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安索这个县主不过担个虚名,现在差点害她失礼,失礼的宫人少不得要挨罚,那宫人怎么说也可能偷恨上一眼。但那人却连看也不敢,缩着头,紧跟着队伍朝前走,倒象是她犯错了。
安索只当她胆小,也没在意,但陶叶自小在宫里长大,隐约间心头一顿。
皇后一行人等是最先到达衍庆宫的,一下銮舆,皇后扔下众人,扶着沉香的手径直入了衍庆宫大殿内的小隔间。
衍庆宫内虽已摆好酒席,然太后、各宫的妃嫔和贵女们都还未过来,于是厅内就显得特别的空寂。
跟着来的宫人都已散开,暂时无人引座,安索和陶叶便从厅内退出。
一时无处可去,安索只得提着裙子沿着抄手回廊散步,权当欣赏院内景致。宫人们都在大殿处,衍庆宫内并无妃嫔在此居住,越朝里走,越是冷寂。
“走不动。”安索提着裙子一屁股就坐到廊边栏杆上的木座上。
“仔细脏了裙子。”陶叶随在身后,小心提醒。
“不会。”安索不经意地拍拍裙边,抬手间扶了扶头上的钗饰,又拉拉衣上的流苏,最后她笑了:“这套行头可真沉,脖子都顶酸了,腰都缀软了。”
“习惯就好了。”县主丝毫不端主人架子,府内的日子比之以前自在许多,陶叶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
习惯?安索想想方才复繁的礼节就有些头痛,不过转念她就将头痛暂且扔到一边,当下首要的事是去寻讷言解毒,虽然关冉说让她在京中等,可这份人情她还不起。
讷言是和尚,他应该会到寺庙去挂单什么的,安索想先到京郊的寺庙打听,若是没有消息,就再到远些的寺庙去问,至于这个劳什子的义德县主……
今日看宫中诸人的态度,安索猜也猜到,这个虚名是人家施舍给她的,在诸人眼中,她不过是个笑话。
当然她这个县主也是在宫中是挂了号的,并不能说离开,就能离开京城,如果私自离开,那府中的下人怎么办?安索瞄了一眼,身边站得十分规矩的陶叶,突然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她们受罚。
“陶叶,你想回家么?”
初来时到现在,一直都想家的,可是……
扑棱的一声,打扰了陶叶。一只冬日觅食的麻雀从积雪的枯枝上惊起,轻捷的身影朝更远的天宇飞去。大约因为今日的宴席,画栋的回廊下装饰性地挂着一排鸟笼子,里面是鸟也被麻雀惊到,啾啾地叫了几声应景。
安索继续道:“我想,我可以放你们回家。”
自己就象这笼中鸟,已经惯了,怎么过得了外面的日子。当初是家穷,才入宫的,难道回去后就会有好日子?与其未来不确定,倒不如继续混在这里。陶叶低下头回道:“奴婢已经过惯子,再不想回家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安索霎时哑然。
笼中鸟又叫了两声,惯性的力量,即便打开笼门,鸟已忘却飞行。
自己也没什么好劝她的,安索想,即便是自己,若不是为了解毒,过惯的生活也不想轻易改变,但是命运又有谁能说得清楚,一步步地踏在这个方向,未知的命运也就朝这个方向走,只是人不自知罢了。
外面的一点喧哗传进来,陶叶蹲下身来,替安索理了理大红裙边,这才抬头道:“想来宫宴快开始了,我们还是过去吧。”
该敷衍的,还得敷衍,过了今日就好了,安索用手捏捏腮帮上的肉,她在想:但愿过会不要假笑得,牙齿都酸了。
小隔间内,皇后关瑾坐着未动,而头上的凤头珠钗却在颤动,可见她是气极了,她的下道站着沉香和内侍司恩、司德。
“好、好……”皇后一连说了几个好,把下面的司恩吓得手掌直打哆嗦,他都在怀疑自己跳出来汇报这事是对、还是错?
这事是这样的,安插在穆贵妃处的小内侍偷听到,贵妃卖通了皇后身边的一宫人,预备在今日的宫宴上对一人用毒,且要将此事嫁祸到皇后头上。
“司恩,到现在都没打听出,她要对谁下毒?”关瑾问。
司恩辩解道:“穆贵妃对她宫中的人或事,都防得甚严,我们的人位份太低,所以消息上不大灵便。”便是这消息也是千辛万苦地才偷听来的。
关瑾转头质头问司德:“永春宫的人都是你亲自挑选的,现在出了内奸,你有什么话好讲?”
司德早吓得手脚发软,话都说不出来。
沉香虽也是一身冷汗,可她经得事多,心里还有一丝底气,故强作镇定:“所有宫人的身世、来历,家人到访记录,奴婢那里都有存档,让司德即刻查阅,近日有蹊跷事的人定会被及时查出。”
“宫宴就要开始,司德你的时间不多。”关瑾望了司德一眼。
司德连忙跪安退出,快得似一阵风。
“司恩,这件事你有功。”
关瑾说这话的时候,司恩觉着腰板都硬了几分。
“沉香、司恩,你们今日盯紧些。”
沉香、司恩齐声应‘是’。
太后快来了,该到外面去候着了,关瑾站起来,她一抬手,沉香和司恩就一左一右地扶住她。
御花园内,穆贵妃等一干人正朝衍庆宫行来。
“安排的宫人可妥当,不会横生枝节?”时间来不及,穆贵妃边走边问,身边跟着近身服侍的一、两个宫人,因着她们私话的缘故,随在她们身后的丽雍宫人都识趣地隔得远远的。
“都妥当了。”近旁宫人答得很小心:“那人拿了一笔的银子,怎么说都会听话行事的。”
“一定要在宴席开始的时候就动手,这句话可跟那人说好了?”京中贵女都要参加,虽然穆若菁很少出现于人前,可难保有人还记得她,穆贵妃不得不防。
“这事反复于那人提过。”快到衍庆宫了,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人定会做到。”
穆贵妃没有再说话,因为太后的銮舆已经出现在远处。
宫宴的桌椅是左右呈环形,一字排开的。安索的位置离太后、皇后的就有些远。
落座后安索感觉到一份自在,她眼角都带着一点舒心的笑,偏头时刚好看到身后执壶的宫人,那人正是方才差点被自己带得摔一跌的宫人。
那宫人见安索在看她,突然间垂下眼睛。
安索笑笑又将视线收回去。
“那个穿红衣裳的是谁,她个子太矮,那件红衣裳一点也不衬她。”旁边几桌穿粉衣女子的问穿蓝衣的女子,俩人相邻而坐,态度甚是亲密。
“不知道。”蓝衣女伸长脖子,看清安索长相后,摇首说话,声音甚是爽脆:“京中的贵女,差不多我都认识,这人没见过。”
“衣裳也就罢了,你看她的高髻和髻上重三累四的珠钗富丽倒是够富丽,只是快把脸和脖子压没了。”粉衣女继续品头论足,说着、说着快笑出了声。
安索‘啊’……
她很想瞪身后的陶叶,这身行头,是陶叶和陶香硬让她换上的,东西都是宫里赏下的礼服,今日必须这么穿。
这下她成了沐猴而冠了。
安索想了想,还是转头,大大方方地看向笑话她的俩人。
那俩人霎时有些不好意思,粉衣女朝安索吐了吐舌头,蓝衣女朝安索歉然地笑笑。
“你是谁?”粉衣女年纪尚小,一会后就跟没事人似的,她年轻、好奇,忍不住问出声:“不会是跟潞姐姐一般,才从外省归京的吧?”
安索待要答言,那知粉衣女生性活泼,转头又招呼离她们稍远的拐角处,一位背对她们的女子:“潞姐姐,你来认认这位?”
拐角处的女子一身绿衣,她缓缓扭头,看到安索的一霎,突然用手掩住了嘴。
“怎么会?”绿衣女轻呼一声后,朝粉衣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她朝上首望了望,她们的位置太远,上首的人不会注意到这,她又朝左右张了一眼,贵女们都才入座,厅宴的门口处有人还未坐下来。绿衣女踌躇片刻,还是偷偷地朝她们这边行来。
只是她行到近前,倏然却挨着安索坐下。
“你是谁?”绿衣女直视安索。
从绿衣女出现,她的举止在安索眼中就有些怪,安索正要答话。
突然身后的执壶的宫人却上前,将空酒杯注满。
是宫宴开始了?安索朝上望,皇后手已经抬起酒杯,似乎要示意大家。
安索和绿衣女相视一望,将桌上酒杯端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宫宴
皇后关瑾的手刚抬起酒杯的一霎,内侍司德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而穆贵妃那里,她一入衍庆宫,便经宫人指点,留意到安索和她身后的那名宫人,只是安索的位置离主座太远,她看得不是很清楚。
按着安排,那名抱着必死之心的宫人下毒后,会说是皇后派她做的,银子已被她悉数送给家人,按着要求她会自尽而亡。这一切,穆贵妃自认为安排得天衣无缝。
穆贵妃随在皇后之后,也端起酒杯,焦急中她盯紧皇后的手,心都在嗓子眼飞,然而关瑾却突然顿住,迟迟没有发话。
懿圣太后奇怪地瞄了一眼皇后,她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不寻常,她……
来不及了,查过记录的司德眼睛扫过大厅,马上就找到那名可疑宫人。他沿着墙边快速朝那宫人走。
司德的目光太过犀利、太过注目,那名宫人本能的瑟缩一下,银制的酒壶于掌中打滑。‘铛鎯鎯……’酒壶落地,酒水沿着壶口洒了前面安索和绿衣女一头一身。
那名宫人当场就吓得匍匐在地,司德上前一把将她拖到后面。
答案呼之欲出,关瑾瞟了穆贵妃一眼,对方的手微微颤抖。关瑾暂时放下酒杯,偏下头对身边的沉香吩咐两句。
沉香带着安索和绿衣女下去更衣,宴会恢复正常。
懿圣太后盯着酒杯无声中笑了笑,这些把戏,可休想瞒过她。
衍庆宫的小隔间内,沉香拿了两套宫服与安索和绿衣女,俩人隔着屏风换衣。随侍的人没被允许跟进来,安索在小宫女的帮忙下解开上衣,仔细一打量,才发现酒水洒得最多的地方是肩头部份,那大红色最不禁染,已经开始出现褪色。
“你是哪家的女儿?”绿衣女放不下好奇,隔着屏风问。
“是新封的义德县主。”安索低头,先将裙子换上。
“原来这样。”绿衣女笑言:“你长得真像……”
“啊”站在安索背后的小宫女突然尖叫,将绿衣女的话打断。
“怎么了?”安索回头。
小宫女答:“县主肩头的牡丹刺青好生妍丽。”
她说话的时候,沉香正好过来,闻言瞄了一眼安索的肩头,随即吩咐小宫女不要多话。
俩人换过衣裳,安索又让宫女帮忙整理发髻,自己顺势将多余的珠饰从头髻上取下。
“我是尤布政使的女儿,小字绿潞。”绿衣女说完,自屏风后转出。她走到安索身边时,弯下身子,手肘就自然地搁在桌上,脸微微一侧,正好对上安索的眼睛。她看着、看着安索,突然笑了:“你不但脸长得像她,连这不喜欢多戴珠饰的毛病也象她。”
我像谁呀?弯子都绕半天了,答案还没揭晓,安索正要大大方方地一问。那知,服侍的小宫女是司衣司出身,抢在她前头叽叽喳喳说道:“县主的那件大红衣是礼服,取庄重之意,自然要许多的珠饰来衬,这件是水红色的常服,珠饰少一些,方才显得俏皮活泼。”
小宫女说话的同时,就又帮着安索摘下一朵珠花。之后,她退到安索身后,左观右看,最后拍手道:“好了。”
“这样装扮,比之前好多了。”绿潞随父母久在外省,性情直朗,有什么说什么。
安索望着她,笑笑,你们是不是,都在笑话我方才沐猴而冠。
沉香再次从外间来,吩咐众人随她朝宴席上走,安索想问的话又只能暂时搁到肚里。
宫宴之上,皇后‘云淡风清’,穆贵妃色作忿然。
总归猜到点什么的懿圣太后令安索和尤绿潞上到前来,皇后和贵妃的事,左不过落到这俩人身上,她倒不介意皇宫更热闹些,权当看戏。
尤夫人在安索进前时,就压不住吃惊的眼神,她眼睛微微一扫后,视线最后就落到穆贵妃脸上,只是她位置稍远,看不清穆贵妃表情的细微之处。
姚夫人离太后的位置最近,她家与尤家是五服内的姨表亲,瞄清安索的相貌后,她自然也是吃惊的,只是瞥了穆夫人一眼后就低头,佯作无事的吃茶。
穆夫人也就是穆二太太,脸色都变了,幸好官粉遮掩住她的容色。
关夫人从庶子口中,得知义德县主之名,心中本就不了然,本预备今日宫宴后与女儿一道商议法子,好教关冉歇此念头。此时,安索就在眼前,她可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安索与尤绿潞一道行礼,懿圣太后一面着人赏东西与她们压惊、一面朝姚夫人说笑:“这俩个一个生是圆脸圆腮讨人欢喜,一个眼睛生得如此出色,倒想当年齐妹妹的眼睛,可惜齐妹妹去得早……”说到这,太后声音嘎然而止,似乎伤感了。
当年,齐妹妹可不是嫁给穆家长子么,姚太太越看安索的脸,心越是咯噔地跳快了。
穆贵妃昂着肚子,傲然地望着前方,似乎对眼前的人或事都不肖在意。
“原来太后老祖宗也觉着她像谁啊!”尤绿潞胆子大,性子直,脱口而出。
“你觉着,她像谁啊?”懿圣太后望着尤绿潞,声音缓缓的,笑得甚是和蔼。
姚夫人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尤绿潞只觉太后可亲,她的胆子更大了,瞥了一眼表姨母姚夫人,笑嘻嘻地道:“表姨母不觉着她象去了的穆家大小姐,穆若菁。”
“绿潞,好好回太后的话。”绿潞如此不着调的态度来回太后的话,让姚夫人脸色微变,她已经顾不得绿潞说的是什么。
一语破千惊,皇后关瑾望着穆贵妃,突然笑了,穆若菁如果没死,应当是她入宫为妃的,这其中……
关瑾的笑,在穆贵妃眼中是分外的意味深长,她漂亮的黑眼睛弯起,跋扈地望回去。
太嚣张了!关瑾噎得胸口发闷,面上却笑得如沐春风:“既然尤家丫头说像,那穆妹妹是觉着如何,那可是你亲表姐!”关瑾说到最后一句时,眉梢高高挑起,大有质问之意。
穆贵妃从鼻子里咻了一声,一张脸霎时笑了,只是她眉骨太过艳丽,别人瞧起来有几分张牙舞爪之嫌:“我也觉着像,像已死的表姐。”
她的眼风扫到安索,好象有一股寒意卷过安索耳边。
穆若菁、穆若菁……安索忽然想起黑无常的话,自己的原身是穆若菁!
穆贵妃和穆若菁是表亲,那么她这是……她跪着下面,突然间毛骨悚然。
穆二太太紧捏黄玉杯盏,似乎下一刻杯盏就要捏碎,如果她手臂很长、如果她可能肆无忌惮,那么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