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过得很快,转眼间晚饭又上了桌。天黑之前,小鹿要去书房睡觉,大少爷可怜兮兮的拦住了他:“回来睡吧,这回我要是再胡闹,我就不是人!”
小鹿一直是不说话,大少爷让他到卧室睡,他就当真打着赤膊上了床。房门关了,窗帘合了,大少爷搭讪着坐到小鹿身边,先是给小鹿拍了拍枕头,然后期期艾艾的开了口:“你那儿……让我看看,行不行?”
小鹿躲在了暗处,让大少爷看不清他的脸:“那个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大少爷慢慢的伸出了手:“你让我瞧瞧,我瞧完了就算,真不闹你。”
说完这话,他跪坐起来,试探着拉扯下了小鹿的裤衩。小鹿没有逃,分开双腿由着他看。命根子还在,卵蛋也齐全,然而该硬的冰凉柔软了,两枚卵蛋也没了弹性和活气。
大少爷当初那一脚真是太狠了,踢得也太准了,几乎把小鹿的下身踢成了稀烂。
先前小鹿是坚决不许大少爷这样摆弄自己的,现在却是不在乎了。大少爷赔罪似的俯下身,一遍又一遍的从他肚脐往下亲。两个人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狎昵的举动,如今做出来了,却又都是心灰意冷,不能情动。大雨下了一整天,屋外风凉,屋内悲凉,全没有暖空气。
枕着大少爷的胳膊,小鹿睡了一夜。
一夜过后,大少爷早早起床。前些天他魂不守舍,正经大事一件也没有办,现在既然小鹿回了家,他就得把自己这个全权代表的身份重捡起来。否则二十多岁的人了,一味的只是坐在家里吃喝玩乐,说起来也实在太不成器。
大少爷起得很早,动作也很轻,生怕惊动了身边的小鹿。及至穿戴好了,他不吃不喝,直接就出了门。这几天事多,程廷礼也暂时放弃了每天的懒觉,他自己算着时间,现在去也不至于搅扰了父亲的睡眠。
昨天那一场漫长的大雨,彻底涤荡了天地。空气变得无比透明,天边隐隐的泛起了鱼肚白,光明还不很足,但是足以让大少爷看清身边的绿叶红花。步伐轻快的出了院子,他绕过几堵潮湿的白粉墙,又穿过了两道陈旧的月亮门。两道月亮门之间有个小花园,园子里爬山虎攀了满墙,花草一丛一丛的开放着,花草之间,还放置着两口大荷花缸。十几年前,这缸里是有荷花有鲤鱼的,后来家里没人照顾它了,花也就和鱼一起归了西。而在花和鱼归西之前,大少爷曾经常带着小鹿在这里玩,那时候小鹿还小得很也丑得很,两只眼睛那样的大,脸上除了眼睛就没东西了。
想起幼时往事,大少爷笑了一下,同时加快了脚步。正是走得兴致勃勃之时,他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大哥。”
那是小鹿的声音,粗哑低沉。大少爷很诧异的回了头,不知道他怎么会无声无息的跟了过来:“你——”
大少爷存了长长的一句话要问,可是小鹿只许他说出了一个字。挥起手中坚硬的玉石镇纸,他恶狠狠的敲向了大少爷!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沉重的镇纸击中了大少爷的额角。大少爷当即晃了一下,脸上依旧诧异着,同时对着小鹿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小——”
小鹿上前一步推倒了他,然后扬起镇纸,对着他的太阳穴又凿了下去。玉石与脑壳相击,敲出了令人疼痛的闷声。大少爷痉挛着闭上眼睛,瞬间流出了满脸的血。
小鹿喘着粗气,丢开了染血的镇纸。前方有人发出惊呼,他也不抬头。
垂眼望着瘫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大少爷,小鹿站起身,在心里说:“我先杀了你,给我报仇;再杀了我自己,给你偿命。咱俩从此两不相欠,以后生生世世,也别再相见。”
☆、第三十七章
小鹿刚出了医院,大少爷就又进了医院。
程廷礼在家的时候,程宅里会有昼夜巡逻的卫队。卫队救了大少爷的命——当时士兵们一拥而上摁住了小鹿,而瘫在地上的大少爷一动不动,脑袋已经成了个血葫芦。
于是,昨天夜里还预备着今天回张家口的程廷礼,就又走不成了。
大少爷在医院里醒了一次——说是醒,其实也不甚准确,因为没有意识,也未睁眼,单是身体抽搐着呕吐了一阵。吐过之后他安稳了,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口鼻之间缭绕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热气。程廷礼就这么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大了,眼看能够传宗接代、也能给他充当左膀右臂了,却是被小鹿砸成了生死未卜。几位西洋名医一起围着大少爷转,专门治疗这一个人,可大少爷静静的躺着,始终是没动静。
程廷礼知道自己很难再鼓捣出个大儿子来,所以吓得魂都飞了。亲儿子终究是亲儿子,程廷礼几乎是长在了医院,生怕这孩子会这么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大少爷一睡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大少爷毫无预兆的睁了眼睛。睁眼之后,他慢慢的转了脑袋,看到了父亲。
像看不懂了似的,他盯着程廷礼看了良久,程廷礼屏住呼吸也望着他,等着他说第一句话。
末了,大少爷终于开了口,用干巴巴的哑嗓子问道:“爸爸,小鹿呢?”
程廷礼一听他既认识自己是他爸爸,又记得家里还有个小鹿,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个心黑手狠的东西,已经被我关起来了!”
大少爷眨巴眨巴眼睛,还想问话,然而程廷礼已经起了身,大呼小叫的唤来了医生。
大少爷被小鹿砸出了很严重的脑震荡,但是脑震荡这种伤也没有灵丹妙药可以医治,只能是让大少爷留在医院慢慢休养。大少爷一阵阵的头痛眩晕,坐久了都会熬不住。而程廷礼见这儿子是死不了了,登时把心放回肚子里,也不耐烦天天的坐在这里陪他了,得空就要往外跑。这天大少爷好容易逮住了他,气息奄奄的问他:“爸爸,小鹿现在怎么样了?”
程廷礼想起小鹿,虽然没得脑震荡,但也感觉头痛欲裂:“他?他跪下给我磕了三个头,然后让我毙了他,给你偿命。”
大少爷连忙问道:“他不知道我没死吗?”
程廷礼一皱眉头:“那个崽子,和他爸爸是一模一样,他妈的特别爱寻死。我不肯毙他,他就敢舍了脑袋往墙上撞。”
大少爷紧盯着父亲的面孔问道:“真撞了?撞坏了没有?”
程廷礼似乎是不愿意多提小鹿,潦草的答道:“没事儿,撞出了个青包。”
说完这话,他起身便走,仿佛是忙得要死,其实是方才在答话之时突发奇想,想出了个解决家务问题的好方法——不能再由着儿子和小鹿纠缠不清了,小鹿固然是应该怜爱的,但再怎么说,也不姓程,和自己也是隔着一层。为了保证儿子的安全,程廷礼狠下心肠,决定把这个问题彻底的解决掉。
程廷礼说到做到,同时不向儿子透露半点口风。及至大少爷那个脑袋长结实了,他才像没事人似的,很坦然的把儿子接回了家。
大少爷回家之后,里里外外的找小鹿,没找着,于是跑到了父亲面前发问。程廷礼坐在书房内的写字台后,因为是背着光的,所以显得脸很黑,黑得几乎是面目模糊:“小鹿?我把小鹿送走了。”
大少爷大吃一惊:“送哪儿去了?”
程廷礼答道:“送到东京去了。先让他学一阵子日本话,等到学得差不多了,我会安排他进陆士。”
大少爷听到这里,自己抬手掏了掏耳朵:“爸爸,陆士是什么地方?”
程廷礼漫不经心的答道:“陆军士官学校。”
大少爷还是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所以底气不足,轻飘飘的反问:“那……那不是军校吗?”
程廷礼一点头:“没错,那学校很不得了,葛参谋长不就是陆士毕业的?”
大少爷退了一步,低头琢磨了半天,然后抬头又问:“爸爸,您是说,您把小鹿送到日本当兵去了?”
程廷礼沉默半晌,这回再开口,语气就有些不耐烦了:“不去日本去哪里?起码日本和这儿中间隔着海,他就是想回来杀你,也没有回来的本事!若不是你这个混账东西招惹他,他何至于身体受损?我又何必要让他漂洋过海的跑去外国?小瑞,你那点儿心思,老子清楚得很!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让你拿他当弟弟看待,你做到了吗?”
大少爷如今在外交际应酬,已经是相当的有派头有风采,然而站在父亲的写字台前,他忽然成了个六神无主的坏脾气小男孩,走腔变调的喊:“不行!小鹿怎么能去当兵?你把他给我弄回来!”
程廷礼气得一拍桌子:“你还有理了?给我滚出去!”
大少爷不走,不但不走,还企图晃着大个子耍赖:“不弄回来就不行!他连个日本白字儿都不认识,到了那儿怎么活?万一让人欺负了怎么办?”
程廷礼听了“欺负”二字,冷笑一声,心想旁人再怎么欺负那孩子,也不会比你欺负得更狠。抬手一摁桌角电铃,他叫进来了几名卫士,让他们把大少爷强行架了出去。
程廷礼也感觉把小鹿送到军校里,似乎是不大对劲,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小鹿应该是个书生的坯子,但在情急之下,他暂时别无选择。队伍里刚选拔了一批好青年要送到日本去学习,加上小鹿一个正方便;若是把小鹿往别的地方送,这个地方一时间还真不好找。或许拿点钱,让小鹿去欧美读书也行,但是程廷礼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不想让小鹿跑得太远,怕他跑野了心,会一去不复返。
大少爷被卫士们强行遣送回了他那个院子里,气喘吁吁的在屋子里站定了,他环顾四周,只见处处都留着小鹿的影子,心中就是一阵绞痛。心痛没消,他的脑子里又开了锅,乱哄哄的疼得要炸,于是他一边哭哭唧唧骂骂咧咧的要小鹿,一边喝水吃止痛药。春兰像个胖壮的女宪兵队长一般赶了来,专为了弹压院内地面。在春兰的指挥下,卫士们站到门口去了,仆人也各自当上了差,大少爷清清静静的坐在屋内,春兰由着他闹。
☆、第三十八章
脑震荡给大少爷留下了一样后遗症,大少爷现在一旦激动,就很容易头痛。大少爷忍着病痛,跳着脚的逼他老子把小鹿接回来。程廷礼稳住立场,坚决不允,因为知道小鹿像他爸爸,总憋着要死。他怕小鹿在寻死之前,会拉了儿子做垫背。
程廷礼回了张家口主持军务,大少爷病病歪歪的也跟了去,不是为了给老子帮忙,而是想把小鹿硬给闹回来。程廷礼不搭理他,于是他闹了一个多月之后,也就渐渐的闹不动了。
他换了策略,想要偷着去日本,结果在临行之前被程廷礼发现了,程廷礼二话没说,直接把他那张脸抽成了花瓜。先抽,抽完了再讲道理,讲做老子的是如何不容易,做儿子的是如何不懂事,大少爷挨了顿揍又挨了顿骂,一生气,头疼病又犯了,躺在张家口起不来床。
正当此时,程廷礼收到了日本来信。那信是他的一位日本朋友邮寄来的,先前他拜托朋友关照监视着小鹿,这朋友说到做到,如同执行任务一般,果然定期发出了汇报信件。
在信中,日本朋友说小鹿已经进了一家预科学校学习语言,成绩是相当的不怎么样,同时在一个月内,和班级里的所有青年全打过了架。学习的成绩不好,打架的成绩却是很妙,居然保持了全胜的战绩。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小鹿在成长为战神之前,怕是就要被学校开除出去了。
程廷礼和儿子一起读了这封信,两人都很诧异,因为感觉小鹿的脾气似乎不该有这么暴躁。
一个半月之后,第二封信又来了。据信上的内容看,小鹿已经从校内打到了校外。日本朋友用中文写信,写的有点词不达意,说小鹿“打了一条街”。程廷礼对着这一行字思来想去,不知道小鹿到底是和一个人从街头打到了街尾,还是一个人对战了整条街上的居民。
及至到了第三封信,日本朋友对小鹿做了一点客观的分析,说小鹿总怀疑自己是“受迫害的”,似乎是有必要去医院的精神科看一看医生了。
大少爷看前两封信时,还只是感觉不可思议,如今读到第三封信,他忽然就难过了,因为那日本人显然认为小鹿是疯了,可他知道小鹿不是疯,小鹿大概只是心里憋屈,小鹿那天晚上那么乖,给自己铺床,伺候自己睡觉,结果自己可好,竟是一脚把他踢成了断子绝孙。
大少爷开始等待第四封信、第五封信。
从信上,他得知小鹿从预科毕业了,日本话没学会几句,打架的功夫倒是见长,然后他进了日本近卫步兵的一支联队,又实习了几个月。在预科里,是他打别人;如今进了军营,换成别人打他。但是勉勉强强的,他活着出了联队,还是进入了陆士。
小鹿就这样度过了他在日本的第一年。
第二年,他的情绪似乎是平和了一些,但是看那信件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显然还是有点“与众不同”——往好了说,他是与众不同;往坏了说,那形容词可就多了。
第二年过了一大半,在初秋时节,日本军队在沈阳开了枪,九一八事变爆发了。
日本军队很快占领了东三省,并且虎视眈眈的盯上了热河。全中国都怒不可遏的沸腾了,程廷礼把派去日本的青年们也全撤了回来,唯独不带小鹿。小鹿给他连来了三封信要求回国,他也还是不许。
东北打仗,战火还没有烧到察哈尔。程廷礼稳坐江山,并未乱了方寸。不能让小鹿回来,他想,不把这两个孩子分开个三年五载,他不放心。横竖小鹿在那边有人照顾,虽说两国开了战,但是只要小鹿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证,国家大事和他个小毛孩子也没有多大关系。
程廷礼盘算好了,为了儿子,他那一颗心硬如磐石一般,风吹不动、浪打不碎。
如此,转眼间又过了一年。
如果可以的话,程廷礼愿意让小鹿长长久久的在日本住下去,不为了让他求学,只图他饶自己儿子一条活命。然而在第三年的春天,日本方面传来消息,说小鹿不守纪律,而且是冥顽不灵、屡教不改,故而陆士决定将他开除。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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