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向曹丕的还有河东裴氏,主要人物为裴茂及其子裴潜、裴徽,此外,裴茂还有一个儿子裴俊,青年入蜀,如今据说在刘备手底下当官儿……不过河东乃是勋的基本盘之一,裴潜、裴徽也跟他交情不浅,若起争斗,可能两不相帮。同理还有荥阳郑氏,郑浑郑文公曾在是勋刺史朔州时任西河郡守,勉强算是故吏。
倾向是家的,有河内司马氏、太原王氏(王凌为是勋门客出身)、琅邪王氏(王雄为是纡的妻舅)、范阳卢氏(卢毓见在是勋府中为宾)等。
如此等等,不必备述,总之经过统计,这二十一个最大的经学家族当中,曹丕通过陈群捏住了五成,是勋掌握着两成,还有三成向背不明。当然啦,一流家族通过姻戚等关系,也辐射向更多的二三流家族——比方说泰山羊氏——但是勋手中也有更多有机会挤进二三流去的寒门可用。
是勋读完这张表,不禁撇嘴一笑,就问是复:“汝欲与太子为敌乎?”是复赶紧回答:“非也,儿乃欲挠陈长文之途而已。”我干嘛要跟太子过不去?我是怕太子通过陈群,援引更多跟咱们不一条心的世族入仕,进而掌控朝堂。老爹你虽然跟陈长文是所谓的“君子之争”,但总不能眼瞧着他通过太子往各部门塞进私人去,您却袖手旁观,不为所动哪。
——你瞧他安排了多少人?您就想安排一个仲达来着,结果都还给否了。
是勋沉吟良久,突然开口,问了一个貌似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汝以为,国家、家国,何者为是?”
是复微微一笑,躬身道:“诸侯立国,士大夫立家,何有异耶?”
在古文当中,其实并没有完整意义上的“国家”一说,《易经》云:“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其实国与家之间应该加上个“顿号”,代表的是两种不同概念。周代分封诸侯,诸侯的产业就是“国”,诸侯再命士大夫,士大夫的产业就是“家”,要等秦汉以后,分封制度逐渐衰微,国才和家统合为一,产生了“国家”的新概念。
所以是勋问是复,你认为应该是国、家,国在家前呢,还是应该是家、国,家在国前呢?在你心目当中,何者更为重要?是复却故意混淆概念,搬出古老的说法,意思是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只有小大之分,本没有轻重之别。
是勋摇摇头:“若士大夫各爱其家,则国何存?”是复针锋相对地回答道:“若国不能保安各家,存之何益?”
是勋追问道:“汝能使爱家而国存,存国而家兴否?”是复答道:“儿不能也,然阿爹可。”按照你此前跟我透露的理论,只要招揽更多的同盟者,拧成一个整体,使各家都能够得到足够的上升空间,那么自然家兴而国盛,不会有家、国完全对立的情况出现啦。
是勋莞尔一笑:“汝得之矣。”所谓“破家为国”,终究乃下策之下策,是被逼至绝处而无可奈何做出的抉择。能够做此抉择的虽然是仁人烈士,但自己还真没有决心走到那一步去——要是能够坐看家兴国盛,除非有自虐倾向,或者一心卖直邀名,谁愿意抛弃其中之一啊。
于是右手食、中两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动,良久才说:“陈长文乃可为相矣。”
按照勋所苦心设计架构而搭建起来的曹魏政府,可以说是汉武帝以来权威最盛、权柄最大的政府,内廷势力被极大限制,君权就制度上而言,已无法与整个官僚体系相抗衡——当然啦,制度是制度,实际是实际,想用大政府模式压住曹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曹操却首肯了这一制度,关键问题就在于,政府权限虽然增加,单独相权却反倒大受压缩。
汉初以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为三公,曹魏同样是群相制,却把数量扩大为六人;更重要的是,旧时三公皆可立府,通过自命的僚属去掌控政府机关——比方说相府设置丞相司直一职,直接插手本该御史大夫执掌的监察权——而曹魏的六相却并不具备此种权限,他们所能运用的,全都是正经政府机构官员。再后来政归内廷,而大将军等多录尚书事,实际是以一人或一机构而专断朝政。曹魏则几无此弊。
说白了,相权和政府权重了,皇帝就省心;具体各相或各部门权限轻了,各相、各部门之间相互制约,皇帝就放心。
然而诸相之外,却独有一个部门、一两位长官,权力极大,几可凌驾于相权之上,那就是——吏部和吏部尚书、侍郎。对于绝大多数官僚来说,政令的颁布和实施,国家能否搞得好,都对自己影响不大,吏部如何考核和安排自己,才是至关重要的。一句话,握住了人事权,就等于捏住了官僚系统这条巨蛇的七寸。
因此继续任由陈群呆在吏部尚书这一重要职位上,实在对是勋太不利啦——尤其曹丕既已被立为太子,陈群的靠山更加稳固——还不如明升其职,暗夺其权,让陈群去做宰相哪。
只是如此重要的人事变动,曹丕是绝对做不了主的,在曹操西征归来之前,只能预先做些准备,却不可能达成具体成果。所以是勋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具体谋划,还得他跟是复爷儿俩商量着,慢慢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争战渭北
魏天子曹操斩谢徵祭旗出师,才离开洛阳不久,就觉得好生无聊。
曹操当然不是头一回率军出征,可是此前都是跨马横槊,亲自鼓舞鞭策将士,亲自与谋士们规划行军路线、粮草运送,日子过得非常充实。然而此番以天子之尊而出,却被迫安坐在华盖高车之中,由侍从、宦官伺候起居,行军的具体事务亦皆有司负责,完了向皇帝汇报一下就得,曹孟德不禁觉得浑身难受,真是闲得无聊啊。
于是便唤参谋沮授、蒋济登车侍坐,问他们:“卿等若为刘备谋,当如何做耶?”咱们来分析战局,消磨时间吧。
蒋济说了:“备得此机,必大举入雍。臣若为刘备谋,当奉其北行也,若仍居蜀,于战大不利。”曹操说是吧,刘备也会到关中去的吧,那你们当初还阻止朕亲征?
蒋子通赶紧辩解:“陛下是真天子,负天下之重,刘备篡逆耳,如何可比?”
曹操懒得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就问然后呢?等刘备到了关中,你又会建议他怎么打?蒋济道:“必东进以入长安,遂夺灞陵,塞枳道、长门,以阻陛下之援也。若乐将军能守安陵,臣等随陛下复夺长安,据渭以敌之,备无能为也;若乐将军不能守,恐势悬危。”
蒋子通侃侃而谈,旁边儿沮子辅却始终垂首不语。曹操一皱眉头,就问沮授:“子辅得无仍念袁氏,不肯为朕所用乎?”
沮授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赶紧伏身磕头:“臣不敢。臣受陛下宏恩,使不就死,尚能苟且而至今日,复使从征。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乎?”
沮授本是袁家的大忠臣,可是偏偏在袁绍北逃的时候被曹军逮住了,接着是勋一顿嘴皮子,噎得他暂且打消了求死的念头。此后在曹操麾下从县令当起,一直做到州刺史。多年理民,远离纷争,迩来一十五岁,已至暮年,当初那点点烈士之念,也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啦。要说他如今对袁绍的感情,也就逢年过节遥奠杯酒而已。
再说了,袁绍是自己病死的,又不是曹操亲手杀的——至于袁谭、袁尚兄弟几个。沮授一贯瞧不大起,也不会再把他们当成是自家少主,记恨曹操直接或者间接杀此数人。
刚才所以一直不说话,一是因为并非曹氏旧臣,不好贸然发表意见,第二点则是,他并不怎么赞同蒋济所言。
如今听曹操话中带刺,沮授急忙伏地请罪。然后就说啦:“臣之所见,固与子通异也。”
曹操说“异”好啊——“卿等可各抒己见。朕当择善而从之,无妨也。”
于是沮授就说啦:“臣若为刘备谋,东入长安,为其下策也。”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们固然夺取了战略要地长安城,但是并没有对我军的实力造成太大损害——听说长安的守军大半逃出城外,太傅正在陆续收拢。而就算这一支军队全灭,也不过三四万人而已,对于如今的魏朝来说,丢掉三四万人,那还真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臣闻是太尉曾云:‘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可完。’今张、徐二将军在陈仓,不下三万之众,凉州尚可得三四万众,若能相合,即无陛下亲征,亦足拮抗刘备也。故若备进驻长安,则前有陛下率虎贲拒之,后有张、徐以游兵挠之,安可久居?以臣料之,亡无日矣。”
倘若我是刘备的参谋,一定建议他放弃长安城,全力向西方进攻,趁着我军初败后士气低落,而张、徐二将防守陈仓,还不敢弃守以与凉州军拧成一股绳的时机,争取逐一击破之。到时候占据陇上,进取凉州,招募羌胡骑兵,进而以高屋建瓴之势以向关东……说句危言耸听的话,一旦被刘备把前两步全都顺利走完了,那这第三步,咱们还真未必能够拦得住。
其实这也是原本历史上,后来诸葛孔明北伐曹魏的既定战略,那就是先占陇,再取凉,逐渐扭转小大之势,等积聚足够后再全力东征。若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魏延的“子午谷战略”未免胃口太大了一些,想要一口就把整个咸阳以西全都吃掉,成功系数要大打折扣。
当然啦,那也是基于当时曹魏主要关注点在东吴方向,雍凉并无重兵集团,吃起来还方便一点儿。如今的曹魏一是为防吕布东归,二是早有自雍、凉攻取汉中的计划,所以陈仓以西尚有六七万兵马,刘备趁隙而攻,或许有一定取胜的可能,想先塞住长安再去打,那就不大现实了。
故此沮授便道:“若刘备西行,陛下将疾取长安,自后追蹑,其若缓之,祸在不测。若刘备东入长安,乃须实我运道,诸军并力,以为长久之争;若备虽东而不能渡渭水,则可无虞矣。”
曹操点一点头:“子辅所言是也,真无双国士!”想当年袁绍不肯听你的话,乃至于败,老子可跟袁本初不同,最能采纳忠言啦。当即下诏,命快马急奔新丰,要曹德即刻派遣一支兵马渡过渭水去协助乐进,并且探听蜀军的最新动向。结果曹德接着诏旨,打开来一瞧,不禁点头:“曹子丹见事甚明也。”他已经动身往灞陵去啦,我这就传令给他,要他抢渡渭水,应援乐进。正巧蜀将士仁也遣来输诚的密使,曹德不敢自专,就命押去谒见曹操,可由天子定夺。
再说曹真、吕蒙等顺利渡过渭水,派人跟安陵城内的乐进接上了头,但他们并没有进入安陵城,却在渭水北岸驻扎下来,与安陵呈犄角相夹之势。正面的张益德闻报,急忙催促刘备来援。
刘备用徐庶之谋,遣将军陈式率领三千步卒,从槐里附近渡过渭水,先期前往增援长安城,而自率大军来攻乐进、曹真。
为什么这般谋划呢?长安虽在渭水以南,但长安以西,名城大邑多在渭北,渭南也就只有一个鄠县而已。这是因为长安以西的渭北平原广袤,驰道畅通,渭南地势却相对崎岖,而且前山后水,通道狭窄,也无大路。一般情况下,从凉州入雍前往长安城,多沿渭北而行,至渭桥南渡。故此刘备若率主力提前渡河,一则兵多船少,延误时间,二怕乐进、曹真趁势直进,复夺渭北的槐里、武功等县,到时候把蜀军彻底封堵在渭南的方寸之地当中,若然曹魏再遣大军从东而来,则大势去矣。
尤其当日庞统为了凝聚全力以攻长安,放空了鄠县,结果被县人庞延率家丁占据,复自四乡招募兵马,重使鄠县归魏——庞延曾为司马懿所荐,任过关中郡功曹,后因守孝返家。所以徐庶判断,若使小部队从渭南去增援长安,庞延必不敢挠,而若大军挺进,说不定这位庞先生就要拼死一搏啦,若被小小鄠县绊住脚步,岂非不智?
而且就算大军顺利进驻长安,与庞统会合,等到曹魏东方援军赶到,与乐进、曹真南北包夹,长安亦或为死地——所以在大敌来前先击破渭北的乐、曹,乃是战役关键。
果然不出徐庶所料,陈式三千兵马顺利进入了长安城,并向庞统报告皇帝已到渭北的消息。庞统闻讯大惊:“陛下当西,如何来救我等?!”不禁跌足而叹:“此陛下不舍吾故也。吾本志死,不想反累陛下!若吾死可使陛下西去,何惜即死乎?!”赵云等将赶紧拦住,说你现在死也来不及啦,皇帝已经到东边儿来了嘛,再掉头回去也不赶趟了……
赵云建议说:“前报曹真等北渡,曹德在新丰,所部多为收拢夏侯楙旧卒,士气既堕,必不堪战。盍使陈将军率部往攻,若能擒获曹德,或可挟之以要曹操也。”庞统说这主意不错,若能夺占新丰,也可以一定程度上迟滞曹魏东方来的援兵,为陛下击破乐进、曹真赢得足够的时间。
正在商议,士仁出班请令,说陈将军远来,士卒疲惫,恐不可遽战,不如由末将率军前往攻打新丰吧?庞统不疑有他,即命傅肜为主将、士仁为副将,率原驻长安的三千兵马出城西行。
这时候曹德在新丰城中,麾下尚有万余兵马,但正如赵云所料,多是才刚收拢的原长安守军,装备大多丢光了,士气也极低糜。他本来想让曹真、吕蒙率军顶在前面,谁想曹、吕二将直接绕过长安城,往渭北去了,消息传来,曹去疾不由大惊失色:“若贼杀来,如何处?”
好在身边还有夏侯尚,当即安慰曹德,说太傅勿忧,我估计长安城内敌军数量不会太多,否则曹将军他们不敢绕城而北——“末将请为太傅统驭兵马,挑选精锐,守备新丰。”曹德说当然啦,当然啦,我又不会打仗,就全仰仗伯仁你啦。
可是夏侯尚还没能把军心稳定下来,把城防工事修缮完成,傅肜就率军经过灞陵,直抵新丰城下,还下令多张旌帜,伪作万余大军。新丰城内魏军大多胆怯,连夜逾城而逃的不下百人,夏侯尚愁眉不展,打算一见情况不妙,就赶紧保护着曹德逃出西门去。
可是正当他惶急之时,却有箭书射入,为士仁所书,说愿意明日一早,便即刺杀傅肜,率部降魏……(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凉州之战
魏太子曹丕每日在东宫视事,召集是勋、贾诩、刘晔、陈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