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哪有那么多。你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镇上多少女子都做着这春闺梦呢!”
男子像是没有听见。
“阿娘,一会给你送白菜去,我去看看白伯今儿要点什么。”温暖沙哑的嗓音越来越微弱,一艘乌篷船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渐渐远去。轻柔的朝旭把这一船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不经意地流露着平和安定的幸福感觉。
种一塘莲花,赏一场细雨
“暖暖,三年了,你还是这样呢。”松青色的短衫的男子轻轻抚摸着身边人儿的柔顺青丝,如获至宝,寸寸轻抚都是珍爱。“原来静静地守着一个人是这么幸福的事情,就是再陪你三千年我也心甘情愿。”
“暖暖,今天叽叽下了两枚蛋,咕咕下了三枚。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
“不想看啊。那我们去喂喂池里的鱼吧。”
……
“你身子怎么愈发懒散起来了?也罢,不想去就在屋里。你上炕上躺着,为夫给你讲故事听,你最喜欢听我讲故事了。”
“今儿许阿娘夸我美如宋玉,貌似潘安,那为夫就再给你讲讲美男子的故事好了。故事呢,叫做看杀卫玠……哈哈,好笑吧!”
……
“暖暖你怎么不笑?莫不成想那卫玠去,不要为夫了?”
男子自说自话着,却不丝毫尴尬,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暖暖,我记得你爱莲花,说它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那我就送你一池莲花如何?等到夏天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坐着摇椅欣赏了。”
说着他横抱起起双目无神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一汪池塘旁的凉棚下,生怕伤了她一丝半毫。
卷起衣袖和裤脚,翻手,掌中已躺了一枚莲子。
阳光虽然不是火舌毒辣,但正午当头站在底下也是极其耗费体力的。男子弯着腰背,抬起胳膊,用干净的衣袖抹了抹迷了汗滴的眼睛,又转头看着凉棚阴影下的火红身影,一脸幸福自足。
候鸟衔着落日余晖飞来的时候,那人才走出了池塘,小腿肚乌黑成团,泥泞一片。“暖暖等等我,我洗清爽了就来抱你回去。”
男子是大步跑回来的。可能是因为恋恋不舍,夕阳烟霞竟躲进了女子的眼眸中,女子双眼一亮一亮地扑闪着,卷翘的睫毛投下的浓浓阴影似乎也愉快地扇动着。一时情动,他搂住女子,把面颊埋进女子的肩窝里,声音轻颤着“暖暖,暖暖,你回来了吗?”
……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才抬起头,柔声道:“暖暖,夜里凉,我们早些回去吧。明天还要去镇上送蔬果呢!番石榴恰好熟了,看着绿油油的。”
隔天。
听着院子里叽叽和咕咕嘹亮的鸣叫和烦躁无奈的犬吠,男子坐起身悉悉索索地开始穿衣。自己洗漱完了,又给身边的女子擦拭面庞。
“暖暖,你真是不怎么漂亮呢,可是为夫就是喜欢你。为夫漂亮就好了,你不用那么好看。”
优雅温和的男子十指青葱,修长直溜,拿着一把姜黄色的牛角梳给铜镜前的女子细细篦着头。梳着梳着,捧起女子蓬松柔软,自然蜷曲的黑发深深嗅了嗅。
“暖暖的头发真好!松松软软的,清香四溢。试试这华胜吧,为夫亲手做的。”变戏法似的,翻转手腕,石榴红的华胜就端端飞上了女子的侧鬓。
是一朵芙蓉!
“真是锦上添花呢!”男子满眼赞赏,不知是赞自己妙手生花,还是赏女子娇艳似锦。
篦完头,他又执起柳棒,沾了些黛粉,为女子细细描眉。画了眉又在女子面颊上晕开一抹嫣红。看着女子眉如远山,灿若春草,朱唇一点桃花殷才净了手。
“暖暖,我们走了。今儿的东西真不少呢。”
“阿岚,今儿有什么好水果。你许阿娘这几天胃口不甚好。”
男子今天一身靛蓝,背上背着斗笠,手里擎着竹竿儿,脚边的箩筐满满当当,“我们这石榴刚巧熟了,许阿娘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阿岚,许阿娘真是心心念念那数不尽的媒金,还是让许阿娘给你再介绍个姑娘吧!”
立在船上的人儿摇着头,宠溺的看着船头俏丽的背影。“许阿娘,你的好意阿岚心领了,姑娘就算了吧。阿岚有娘子了,再娶一房她会不开心的。”他的眼角是上扬的,像是玉鸾鸣响的声音洋洋盈耳,言词之间的温柔宠爱好像绢丝绸缎般柔软。
许阿娘还真是贼心不死,热情源源不断。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回绝了多少次。
老天爷的脸色还真是捉摸不透,变幻莫测。早上还能看见朝霞贯天,这会子就已经雾霭沉沉楚天阔了。
把蓑衣披在女子身上,男子俯下身子,抱起坐在竹凳上的人,“暖暖,要下雨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下雨。这雨怕是又要缠绵上一阵儿。我们快些回去吧,被子还在外面晒着呢。还要把叽叽咕咕赶回窝。最重要的是,你别淋得害病了。”
意料之中的雨在一切收拾停当后果就洋洋洒洒地来了。
雨声是细密的,滴滴答答得不停歇。雨势却不大,伸出手掌,敲在掌心有酥酥痒痒的感觉。
农院的男主人敞着门,门外的视野不似平素的明朗清晰,广阔无垠,被绵绵细雨搅得朦胧绰约。模糊了边角的万物自然而然地融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失了轮廓的景物只剩下了影子和色彩,不过在雨幕里倒也算错落有致,颇有些赏心悦目的味道。
男主人索性搬了一把竹椅就坐在门档口。门槛有些老旧了,雨水渗在里面,连门槛后的青石砖也遭了殃,边边角角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些微雨,深一块浅一块的。雨丝有时会顽皮地乘着风势窜进屋子里,贴在人的面颊上,或者钻进衣领细窄的缝隙中,带来一波清凉。男主人用身子半掩着女子,防着不乖巧的雨滴沾湿女子的衣襟,自己半个肩膀却是湿的斑斑点点。
雨水顺着瓦片飞身而下,转瞬就落到了地上凹凸的石缝间,又顺着石缝汩汩流到一边去,流过湿滑黏腻的青苔,流进土壤里。
竹椅脚下趴着一只大黄狗,佯装休憩,铜铃般的圆目微闭着,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微鼾响,又很快淹没在雨水滴答中。
一幕雨帘,一把竹椅,一犬二人,三四声鼾响,竟陡然生出懒散惬意的感觉。
男主人低下头对着酣睡如泥的大黄狗说:“小黄,你说这雨美还是咱家暖暖美?”
听到大黄狗用此起彼伏的鼾雷阵阵回答他,那人弯起狭长的凤眼,低低笑起来,唇齿间都漾出欢愉。
物是人非的鹊桥边,多么庆幸有你爱我
朝阳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升起落下,时光就在这一升一落间蹉跎荏苒着,悠然哼着一首首小曲儿。才听见它止了歌声,恍然中,竟是七月多了。
照常撑着那柄竹竿,缓缓行着乌篷船,甘愿做个菜农的俊俏小哥在密布的水网上吆喝着:“新鲜的大红樱桃哟!快来瞧瞧哟!”
吱——
一扇朱红的窗打开来,传出一个娇柔羞涩的声音:“阿岚哥,给我来点樱桃。”
小哥用略长的竹竿固定住乌篷船,又用一根稍短的竹竿顶着一篮沾着露珠儿的红樱桃上去。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夹杂着熟练嗑瓜子的清脆响声。“我说阿岚,你没瞧见人家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姑娘面上闪过一团红晕,急急关了窗户。
“许阿娘。”小哥的声音隐隐有一丝嗔怒。
“哈哈。看看,这还给当真了不是?”许阿娘说着话儿也不忘给嘴里送着葵花籽。
“我说许阿娘,你少磕点瓜子。这大热的天儿吃到肚子里怪燥的,小心上火。”小哥无可奈何地说道。抽出竹竿,便继续向前驶去。
“阿岚,阿岚,你跑个什么劲儿。许阿娘今儿不迫你纳妾,只是,今晚的鹊桥节花灯会别忘了来!听见没有?”
“阿岚……”
驶到很远的地方时,许阿娘的大嗓门还久久回荡,不肯消散。
又是鹊桥节花灯会了啊,暖暖,今天晚上我们出来逛逛吧。
撑船回到自家院落时,才发现原来荷花都开了。
经过一整日的烈日洗礼,荷花的花瓣非但没有萎蔫得蜷曲起来,反而更加的精神抖擞。花朵瓣瓣分明,花尖一点粉红被落日霞光的橘色柔和,和花瓣的乳白色融为一体,一气呵成。整个池塘被荷花挤得满满当当的,这几朵,那几只,疏疏密密,参差错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果真是别样红。
女人的脸颊被这落日荷花染成淡淡地嫩粉色,看起来红润健康。男人尖翘的下巴也被这温柔圈圈围绕,眼角眉梢都弥漫着莫名的悸动和幽幽的情愫。
男子抬起头,看着漫天浸染着橘红,看着苍穹下的云卷云舒,朗声问道:
“暖暖,荷花开了,我们的荷花开了。你还喜欢吗?”
一年一度的花灯会热闹不减去年。盏盏花灯亮起时,让人不觉内心震颤。烛火斑驳,人影憧憧。月色正浓,与花灯争辉夺彩。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动着,川流在细碎的小串灯练成一线的街市上。看着望其项背的人群,一身雪青的男子手底下不禁握紧,转头望了望身边面无表情地女子。原来紧锁的眉心慢慢舒张开来,又翘起熟悉的笑容:“暖暖,别怕,我陪在你身边。”
路过一个小摊面时,男子拿起一盏空白的花灯,又拿起摊面上的毛笔,轻点砚台上的浓墨,笔走龙蛇。提腕收笔,放下铜钱,神神秘秘地把花灯藏在身后,又拉起身边的人儿匆匆走过。
脚步在一座拱桥边停住。拱桥的乌漆漆的投影在河水中被拉扯得弯弯曲曲。河水上的浮灯随波上上下下,映射在河面上的光芒也被水波扯得长长短短,没了形状。岸上人声鼎沸,水上光影陆离,桥边情话窃窃,自由暧昧的气息缓缓逸散出来。
“暖暖,记得这里吗?我在这里亲了你哦。”满眼闪烁着欢喜,男子把身后的花灯拿了出来,放在女子的手掌心里,自己又覆手握住女子的手。
“暖暖,如果不记得这里,你一定记得这句话。君当作磐石,妾当做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男子一字一顿念着自己在花灯上提笔写下的话语。“暖暖,我再亲亲你,你肯定就好了。”
他说着,伸出双手,插进女子浓密的发丝中,将自己的唇瓣贴了上去。还是这清凉的触感,让人在喧嚣中一下子就安定了心神,还是这熟稔的甘甜,让人抱住了就不想放开,还是这摄魂夺魄的明灭暧昧,让人彻彻底底地沦陷。
“嗯……”
耳边似乎有一声娇吟,男子忙松开,悬着一颗心在嗓子眼中定定看向面前的人。
沉默地看着,却是一无所获。
刚刚那一秒,就像是昙花一现,仿佛幻觉。
这个夜晚青衣男子睡得无比安稳,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娇吟给了他莫大的鼓励。
“阿岚,阿岚,是你吗?阿岚?”
迷迷糊糊当中,他被来来回回的呼唤吵醒。坐起身时一阵狂喜将他没顶。
另一个黑黢黢的身影端坐着,趁着月色,可以看到她目光如炬,正直直向自己望来。女子突然低下头,小声低呼:“阿岚,我好像睡了很久,让你照顾了很久。”
短短一瞬的怔忪过后,男子回了神,紧紧将女子搂入胸膛,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当中,再也不分开。
“嗯。暖暖,我是阿岚。”
女子也伸出手,抱住男人的窄腰。眼泪扑簌簌得留下来,不一会,就濡湿了面前人的前襟。
感受到一丝温热从侧脸滑落,女子疑惑不解地抬起头。
月华如灯,照的屋内透亮。
男子的眼眶雾气一片,早已是潸然泪下。
女子上前,含住一滴滴的晶莹。“阿岚,别哭。暖暖以后不会让你这么哭了,暖暖定会用生命爱你。不让你受伤害了。暖暖错了,我怎么能不相信你……”
“胡闹。暖暖,是我用生命来爱你才是。”
一室微光内,却是两人哭作一团。
暖暖,你等了我千年,我只还了你三年,还有剩下的九百九十七年是让我来好好补偿你的,不,是以后所有的日子。
这几天,镇子上人口相传了这么一件事情。那俊俏的菜农小哥的媳妇呆症终于好了,两天站在一起,啧啧,真真儿就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那媳妇儿面相虽不是那么出彩,可不知怎的,看着就是讨人欢喜。
“许阿娘,你看看我家娘子。以后可千万不要再撺掇我了。”叫做阿岚的男子撑着乌篷船,漂遍了街头巷尾,笑眯眯地告知着这个消息。
“啧啧,你小子这么可开心了。你家小娘子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个死心塌地的官家小娘子,你且上来,让阿岚自己送菜去,许阿娘和你念叨念叨。”边磕着葵花籽儿,许阿娘边眉飞色舞地说着。
“许阿娘,那劳烦你照顾我家娘子了。”
“你小子还客气起来?”
暖萱将这一老一少的对话记在心里,唇边是雏菊一样的微笑,淡雅可人。
入夜了,阿岚还是习惯性的给暖萱擦拭着脸庞、手脚。
“暖暖,今儿许阿娘给你说什么了?”
暖萱骨碌骨碌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神秘一笑。“许阿娘啊,她说……说……”她欲言又止,硬是把下半句话堵在嗓子眼里。
“她说什么了?你倒是说呀?”阿岚一阵焦躁,急忙追问。
“呵呵。她说你是个好官家。懂得疼人,最重要是用情专一。”
阿岚登时涨红了脸,低下头支吾着。
“对了。许阿娘还说后悔没听你的话,瓜子儿咳太多,嘴上出了泡。”
“哎,这个许阿娘。早就让她注意点了。不妨事的,明儿个我给她送点下火的物件去。看她早上还嗑得津津有味,这下可吃到苦头了。”
听着阿岚在一旁絮絮叨叨,暖萱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
“你怎么比个婆娘还要絮叨些。”
阿岚抿着唇,眼睛别向一边。端起面盆抬步就走。耳后回响着暖萱一串儿银铃似的笑声。
你的温柔,暖了寒冬
吹了烛光,滚上炕头时,暖萱一把环住阿岚,偎进了他怀中。
“你变了很多,变得温柔,变得宽容,变得懂得关心。我从没想过你会为我改变。”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阿岚慌了手脚,连忙安慰着:“你胡说什么。我是君岚啊,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琉祭,谢谢。谢谢你一池的红莲,谢谢你让我千年的苦守不是徒劳无功……”
男子明显身形一颤,垂下眉梢,瞳仁逐渐变成清透的火红。“哎,暖暖,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好。……”
“暖暖,你还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