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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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尽天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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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16、第十五章 。。。 
 
 
  后人所撰《结罗传》中记载:无论弓干为何种材料,弓胚做好后,需得置于室内梁阁高处,在其下方放置大小适宜一火炉,用火烘烤之。短则十天,长则两三月,使其水分干透,方可取下,上牛筋、胶与漆。如此历经烘烤,造出来的弓,柔韧坚固,质量上乘。若不等烘干,就将弓干拿来使用,弓不耐用,日后容易松解。
  
  造好的良弓还需以火养之:最忌讳梅雨季节,切忌置放在屋内潮湿阴暗之处,每当霉雨天气来临,将士应在家中或营房里设置烘橱或烘箱,用炭火在下面烘热,上端架弓,慢慢烘烤,从而排除水分。
  
  以降双国西南三郡为例,此地梅雨季节到来时,先南后北。夙河之南谷雨时节,泗水县小满,楙月谷六月下旬,射月谷七月初,梅雨依次杳然而至。越往南,到了沉碧国内,毗邻夙河的凉玦县霉气最重。
  
  适逢梅雨季节,每日都需烘烤一时半刻。兵卒们没有烘橱、烘箱可用,可将弓安放于灶头烟突上。对弓箭怠于养护者,殊不知,稍一疏忽,弓会腐朽松解,箭会弯曲颓委……
  
  绛双国,天佑二十一年,七月月初,结罗为楙月谷精心准备的,正是两百支仅经过八日烘烤的竹弓。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制弓的其中一个环节少了一日功夫,便大大不同了。然而,其中差异,非高人绝难觉察一二。
  
  望山命人打开城门,带着亲随十名兵卒,策马来到楙月谷五百兵卒面前。
  
  他拍马往众人面前一立,不看那领头之人,只道:“可有发弓啬夫在此啊?”
  
  一人站出队列,是个宽额长脸的汉子,背着一副弓箭,拱手道:“小人便是,大人可是要我试弓?”
  
  望山心说,这楙月谷县令脸皮当真厚实,不但讹人良弓,还把发弓啬夫派了来,让专业人士为他把关,将这讹人的勾当可谓做得极其认真,倒令人哭笑不得。
  
  他下巴一抬,笑道:“用不着你,你且随意选一把来。”
  
  发弓啬夫有些不解,瞅着领头之人未有阻拦,便下得马来,走到装载着两百支竹弓的板车跟前,皱着眉头挑挑拣拣。不消一会,伸手拿起其中几把都垫了垫手,轻轻拨弄了弓弦,最后手中留下一把。
  
  望山冲他伸伸手,“喏,就试你手中这个。”
  
  发弓啬夫笑眯着眼递过去,心里琢磨着,自己故意选出弦力较为松弛的一个,且看他能射出多远吧。
  
  只见得望山眉眼带笑,左手拿弓,右手搭箭,大气不出一声,伸手一下,便扯满了弓,叫一声:“着!”
  
  众人只听箭破风而来,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这一箭直直扫过发弓啬夫头顶飞过,噌一下正中五十步外灌木枝头。
  
  “呵……”楙月谷兵卒皆倒吸冷气。
  
  那领头之人赶忙对惊呆了的发弓啬夫摆摆手,向望山拱手笑道:“大人好技艺,在下佩服佩服!”
  
  言罢,立刻招呼众人将两百良弓拖了过去,喊了声“多谢多谢”,唯恐望山反悔似的,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策马离开。
  
  看着那滚滚烟尘,望山一撇嘴,心里暗笑:客气什么,这利息……很快就会收回来了。
  
  一转身,仰起头来,看到抱着睿儿站立在城墙之上的结罗,望山抿嘴一笑,恰如看到了到隐藏在云层后的缱绻春色,满目皆是破云而出的似水韶光。
  
  天与地,一时间,仿佛都温润柔和了。
  
  五日后的深夜,结罗在膝盖上铺上牛皮垫子,手握着木锉,合着香灰,打磨着做好的牛角扳指。
  
  正是前些日子,他许给望山的那枚扳指。
  
  听说,三殿下这两日就要抵达射月谷,结罗心里打鼓。这池浑水趟是趟了,但不可行走更深,他思量着早些把应下的活计做完,也好尽快辞别。
  
  心里如此想着,手中的动作更快了。但近来劳累过度,结罗止不住地犯困,在昏黄的烛火下打起了哈欠,下巴不住点着。
  
  接着,脑袋“咚”一声栽倒在卧榻上。
  
  不知道浑浑噩噩沉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睁眼一瞧,屋内窗明几净,半个人影皆无,睿儿专用的被褥里也早就凉了。
  
  刚刚披衣起身,耳畔便被喧闹的鼓声与锣声震得突突发疼。被这急切的声响催促着,结罗慌慌忙忙整理起衣衫,一抬手,视线微微一滞。
  
  右手的大拇指,赫然被一圈血玉流光包裹着,在晨光里灼灼生辉。
  
  这是……何时……
  
  结罗手指一颤,只听得屋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人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胸襟里有股子从脚底盘旋而上的暖意,慢慢悠悠,涤荡在指缝之间。
  
  深吸一口气,让外罩深衣上的凉意从骨头里渗透进去,与这股子沉郁下来的温暖糅合在一处,再抽丝剥茧般,一点一点散发出来。
  
  也不知是玉暖了血脉,还是骨骼温养了玉。
  
  发了一会呆,结罗细细摩挲这这枚血玉,觉着拇指也像被嵌入玉玦似的,变得剔透了些,细致了些,皎洁了些。
  
  总算记得有正事要忙的,结罗提起衣摆往外奔去。
  
  一推开门,便见得抱着睿儿笑吟吟从大门走进的望山。
  
  刻意地往他右手上望了一眼,果然,那枚昨夜打磨出来的牛角扳指,戴在昔日血玉扳指占据的位置。
  
  愣愣看着,心道,这算不算交换信物呢?结罗又摇起了头,埋怨起自己胡思乱想。
  
  “先生醒了,总算还赶得上好戏。”望山温吞吞说着,笑着走来,将他双肩一压,让睿儿跨坐在他脖子上。
  
  没等结罗言语,睿儿拍着巴掌,咯咯咯笑得欢喜。
  
  结罗只好冲天翻了白眼,扶着睿儿乱蹬的小粗腿。“好戏?怎么,楙月谷那伙子人又来了?这回,是多少人马?”
  
  望山答得飞快,“不多,至多七百人,不过嘛,那两百弓箭手倒是有模有样的。嗯……够你瞧一阵子戏的。”
  
  “是吗?戏好看不好看,也得看是谁写的戏本子……”结罗不以为然地摇晃着挂在睿儿腿上的手臂,嗤笑道:“怎么的,这戏本……你亲自来唱?”
  
  望山背着手,与他肩并肩,道:“只怕我这唱词,不太文雅。”
  
  “无妨无妨啊,我且听着……”结罗侧过脸来,下上大量他一眼,“实在不堪入耳,大不了我堵上耳朵。”
  
  “你呀,你呀……”望山捻着胡须尖儿笑,伸出手来挠睿儿的痒痒肉。
  
  一路上,咯咯咯的银铃笑声在雨后的石板路上穿来荡去。
  
  待两人上了观战台时,城外的楙月谷兵卒已经摆好了阵势,抹开了脸,盘马弯弓。有两个嗓门大的在阵前亮相,膀大腰圆,撅起嘴来大喊:“射月谷的人听着喂——大殿下说了,投降者能保家中良田,能保家中财产,能保升官达禄!他爷爷的喂,你们还不投降?”
  
  结罗无奈地想,这劝降的也是个傻的,最关键的没说——其他的都有了,但却不知保不保命,哪个敢降。
  
  不远处的树梢上,紫潭打过来一个暗号。
  
  望山扬眉一笑,抖了抖软甲,中气十足道:“别傻了喂,底下老少爷们!你们哪个见过大殿下的?啊,空口白话的许诺,我也会说!投降吧,跟了老子,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一人俩媳妇,你们信不信哪?”
  
  噗……结罗捂着嘴笑,心里啧啧道:这可有趣了,痞子上战场,土鳖对王八。
  
  一群人还真有被唬住的,好些个反应迟缓的,愣是把弓拿起又放下。偏生领头的是个口齿不灵的,“非非非也……”了半天,也没非出个有理可依、大义凛然来。
  
  ——原来根本是心里无底的。
  
  但还是有自恋,还是有妄想的。打赢了,那便是天大的理!
  
  干脆闭了嘴,领头的一手挥下,弓箭手齐齐张弓,对准了城楼上的敌人。
  
  顷刻间,箭矢雷动而出,浮光掠影,翅飞惊风。
  
  眼看着,黑压压的箭头就要穿杨贯虱,刺穿敌人的胸腔。
  
  忽的,望山腾空而起,掠至城楼之上,低沉喊道:“全部后撤!”两排齐整的守城弓箭手急速往后飞跃,行动如电,全然不像普通的兵卒。
  
  惶急而至的箭,顿时失了标的,纷纷扬扬而落,如飘散的璎珞。
  
  接着,是第一波的箭雨。
  
  风中传来孩童脆生生的笑声,然本该听到的弓弦绷紧、数箭齐发的声音,却迟迟未有出现。城楼下的众人此刻正面面相觑,死死盯着手中的弓,似乎要将它看出洞来,聊以压制他们被蓦然间折裂的弓干划伤了手而生出的满腔愤懑、惊异。
  
  “呀!蛇灵大王显灵了!”望山吊着嗓子惊呼,紧跟着,方才还退避三舍的射月股弓箭手们立时蜂拥而出,七嘴八舌喊道:“我们有蛇灵大王护佑,怕什么!”“哈哈哈,蛇灵大王来了,鼠辈们,你们还不夹着尾巴滚蛋!”
  
  原本只是受惊、茫然不解,然而一旦眼前无法解释的事实与蛇灵扯上关系,这些平日里尊奉蛇灵为天神的民众,便马上破了胆,丢了魂。
  
  如果不是蛇灵大王施了法,为何这前一刻还完好无恙的良弓,后一刻便自己折裂了呢?
  
  趁着他们惊惧之时,望山一抬手,城楼上箭矢如蝗,比风更疾,直直向大惊失色的楙月谷兵卒射来。
  
  逃跑的人冲散了后面的阵型,来不及逃跑的——
  
  从马背上摔落,折了胳膊,断了腿,又被受惊的马屁践踏,血肉横流,最终被射得如柴篷一般,安静地闭上了嘶吼破的喉咙……躺倒在了肮脏的尘土中。
  
  然而逃跑者幸运不了多久,阵型四散的兵卒往来时的空旷道路上聚集,发号施令者试图重新整队,卷土重来。
  
  可惜,有人比他们更快。
  
  一道道绊马索凭空而起,扬起烟尘的同时,也将那些刚从鬼门关前逃过一劫的人马拦截在地。随后,一对挥舞着刀剑的敌人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短兵交接,兵刃在空中迸发出转瞬即逝的火花,犹如人短暂的生命,贱如蝼蚁。
  
  当然,及时扔下兵器投降者,免于一死。
  
  “还相信,大殿下能给你们荣华富贵吗?还信,蛇灵给你们庇佑吗?”
  
  望山单脚踏在城楼的石台上,身后的黑色披风高高飞起,一张蓄满须髯的脸寒凝着,高大挺拔的身躯怒发春华。
  
  那双眼眸里,有坚如磐石的念想——
  
  以及,不依附于任何神灵、任何凌驾于快意恩仇的尊贵信念。
  
  从这具身躯里发出的声音,是沉甸甸的,是经得起岁月的玩弄与冲刷的——
  
  “要金银?好,跟着老子上陈杀敌,不怕死,就能挣到白花花的银子!要女人,跟着老子开拓荒地,用你们的土地做聘礼!要活命,跟着老子干,只要你忠心,我活着一天,就绝不杀你!这买卖,值不值?”
  
  仰视着他的众人,沉默地张大了嘴巴,最后都甩开嗓子喊出了声:“值,值!”
  
  这一日,响彻了射月谷的,竟然是另一个谷里,那群野蛮人欢喜投降的声音。
  
  凝视他的背影,结罗轻轻拍了拍睿儿的脸蛋,自语道:“睿儿啊,瞧见没,这么丢人的事这流氓也干,你可不能学……他且是借了我的光,才能打了胜仗,现在好处都自个儿拿了,真真不要脸哪……”
  
  睿儿哪里听得懂,流着口水,扯结罗垂落于胸前的长发,眼睛眨巴着,嘿嘿傻笑。
  
  正巧望山转过身来,吩咐属下去安置这群新兵。视线一转,冲着他笑歪了胡子。
  
  结罗掀了掀眼皮,抱起睿儿转身就走。
  
  唉,心跳怎的快了,快走快走。
  
  事后,紫潭给睿儿送乳酪,忍不住多嘴:“先生,那些弓,怎么就一起都蔫折了呢?”
  
  结罗端着架子卖关子,又黑了他几碗乳酪,才慢吞吞道:
  
  “这季节,湿气过重,潮湿多雨,那些弓制造之时本就烘烤不够日子,易腐朽。你们早先又在楙月谷散布了蛇灵显灵,我们的兵士水土不服、身染怪病的流言,他们轻敌,最近适逢三郡百姓斋戒日,不宜练兵,他们自然懈怠,使弓两三次也就放置下来,因此觉不出异样。那弓干的里层,是用今年砍下的新竹做的,比外层竹片腐败要快,但因上了漆,不细看,是看不出什么的。这弓是从最里面开始腐烂的,勉强用一用倒无妨,可上了战场,谁不拉满弓,如此一来,里层的竹片最先泄了劲……再强行张弓,弓岂能不断?”
  
  一席话,说的紫潭直呼“不得了,了不得”,心里念的却是,看来先生是得罪不起的人,否则给他报复回来……
  
  他脖子一哆嗦,立刻嘻嘻笑着,问:“先生还有吩咐否?”
  
  结罗眼珠滴溜一转,道:“你可知……左庶长大人的马儿爱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仗打完后,结罗和望山的真面貌马上就会露出来了~~~~~~~~~~~



17、第十六章

17、第十六章 。。。 
 
 
  结罗在次日清晨的马鞍里,见到了那匹爱吃胡萝卜的马。
  
  平日听望山唤它“追日”,如今细细看来,外表并无特别之处,除了那一束黑亮的马鬃堪比云倾国最好的黑云缎,这匹号称日行千里马儿通体黑底白纹,色杂,尤其从远处看来,堪堪入不了眼。
  
  不过,这马鬃摸起来真真顺手。结罗从竹筐里拿起三两个胡萝卜,喂到它嘴边,道:“来来,追日,乖乖让我骑,这胡萝卜要多少有多少,这买卖成不成?”
  
  呸呸,怎么学了望山的口气。结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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