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祭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言语是这么苍白无力,也没有觉得直视一个人是这么困难艰涩。所有的苦通通堵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咽不下。心里的苦化为强健有力的鹰爪,拉扯着他满目疮痍的心。耳边女子的笑声,好像点燃了他周遭的空气,烧的他火辣辣的疼。再也忍耐不下去,一挥衣袖,快步出了门。
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无踪时,依旧一身宝蓝的子澜松开了抱着烟尘的手,心疼地开口:“你真的要这么做?”
“哎。别无选择。前六世的记忆倒还罢了,如今的事情历历在目,要我有何颜面再回到他身边。如此这般就好,他只苦一时。我若回去了,感情也到不了从前,只能白白苦了他一世。”
“那你怎么不反抗?”声音里的忧虑之色愈加明显。
“我若反抗了,只能徒惹伤悲。要是引得琉祭再犯天条,我这轮回之苦不是白受了?子澜,莫为我操心了。”
“傻瓜,我们是朋友,理应肝胆相照,同喜同悲。”
“傻瓜,久违的词语呢。要是我不喜不悲呢?”
失魂落魄的琉祭的回到宸华殿,自此终日怀抱着酒坛,一言不发。天仆们看向自己的主子,只觉得平素严厉蛮横的主子飘忽渺然的眼神看得人喉管一阵阵发紧。明明眼睛是落在岑竹上的,可又不像是在看岑竹,穿过了岑竹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烦闷,只是让琉祭感觉心里空洞的慌。少了暖萱,怎么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琉祭再次被人从半清醒半迷醉间粗鲁推醒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
“琉祭。你就真打算这么过下去了?”似曾相识的讥讽语调,果真是子澜。
“是啊,琉祭,醒醒吧。不能这样下去了。”蔚然也来了,轻声劝说着。
琉祭直起身来,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锵——
耳中传来玉石相击的清脆声音。“暖萱让我还给你的。”
鲜红跳跃的颜色刺得人双目微痛,夸张潇洒地琉字不曾改变地张扬着。
琉祭蹙起眉头,本就苍白如纸的面色愈发显得透明。“她,她记得我?她怎么了?”感觉到两个人的气氛都不对,琉祭心间涌起无数不安。
“真是关心则乱。你当真就没看出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了。为了不忘记,她甚至不愿喝下孟婆汤。”
“她饮了鸠酒,去了。你可以安心,她是笑着去的。”
“还想听点什么吗?”
琉祭咬住没有血色的唇,摇了摇头。
“没必要了。”
结束吧,再开始
地府并非如想象般阴森可怖,反而极是绚烂美丽。墨色尽染的天空,漫天飞舞的曼珠沙华。红与黑的绝美搭配,也是她最喜欢的搭配。看着诱惑而危险重重,却仍旧让人有想要以身犯险的冲动。
“姑娘,你又来了。”
“嗯。”
“这回你要喝我这孟婆汤吗?每次从这奈何桥上过,你都不喝这孟婆汤,是不想忘记什么呢?听婆婆一句劝,求不得的莫要强求,忘不掉的也得尽力去忘,别带着一身担子负累了自己个儿。”
绛红大摆石榴裙的女子伫立在奈何桥头,只笑不语,轻微地摇了摇头。
“婆婆,有些事情不能忘,忘了比不忘更可怕。这奈何桥我走的太多了,不想再走了。以后就留在忘川里,做个天地不容的小鬼也好。”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佝偻着背,缓步走到了一边,低下头恭敬地行礼:“孟婆见过暝晔天尊。”
桥头的红衫女子猛地回头,飘扬而起的长发画出好看的弧度,几片翻飞的血色曼珠沙华花瓣悄悄潜藏进女子的卷曲青丝中。
一袭松绿色在这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琉祭?!”
“你又要这样丢下我吗?每次都这样不征得我同意就自作主张,每次都想把我远远甩在后面,你若是我,你会怎么想呢?”
“傻瓜,那是因为我爱你啊。”女子垂下头,任长发覆住半张脸庞,可遮不住眼光闪烁。
“你才是傻瓜。爱我就不要丢下我。”
“琉祭,你可知白罂粟的花语?它代表遗忘。而萱草是遗忘的爱。所以,你可以忘了我,我不会怪你。”
“我会怪我自己。”声音沙沙的,很温和。听着像倦怠的夏日里被瘙痒的懒散猫般舒服。
风沙扫过,卷起两人的长发,融进漆黑天空,混入翩翩起舞的血红花瓣。
“琉祭,你吃了什么?”
对着暖萱勾起一湾平和的笑容。“散灵丹。”
“你……”
“暖暖,我岂能无备而来。做神仙有什么好?不过活得久一些,受的寂寞也更多一些。”
琉祭端一碗孟婆汤,又一分为二。
“暖暖,喝了孟婆汤,我们来世做人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爱一回可好?”
暖萱也不再出声反驳,眼眶里蓄满了盈盈渥渥的泪水,嘴角却挂着好像得到了全世界一样的欢愉。
“好。不求轰轰烈烈,只求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爱一回。”
墨色笼罩下的奈何桥上,静如死水的忘川之上,一红一绿的色彩对比格外强烈,却又有着奇异和谐。他们一路谈笑风生,消失在曼珠沙华花海的尽头。
“琉祭,愿前尘随风散,独不忘彼此。”
“暖暖,望往事自水流,惟铭记你我。”
“不行,琉祭,我们得有个暗号才行。”
“也是那你就说,萱草之爱,暖因君之山盟。”
“那你说,琉玉之念,祭为伊之海誓。”
“你这磐石千万不可转移。”
“你这蒲草也得坚韧如丝。”
“呵呵。”
轻松甜美的笑声在这罗刹鬼魅之地显得特别突兀,可又圣洁异常,半分不得玷污。
初夏阳光下的杏花雨,竹林吊脚楼的竹叶青
初夏六月,阳光的温度不似暮春的刚刚好,竟有些老辣狠毒的意味。杏花因到了酴釄之时,开得忘我,情意正浓。微风徐徐,花香乘风,天地间盈满甘甜,清风阵阵,花瓣成雨,远近中纷纷扬扬。采菱归来的浣女围着头纱,光着脚丫儿,追逐嬉戏在田间。不知是哪家大胆的闺女,吊起嗓子就放声高歌:
“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惹得身后的女孩子娇骂连连。“真是个不知羞的小蹄子!”
穿过那片落花成雨的杏花林,是片湘妃竹林。竹林里有座茅草为盖,竹竿为架的吊脚楼。林子中倒是清爽通透的紧。
松绿色长衫的男子醒来时,周围全然是陌生的。
将将走出屋门,一股清冽香甜的味道就钻进了鼻子中。满眼青翠中一抹绛色惹眼却不招摇。
“公子你醒了,妾身这便放心了。采杏归来,却见公子倒在路旁,想来是烈日当头中暑了。”
男子彬彬有礼地弯腰拱手:“多谢姑娘,小生这厢谢过了。”
绛衣女子笑得灵动,全然不含对着陌生人的拘谨不自然,也没有面对如斯俊俏公子的羞涩娇态。
“公子客气了。你我虽素未谋面,妾身却感觉熟悉得紧。”
“小生冒昧,倒也正有此意。”
女子弯下腰,继续摆弄着手下巨大灰黑的坛子。男子抬头,看见黄底儿旌旗上朱红的酒字已斑驳褪色,此时正迎风招展,旗子猎猎作响。
“姑娘,这体力活在下来吧。”
男子把酒坛放进酒窖后,女子也正巧从屋里出来,手上端了个食盘。
“公子,不是妾身王婆卖瓜。方圆十里,就属我这酒酿的最好,其中杏花竹叶青更是远近闻名。再配上妾身自制的翠玉梨花酥,和炒熟的金黄金黄的杏仁,就是天上也不见得有此番美味。公子不嫌弃就坐下尝尝吧。”
松青色长袍的男子举起酒觥一口气连饮了三杯,不胜酒力的他脸颊上飞起两团酡红。
“公子,这酒儿,后劲大。”女子不由关心起来。
许是染了酒意,有些微醺,男子的眉梢飞挑起来,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竟微微泛出奇异炫彩的红。
“好酒。第一口,回甘丝丝;第二口,唇齿生香;第三口,馥郁满怀。”
稍稍停顿,男子一脸的若有所思。
“敢问姑娘芳名?”
“暖萱。取萱草之爱,暖因君之山盟之意。公子呢?”
“琉祭。取琉玉之念,祭为伊之海誓之意。”
“公子可曾听过一句话。君当作磐石,妾当做蒲草。”
“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
“哦,是你。”
“嗯,是我。”
男子爽朗低哑略带一丝鼻音的腔韵和女子甜软温和的嗓音交织缠绕着,混着酒气杏仁香在碧玉色的竹林风中打着圈儿荡漾开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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