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旧情,打心眼里的愿意对他好。他这边刚一进门,来宝那边就看出他是又累又饿;于是不出片刻的工夫,晚饭就摆到餐厅桌上了。
程世腾坐在餐桌首席,一个人连吃带喝,又问来宝:“剑桥道那边儿来律师信了吗?”
剑桥道是他的新房所在之处,放在这里,指的就是程少奶奶了。来宝听了,立刻答道:“没有,一直是没消息。”
程世腾点了点头,心想她上次说完离婚就没了下文,这到底还离不离了?
来宝这时候又开了口:“老钱下午来了一趟,没等到您,就托我给您带句话,说是东河子那边儿有回信了,他们嫌三百块太少,要四百,过路的税钱另缴。老钱觉得这条件太苛刻了,所以没敢做主,要等您发话。”
程世腾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饭,忽然就饱了。把碗筷往餐桌上一放,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去,打电话把老钱叫过来!”
在程世腾与管事人老钱算烟土账之时,东河子城内的小鹿和丛山坐在一起,也在谈论相同的问题。
对待程世腾其人,小鹿因为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应对,所以第一反应是把自己和这个人隔绝开来,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永无往来才好。然而丛山不是很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所以以着局外人的姿态,提出了新的建议——断了程世腾的烟土通道,自然是能给对方造成损失,但是这种损失既然还不至于饿死程军士兵,那么这损人不利己的做法,意义便不很大。与其如此,不如从商队身上多揩些油水充当军饷,横竖钱这东西是不怕多的。
小鹿知道丛山这话说得有理,的确,钱是不怕多的,而且这买路钱来得又是十分容易,连本钱都不要。而程世腾的烟土全是用大骡子车长途拉过来的,一趟总有几百箱之多。一箱三百,一百箱就是三万。这三万块钱简直就像白捡的一样——平白无故的,谁能给他三万?
思及至此,小鹿点了头,并且施展他狮子大开口的绝技,把买路钱提高到了每箱四百块。他要四百,程世腾一方当然不会乖乖给他四百。老钱冒险亲自来了一趟东河子,小鹿没露面,丛山手下的一个师爷接待了他。双方讨价还价,最后定为每箱三百二。
一箱三百就不少了,何况是三百二。丛山跑去向小鹿报喜,两人关了房门偷笑一场。老钱回了天津,洋洋得意,也认为自己是不辱使命。及至向程世腾做过一番汇报了,程世腾沉默片刻,末了却是问道:“你见着鹿子苹了吗?”
老钱一摇头:“那没见着。”
既然老钱连小鹿的面都没见,那后面的话也就不必再问了。程世腾挥了挥手,让老钱退出去了。
房门一关,屋子里就剩了他一个人。他扭头望向窗外,想小鹿骗自己,杀自己,如今又学会了勒索自己,真是个坏坯子,坏透了。
小鹿感知不到程世腾对自己的腹诽——他甚至根本不去想程世腾这个人。
他有他的事务。赵将军虽然是批了他的单子,但具体管事的人乃是军需处长。不给军需处长上供,那军火弹药是不能轻易出库的。好在小鹿另有一身工夫,算是部分的降服住了赵将军,不必再另拍赵将军周围宠臣的马屁。
丛山带着一笔款子去了北平,专程联络军需处长。小鹿留在东河子县城里,倒是过了几天无所事事的清闲日子。这天中午,他吃过了午饭,正犹豫着想要出城去给何若龙扫扫墓,冷不防李国明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神情诡谲的对着他抿嘴笑:“师座,干什么呢?”
小鹿站在窗边,看着李国明,没说话。
李国明蹦蹦跳跳的跑到了他近前,先是察言观色的细看了看他的脸,看到最后感觉他应该是心平气和的,就大着胆子一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鹿依然是不动容,只问:“有事情?”
李国明伸手抱住了他一条胳膊,压低声音笑道:“我??我给您找了个人。”然后他攥了拳头一捶小鹿的肩膀:“再不来个打替工的,我就要让您活活弄死了。”
小鹿起初还不知道他给自己找了个什么人,及至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扭头看了李国明一眼,他心里很平静,认为这事也就李国明干得出来,他来干,想必还会干得不错。
李国明见他没有呵斥自己的意思,心里便有了底,对着门外叫了一声:“小全,进来!”
房门慢慢的开了,一个小伙子缩肩拱背的走了进来,从门外到门内,几步路让他走得畏畏缩缩扭扭捏捏。及至进了屋了,他战战兢兢的打了个立正,一个脑袋深深低了,嘴里咕哝了一句话,仿佛是在问师长好。
小鹿审视着此人,见他倒是个宽肩长腿的高身量,然而因为此刻畏缩太过,所以看着并不高大。除此之外,他穿着一套不大合身的新棉袄新棉裤,袄裤显然是今天刚上身,蓝布料子浆得硬邦邦,整个人就在壳子似的袄裤里打哆嗦。衣服是新制的,脑袋也是新剃的,一头乌黑的好头发被剃成了个马桶盖,露出来的脖子耳朵倒是挺白净。
李国明看小全这模样实在太不上台面,就走过去一抬他的下巴,让他向小鹿露了正脸。脸倒是一张好脸,浓眉大眼高鼻梁,有一点何若龙的意思,然而稚气未脱,有何若龙的形,没有何若龙的神。半闭着眼睛面对了小鹿,他像随时要死似的,颤巍巍的只是喘气。
李国明看了看小全,随即对着小鹿笑道:“他今年刚满十八,原来是个小打杂的。前几天在街上卖身葬母,让我瞧见了。师座,您猜他值多少钱?”
不等小鹿回答,他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巴掌:“五十块,要说贵也不算贵,现在刚生下来的大胖小子,要卖的话也差不多是这个价儿。不过大胖小子买回家可以当儿子养,他这么大了,养也养不熟,谁肯要呢?”
小鹿看着李国明和小全,感觉这两个活物全是不可理喻的:“从哪儿弄不到五十块钱,一个小子,怎么会想到卖身?”
李国明登时笑了:“哎哟我的好师座,您说话真轻巧。他不会偷不会抢,您让他上哪儿弄五十块钱去?等他卖苦力挣够了钱,他娘早烂成泥了!”
小鹿不说话了,因为在他眼中,李国明不过是家犬一类的存在,他愿意汪汪几声,就让他汪汪去;他愿意从外面往家里叼回个耗子麻雀,就让他叼去。
然而李国明兴致很高,甚至开始去解小全的棉袄纽扣:“师座您瞧瞧,他还挺白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鹿站在窗边向前看,发现正如李国明所说,小全的确是挺白。
不但白,胸腹之间还有隐隐约约的块垒,是肌肉的形状。微抬着两条胳膊站在门前,小全低着头闭着嘴,任凭李国明给自己宽衣解带。李国明摆弄着他,像是小女孩子摆弄着个大洋娃娃,兴致盎然,笑得几乎有些天真。伸出手指一弹他粉红的乳头,李国明弹出了他的一哆嗦,随即回头对着小鹿笑道:“还是童子身呢!”
小鹿转身靠着窗台半站半坐,同时扭头继续盯着李国明与小全。李国明解开了小全的棉裤,像所有的穷小子一样,棉裤里面就是小全的光屁股。把棉裤裤腰向下一退,李国明挪开一步,以便让小鹿看个清楚。小全像被冻住了似的,张着胳膊分了腿,腿也很白,生着一层淡淡的腿毛。胯间器官沉甸甸的软垂着,不但尺寸可观,而且是洁净的粉红色。
李国明望着小鹿,发现小鹿笑了一下。这一笑大大的鼓励了他,让他开始对着小全拍拍打打:“转过去,再让师座看看你的屁股。”
小全一直低着头,随着李国明摆弄。唯独听了这句话,他不动了。李国明握着他的肩膀扳了几下,见他不肯合作,便是气得骂道:“好你个小王八蛋,我的钱你收了,你的娘你也埋了,现在怎么着?说好的话要反悔了?”
小全带着哭腔,低低的嗫嚅道:“李副官,我没病。”
李国明兜头给了他一巴掌:“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干什么你就干!转过去,把屁股撅起来!”
小全依然低着头。抬起袖子一抹眼睛,他提着裤腰,磨磨蹭蹭的转身背对了小鹿。李国明对着他的后背擂出一拳,当场打得他向下一弯腰,而结结实实的白屁股也就顺势撅起了老高。
小鹿把双臂环抱到胸前,承认这个小全的身体很好,但是心中并无欲望滋生,因为李国明和小全凑在一起,实在是太像一对小母狗——不,是一只小母狗,和一只小公狗。看着李国明对小全吆五喝六,又掀衣服又扒屁股,他终于是忍无可忍,笑出了声音。
他一大笑出声,小全吓得立刻直起了腰,李国明惊惶的扭头望向了他,也显然是吓了一跳,并且脸上微微的有点红,怀疑自己刚才是忘了形出了丑。张开润泽的嘴唇,他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声:“师座?”
小鹿起身迈步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向后一搡,让他踉跄一步靠了墙。李国明先是一怔,随即会了意,当即伸手搂住了小鹿的腰。歪着脑袋微微张开了嘴,他向小鹿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和鲜嫩的舌尖,露得隐隐约约,是个请君品尝的姿态。
可在两人嘴唇相触的一刹那间,门口忽然响起了张春生的声音:“师座,丛参谋长来了。”
李国明立刻睁开眼睛,只感觉身体一轻松,是小鹿放开自己转了身,头也不回的跟着张春生走出去了。
李国明有些空虚和失望,怨恨张春生没眼色,怨恨丛山来的不是时候。方才小鹿明明都起了兴,若是不受打扰的话,两个人现在兴许都滚到卧室大床上去了。大白天的,小鹿不会大动干戈让他死去活来,他正好可以和小鹿斯斯文文的温存一番。
目光转向躲在角落里的小全,他见小全一手提着裤腰,一手拢着前襟,头发不但是个马桶盖,整个人也抖抖索索的成了个猴子样,心头便涌出一阵不耐烦,并且怀疑自己是买贵了——北平城里的大胖小子才值五十块钱呢,东河子哪里能和北平比?这穷乡僻壤出身的小打杂的,凭什么也要五十块钱?
思及至此,他迈步走到小全面前,甩手就抽了他一个嘴巴。这嘴巴打得漂亮,又清脆又不留痕迹;小全冷不防的挨了一下子,登时一愣,怔怔的抬眼望了李国明,他张着嘴,没敢出声。
李国明是个做惯了玩物的,如今见了比自己更低级的玩物,并且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起了促狭心思,故意又在小全身上狠掐了几把。可惜小全那身棉袄太厚,让他无法结结实实的掐到皮肉。
李国明不声不响的将小全欺负了一顿,欺负到了最后,小全既是一味的隐忍,他也就索然无味的住了手。与此同时,小鹿也在跨院内的会客室中见了丛山。丛山越来越胖了,本来他那张脸颧骨高耸,总有点尖嘴猴腮的意思,如今颧骨不高了,嘴也不尖了,整个人富富态态,比先前威风了许多。他登门是不大挑时间的,一旦有了事务,立刻就来。此刻和小鹿相对坐下了,他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元旦将近了,元旦一过就是腊八,而按照赵将军那头的规矩,新年之前,赵家部将们是要前往北平去给赵将军拜个早年的。说是拜早年,其实要做的无非只有两件事,一是述职,二是拿钱上供,不但要供赵将军,也要打点赵将军身边的亲信红人。
这个话丛山不提,小鹿也知道。述职他是不怕的,钱他也有,唯一的一件顾虑,便是人身安全问题。一年多了,小鹿始终是不敢离开自己的地盘,因为在他的土地上,他是小型的土皇帝;可是一旦离了地盘进了北平,他的土皇帝身份就会立刻失效。
他的身份会失效,但程家在华北苦心经营许多年,和各方力量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程字号的权势却是可以在平津通用的。到时候程廷礼,或者程世腾,真在北平找了他的麻烦,他很可能会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如此看来,这早年还不是轻易能拜的,但是不拜又不行,他不亲自去一趟的话,纵是赵将军不挑理,赵将军身边的亲信们也不能善罢甘休。好比如果丛山当初没有私下款待过张小山旅长的话,张旅长再见了丛山和小鹿,就绝不会那么热心的亲自把他们往里领;而等到赵将军回了北平,可以随心所欲的大摆架子了,张旅长想见他一面,也得提前贿赂他身边的副官长才行。
丛山挺犯难,忖度着说道:“要不然,师座别去了,还是我去吧,我给您当个代表。”
小鹿想了又想,末了却是一摇头:“不好,别人都去,我不该不去。再说我没有躲程家一辈子的道理,难道程廷礼当一天省主席,我就一天不能出东河子了?”
丛山如今志气满满,也不希望看到师长怯头怯脑,所以小鹿这一番话,倒是合了他的心意:“那咱们多带些人,一路上多加点儿小心。”
小鹿盯着地面沉默了片刻,随即问道:“咱们现在能不能和赵将军直接联系?”
丛山一点头:“能!”紧接着他伸手指比划了个数目:“上次,我给了他副官长这个数儿,差点儿没乐死他!”
小鹿听了这话,当即一点头:“好,给赵将军发封电报过去,就说我要去北平给他拜年,让他设法,保证我的安全。”
丛山睁大了眼睛:“就这么说啊?”
小鹿一摆手:“意思就是我这个意思,言辞你要再润色一下。”
丛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有些存疑:”他??他能管?“
小鹿笑了:“先问问,他肯管自然是好,他不管,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丛山领命而去,而小鹿站起了身,也并没有回正院去,而是让张春生给自己拿衣服,想要出城逛一圈。
张春生知道他是要去给何若龙扫扫墓,将新制的黑大氅给小鹿系上了,他低声说道:“风冷,师座过去看看就回来吧。”
小鹿抬手戴了军帽,同时心不在焉的一点头:“嗯。”
张春生感觉他这模样有点乖,很可爱,于是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小李把谁给您领过去了?”
小鹿忍不住一笑:“小李疯了,花五十块钱买了个卖身葬母的小子,要给我。”
大氅带着个毛茸茸的狐皮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