手笨脚的,在包扎过程中已经把他疼的满头大汗,可他却死死地咬着牙,连呻吟一声都不肯,虽然他看起来虚弱,躺在那里困难的一点点喘息,但谢乔知道这个男人骨子里仍旧跟以前一样,疼成这样还是一样的硬气。
谢乔看的心里发软,这个男人不远千里的跑来,却因为自己的缘故伤成这样,他们目前是不是安全还不知道,黑雾又这么可怕,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噩梦一样,潘东明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他需要去医院,可是现在他们到底是在哪里谢乔却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走了好久才来到这里,她应该去找人求救,可,一路上都没瞧见个人影子,去哪求救?这么一想她就更感到内疚,用手去擦他唇角的血渍,流着眼泪小声说:“对不起。。。。。”
他蹙起眉头挤出笑容,软软的说:“别傻了,谁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