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上一盏灯笼,屋内亮了些,韩默起看他脸色不大好,想着大发慈悲一次让他感恩戴德也不错,便扶着相文慕的手臂来到床边坐下,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他明显的感觉到这人的体温相较于常人偏凉一些。
“给我倒杯水。”相文慕又吩咐道,眼睛直视前方,一眨也不眨。
居然还得寸进尺了,本大爷能扶你回床上算不错的了。韩默起对这种人嗤之以鼻,暗中骂了句“可恶”,但看到那张苍白的脸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虽然很渺小,却也足够他按照吩咐拿了杯水过来。
这时,他发现床头的矮凳上放着一套茶具,就在相文慕的手边,他惊愕的看着沉默中的他。
这是摆明了欺负他!
“哼!”韩默起的同情消散的一干二净,将茶杯塞进相文慕的手里。
本大爷赏你的!
相文慕的手指冰凉,这样的体温让韩默起又不安起来,再仔细的观察相文慕的脸色,带着几分病容,唇角似乎还有……血迹?
他一惊,左右看看,发现枕边一条血迹斑斑的帕子。
不会吧……死贼寇病成这样?韩默起正疑惑着,相文慕已喝了水,将被子塞给他,随后一声不吭的滚上床,盖被子睡觉。
“喂喂!”韩默起推了推相文慕的身子,“你真的没事吧?”怎么感觉在说一句废话。
相文慕侧身,面朝里,“死不了,让你失望了。”
“是啊,我太失望了!”关心一下竟然这种态度,韩默起火冒三丈,“你要是死了,我就不用还钱了!”
“不好意思,又要让你失望了。”相文慕的声音透着几分讥嘲,“我还有家人,徐伯会押你回去继续还债的。”
韩默起气得快要炸了,狠狠地抓着头发,决心不搭理这混蛋,回去蒙头睡大觉。他快步走至屋子中央,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个严峻的问题——小玄貌似睡觉去了,没人看顾着死贼寇,万一出了意外,这家伙命赴黄泉了怎么办?
当然,他是不会为了一个山贼的死而伤心难过的,但是东风客栈的线索就此断了,他还要上哪儿去挖掘新的线索让自己继续搞苦肉计?
韩默起这么想着,心底的一点怜悯也被当做理所当然,折身返回到床边,探手摸了摸相文慕的额头。
相文慕没反应。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反正看他人还活着,韩默起舒口气也不多管,坐在脚踏上。
折腾了半天终于安宁了,困意再次袭来,韩默起感觉到眼皮沉重,便趴在床沿准备小憩一会儿。床垫十分柔软,枕在上面那是相当的舒服,昨天窝在被子里,热的发慌也未曾注意到相文慕的床竟然是如此舒适,上好的面料柔顺极了,只是那股子药味让人不大能适应。
枕着胳膊时间太长又麻又酸,韩默起不爽的哼哼,揉会儿胳膊,又去探相文慕的气息。
果然,坏人的命就是硬。
韩默起摇摇头,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床上,靠着床柱,这姿势可比趴床沿舒服多了。他盯着微弱的烛光看了一小会儿,很快陷入沉睡中。
他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里他恢复了捕快身份,欢乐的来到城外一处景点游玩,一吐多日以来的怨气。一直到夕阳西斜,他这才按着原路回城,不想半路上却莫名走进一片陌生的树林,无论往哪儿走,最终仍回到原地。
他焦虑之际,一眨眼凭空出现一大群山贼,四面八方犹如洪水一般,他想拔刀却发现刀不见了,周围的山贼越来越多,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密不透风的将他围在正中央。
他有一种要疯掉的感觉!
就在他因压顶而来的绝望不能呼吸之时,一声十分具有真实感的惊呼穿透梦境,将他拉回现实。
韩默起擦擦额头,暗自庆幸只是一场梦,看来他这些日子念叨山贼念的太多了,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想翻个身,继续睡觉,发觉到一丝不寻常,睁开眼睛一瞧,赫然看见相文慕那张好看的脸近在咫尺!简直比刚才的梦魇还要惊悚千万!
还没等他做出该有的反应,后领一紧,被身后来人粗蛮的扯下床,脑袋磕在脚踏上,疼的他晕乎乎的。
“你这是做什么?”劈头盖脸一句责问。
韩默起捂着脑袋爬起来,看到面带怒气的小玄。
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相文慕醒了,没坐起来,“发生何事?”
“少爷……他……”小玄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将看见的情形告知少爷,只得恶狠狠的瞪眼韩默起。
这厮抱着少爷躺在床上不说,还胆大妄为到一只腿压在少爷身上!
韩默起怎能让小玄抢占先机将事情抹黑一通说出来,急急忙忙的解释道:“我听见老板屋子里有声音,怕是贼人翻墙进来偷东西,所以过来看看,原来是老板起床找水喝,于是就伺候着老板喝水,再上床休息。本来是准备走了,但见老板起色不好,没个人照应,生怕出意外,就好心的留下来……”似乎相文慕不知刚才两人搂在一块儿睡,虽然隔着一层薄被,但他压根就不愿意提起,全当没发生过,“谁知小玄将我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责骂我!”
“咦,你怎么没说你刚才……”小玄冷笑一声,“罢了罢了,少爷现今需要休息,我不与你计较,待过些时日再和你算账!”
相文慕没吱声。
韩默起不以为然的笑两声,出去时特意留意了一下桌脚边,没有任何贵重的东西,那相文慕在找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手指肿了,打字缓慢orz
☆、路边的野花(上)
相文慕的病情没有多大的好转,一直窝在屋子里,整日里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于是平日里与华城商会交流吃饭的任务就落在身份老板好友的傅书楼身上。
据韩默起观察,并无异常。
韩默起自那一夜起,十分的恼火,决心不搭理相文慕也与小玄,但徐伯和秦先生小声交谈病情时,会忍不住去偷听。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烦恼,后来终于找到恰当合理的借口——相文慕的病一日不好,贼寇一日不会上门联络!因此他要时刻关注相文慕的病情变化,随时准备“迎接”贼寇的到来。
这日,傅书楼在外面谈完生意回来,身后多了个人。一名瘦巴巴的,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灰旧的衣裳,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凄楚的神情,让人看了不免生出几分同情与好奇。
徐伯和几个伙计围上来看时,小姑娘害怕的躲到傅书楼身后,惊慌的盯着他们,脏兮兮的小手紧拽着傅书楼的衣袖,不肯松开。
“小妹妹不要怕,这儿没人会欺负你。”傅书楼温和的说道,握住小姑娘的手。
那张微笑的英俊面孔仿佛是力量的源泉,小姑娘用力的点点头,不再躲在人身后,只是依然抓着傅书楼不放。
徐伯意味深长的瞅着傅书楼,问道:“这小姑娘是什么人?”
“我在路边救下的。”傅书楼喝口茶,趁午后店里没什么人,便将事情前后娓娓道来。
原来,傅书楼同几位商会的老板告别后,天气炎热无心在外逗留,便抄小路返回东风客栈。行至半途,这名小姑娘疯了似的迎面跑过来,不慎一头撞进他怀中,他本以为是那种趁乱窃取财物的小贼,于是揪着小姑娘的不放,一面检查身上财物是否有失。
小姑娘惊慌哭闹,特别是见到不远处几名凶神恶煞的大汉更是惊得死命的掰傅书楼的手,在他的身背上留下数道深深的指甲印。
傅书楼吃痛,松开小姑娘之际,大汉已追至身前,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口中骂骂咧咧十分难听,但也叫他大概明白事情前因后果——小姑娘家中贫寒,偏偏父亲好赌成性,前些日子欠下一大笔债无力偿还,便让债主领了自家女儿去抵债。
小姑娘眼见自己将要被卖入青楼,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眼看着即将摆脱追赶,不想被傅书楼缠住,又被债主的手下抓住了。
小姑娘哀怨愤怒的眼神让傅书楼自责不已,于是随着大汉回到他们主人宅中,花钱赎下姑娘,又好言安慰一番。
面对一名英俊如此、温柔如斯的年轻公子,小姑娘很快放下敌意,非得跟着傅书楼不可,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死活不肯回到家中面对无情的爹亲。
“这是一种缘分呀。”傅书楼摇头晃脑,“若我当时没有拦下小花,就没有这场相识。”
徐伯略略迟疑,问道:“傅少爷打算如何安置她?”东风客栈里全是男人,一个刚及笄的女孩子家待这儿始终不妥当。
“这个嘛……”傅书楼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左右看看,“我过几日便要回去了,先找个地方将就吧。徐管事,你当然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徐伯面色一僵,勉强笑道:“傅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办好的。”
旁边的韩默起意识到一件极为重要的情报。
傅书楼要回山寨了!还带着一个身家清白的小姑娘!这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这帮可恶至极的贼寇!
韩默起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操起长板凳往这些丧心病狂的衣冠禽兽脑袋上砸。
还有,相文慕病了,贼寇同伙不方面上门联络,于是由傅书楼亲自回去一趟汇报情况再下决断?
如此一来,他更拿捏不准贼寇攻入城中的具体时间了!
那边,傅书楼差人出门买几件衣服,又让小姑娘去洗洗,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裙,梳好头发。
韩默起假装勤勤恳恳的干活,一边思考对应之策。
师父有好几天没来东风客栈了,不知刺史大人交待下来什么事情,郡城里没一点风声,十分的莫名。
连个危急时刻帮衬一把的同伴都没有,实在让人沮丧。
小花主动的接过厨房洗菜的活,搬个小板凳,认认真真的清理着伙计刚买回来的新鲜蔬菜,乖巧的模样惹得众人十分喜欢。
没别的事了,余下两三个人在大堂候着,其余人睡觉休息去了。小花是个不大能闲得住的姑娘,这不刚择完菜,她瞧靠墙的酒架子落了一层灰,主动的拿块抹布,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擦起来,将每个酒坛子擦得锃亮,如新的一般。
韩默起用手支着脑袋,懒懒的盯着小花一个不漏的擦酒坛子,心里只觉得可惜。
做为一名官府人员,他有职责帮助小花逃离狼窝。
小花将酒架子擦完后,一抹额头上的汗珠,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将大堂环顾一圈,指着楼梯,对阿宝说道:“大哥,我看你们忙里忙外的收拾客房,能教我怎么做吗?”
“小花,你不必知道这些。”柔和清朗的男声自楼上传来,众人望去,只见傅书楼缓步下来,从小花手中拿过脏兮兮的抹布,笑道:“过几日带你回我家,你这双巧手可是用来执笔弹琴的。”
韩默起一阵干呕,这家伙打算收人家小姑娘做个妾室不成?
小花红了脸,低下头,说道:“我不能白吃白喝公子您的呀。”
“你以后好好的学习琴棋书画便是报答我了。”傅书楼的笑容明如朝阳,痴了小花的心。
小花用力的点点头,“嗯,我一定不会辜负公子的期望!”
韩默起叹气,可怜的姑娘啊,哪知如今命运之险恶啊!
“对了,”小花主动拉起傅书楼的手,兴奋的喊道:“听闻东风客栈的老板是位大美人,公子可以带我见见他吗?”
傅书楼立时扮作忧郁状,“小花,你不喜欢本公子了嘛?”
小花的脸羞红一片,捏着衣角,用极小的声音哼哼:“小花……自然是喜欢……喜欢公子的!”
傅书楼心满意足的笑了。
挑逗姑娘家的禽兽!韩默起暗地里骂道。
“我们相老板近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待他身体好些了,我再带你去见他。”傅书楼握住小花的手,往外面走,“我带你去买些更好看的衣裙与首饰,怎么样?”
对于漂亮的东西,小姑娘天生没有抵抗力,自是欢天喜地的跟着傅书楼走了。
韩默起摇头,决定今明两日一定要送走小花。
他寻了个“有东西要买”的借口出了客栈,直奔官衙,却得知金捕快领了刺史大人的命令,外出公干去了,具体去了哪儿只有刺史大人知道,只知是从西城门离开的,最快也要到后日傍晚才能回来。
韩默起觉得奇怪,按这个方向与时间来推算,师父去的是雍亲王的封地,刺史大人什么时候与雍王勾搭上了?
不过上司之间的事情七弯八绕的,哪里是他小小的一名捕快能琢磨清楚的?
他恹恹的回客栈,半路遇见傅书楼与小花有说有笑的在街边的小摊上挑选首饰,然后又往不远处的城门走去。
小花站在高大宏伟的城墙下,指着城楼上挺立如树的般的官兵,满眼是单纯的钦佩之情。城楼上每个一丈竖立一面黑龙纹的淡青色旗帜,正中一个端正刚劲的“端”字,旗子迎风猎猎,甚是好看,城墙下的小姑娘满心欢喜的拍掌,蹦跳着。
韩默起无缘无故的想起帝都城上的黄色旗,相较于华城郡低调的威严,帝都城上的更显雍容霸气。
一个人影从眼前晃过,让韩默起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傅书楼和小花被捕快拦下了。
自从发生山贼攻进郡城的事件后,各个城门不仅加派人手看管,严格规定开关城门的时辰,更是加大了对进出城门之人的盘查,外向口音或是面色不善的往往会被多扣留些功夫,平日里街上巡逻的捕快也多了,到处巡查。
听小花的口音是外向来的,又面生,故而有捕快上前查问,只不过面对的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捕快不过走个过场,免得不小心给谁瞧见了举报到衙门去,免不了挨一顿责骂。
捕快只问了一两句,大抵是看见小花跟着的人是傅书楼。
傅书楼近来在城中走动的多,拜会过刺史大人,因此这样的盘问更是随口问问了。
在城墙下站了片刻功夫,两人说说笑笑的离去,正在发呆想计划的韩默起丝毫没注意到小花清亮的眸子向他这儿望了一眼,只一眼后目光里又只剩下傅书楼一人。
☆、路边的野花(下)
韩默起痛心的看着那傻丫头随傅书楼往街市上去,他胡乱的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