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问谁啊,你先说出来听听。
夏侯惇就说了:“其一则贾文和也,其二乃是宏辅耳。”
只是这俩货都太过爱惜羽毛了,必然不肯应命率师出征。首先说贾诩,他确实智计无双,又会领兵打仗,可是当年曾乱关中,估计打死他也不肯再回去。再说了,文和终究是降人出身,我知道陛下一直对他有所提防,难道就放心把十多万大军交到他手中吗?就算你放心,他自己还不放心哪,为恐遭忌,必不肯往。
再说是勋,打仗的本事一般,可是论起统筹大局和协调诸将,连我都未必比得上他,本是做主将的不二人选。问题他也一直担心功高震主,不肯下手去抓军权,此前特意请命出征辽东,为的就是将来可以不去从征破蜀了。是宏辅名满天下,士庶归心,要再手握十数万大军,而得全蜀,你就不怕他变成第二个刘备?好吧,就算你丝毫也不提防他,他自己也还得提防自己哪,你想想他曾经说过的话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要知道不满是勋新政的大有人在,到时候率军在外,谤必随之,他为了保全性命,估计要跟王翦似的求田问舍,自污其名。所以您若是以是勋为将,那不是爱他,反倒是害他。
曹操皱着眉头,苦笑着回答说,你提的问题我也都考虑过啦,要不然直接就派是勋去替换你了。可是找不出合适的人选,难道真的要朕御驾亲征不可吗?
夏侯惇说倘若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你不如派太傅(曹德)去。去疾虽然完全不懂打仗,你可以预先关照,只让他担当协调之职,再给派几个懂打仗的参谋辅佐,比方说——曹真、曹休、夏侯尚、诸葛亮、吕蒙,等等,实统其事可也。
曹操沉吟半晌,说那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元让你且好生将养,朕已经下旨召江夏太守张仲景回来了,让他给你瞧病——要是九月前你能够痊愈,那就一天乌云尽散,必乃天祐我大魏也!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寝室,就见群臣等候在院中,正在议论纷纷。曹操一耳朵就听到了是勋的声音:“……诚恐此势悬危也!”
啥玩意儿?什么事情“悬危”?曹操痰咳一声,群臣赶紧住嘴,纷纷笼袖俯首。曹操就问是勋:“宏辅所言何耶?”
是勋禀报说,适才陛下与柱国相谈,我们先出来了,于是揪着夏侯充,向他详细询问关中地区的布置情况,可是一听之下,我觉得问题很大,甚至有可能发生莫测之祸。
此前在制定军事计划的时候,陛下就曾经询问过臣等,说倘若站在蜀中刘备的立场上,会如何应对如此规模庞大的三路伐蜀——你们若是刘备的参谋,除了劝他投降外,还有什么主意可出?
当时群臣提出了两种可能性,一是固守,二是反击。首先说固守,刘备很可能收缩兵力,严防汉中,有南山为阻,汉中那地方是易守难攻啊,若然凭坚而守,层层阻截,我军的伤亡必大,而且时间要是拖得久了,很可能因为粮秣不继而无功折返。如果不幸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必须改变策略,把战役的重心转向南线,一方面派鲁肃水师协助曹子孝猛攻巴郡,一方面派步骘、黄忠出交州前往南中,配合雍辏У热烁醣钙ü缮虾莺堇瓷弦坏丁
第二是反击,咱们这么大的动作,刘备不可能毫无察觉,当时贾诩就说啦,我若是刘备的参谋,会劝他先发制人,以攻代守,兵出祁山打凉州,甚至出傥骆等道谋袭雍州,那就有可能打乱朝廷的西征节奏。
应对之策,就是夏侯柱国坐镇长安,先稳固防守,以免为刘备所趁,同时辅国曹洪虽然还没有西临凉州,先诏凉州刺史张既督阎行等将,联络羌胡,控扼渭、洮流域。
所以夏侯柱国因病返京,我们就向夏侯充询问,关中究竟是如何布防的,有没有因此而变得空虚,使刘备有机可趁哪?
关中是怎么布置的?张郃在陈仓,挡住了散关故道;徐晃在郿县,堵住褒斜谷口;乐进在武功,防御傥骆道;路招在鄠县,监视子午道口。大家伙儿都认为这般布置比较妥当,只有是勋我觉得有点儿不大稳妥——相比张郃、徐晃等将,路招实在是太弱了一点儿有没有?
路招是陈留人,曹操初牧兖州,即往相投,理论上他比张郃、徐晃甚至乐进、于禁等人资格都要老,可是名位反在三将之下,为什么呢?能力不足故耳。况且路招年岁也大了,本年五十有七,所部兵马又较别部为弱,人数也少,你怎么放心让他防守子午道?
而且子午道出来,距离长安最近,夏侯惇去后,长安就光留下了刺史张既和夏侯惇的次子、帝婿夏侯楙了。张德容固然一代能吏,但在军事方面并无太大建树,至于夏侯子林……将门所出不一定都是虎子,那家伙真懂打仗吗?
一旦蜀人出一支奇兵,赢粮疾出子午谷,路招很可能就拦不住,等到乐进他们从西方赶过来,估计敌军就已经杀到长安城下啦。长安城厚堞高,倒是不必担心会给打下来,然而只要敌军分兵抄掠四乡,切断咱们的补给线,整个战役部署就全都给打乱了。更可虑的是,一旦蹂躏关中,破坏生产、消减人口,估计咱们两三年内都无法再以雍州为前进基地,去伐蜀汉啦。
是勋最后总结说:“是故勋以为此势悬危,请速遣名将西行,代柱国以镇长安。”
曹操听了这话,也不禁皱眉,转过头去就问夏侯充:“卿以为若何?”夏侯充淡淡一笑:“太尉过于持重,然惜不熟关中地理也。”从汉中逾南山以向关中,各条通路全都崎岖狭窄,大军难以行进,尤以子午道为甚。蜀军要是派上万人过来,光运输粮草就得三倍民夫,很难顺利走出谷口;要是派几千人过来,咱们又何必怕他?
“是故家父乃使路将军守之也。”
我爹不是不清楚路招有几把刷子,所以派他守子午谷口,就因为西面的傥骆、褒斜等道更加危险,必须名将镇守。是太尉与其担心子午,还不如担心西面那几条道路哪……(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兵出子午
后世即便只读过《三国演义》的人,可能不清楚傥骆道、褒斜道,甚至记不清散关故道,但一定不会忽视“子午谷”这个名字。
演义九十二回“赵子龙力斩五将 诸葛亮智取三城”中说,诸葛亮议伐曹魏,会聚众将商议——“魏延上帐献策曰:‘夏侯楙乃膏粱子弟,懦弱无谋。延愿得精兵五千,取路出褒中,循秦岭以东,当子午谷而投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夏侯楙若闻某骤至,必然弃城望横门邸阁而走。某却从东方而来,丞相可大驱士马自斜谷而进。如此行之,可咸阳以西,一举可定也。’”
这就是后世褒贬不一的所谓“子午谷战略”,并非小说家编造,原事见于《三国志。魏延传》中裴疏所引《魏略》,其中魏延所献计策的具体细节略有不同——
“闻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长安中惟有御史、京兆太守耳,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必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
也就是说,魏延建议在诸葛亮兵出祁山的同时,由他率领五千精兵,身负必要口粮,通过子午谷奇袭关中。他判断长安城内无重将,夏侯楙不但不懂打仗,抑且胆怯,必然弃城而走。然后不管是否能够拿下长安,他魏延可以趁此混乱局面,在关中再周旋二十多天的时间。那么一个多月够长了,诸葛亮的主力必然已出祁山,跟他东西夹击,曹魏的关陇军团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因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
当时诸葛亮直接驳回了魏延的建议,“以为此悬危,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他倒是也确实没有只走祁山一条道,而“扬声由斜谷道取郿,使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以吸引和迷惑曹真所率的曹魏主力。然而赵云旋即为曹真击退。没能真正起到配合的效果,张郃又直接看破的诸葛亮所图,沿六盘山谷道西行,直取祁山侧面的要地街亭,最终导致一伐曹魏无功而返。
所以对于魏延那并没有正式实施的“子午谷战略”,后世众说纷纭,或以为真奇计也,惜乎武侯不用。或以为纯属异想天开,诸葛亮不肯听从非常正常。是勋本人在前一世。是比较倾向于魏延所谋的,关键点有三:
一,魏延是蜀汉宿将,又长年镇守汉中,对于敌我态势和地理状况的理解,不是后人纸上谈兵所可以比拟的。说白了。倘若兵出子午谷十死无生,他除非疯了,否则没道理自陷死地。有人还拿后来曹真多道南侵,子午谷一路一个月还没走完一半儿来反对魏延,问题全都忽略了前面“道逢霖雨”四个字——魏延再傻。还不至于把俩月的路程给计算成十天。
二,诸葛亮初次北伐,时逢关陇空虚,曹魏专注南线东吴,对于蜀汉是等待其自生自灭,根本料想不到诸葛亮会大胆来攻。在此种前提下,突出奇兵很可能侥幸取胜——再说了,长安只有夏侯楙,那又是什么值得担心的对手了?
三,从来军事行动没有必胜之策,冒险是难免的,尤其蜀汉以小博大,不冒险就无从获取最大的利益,无法彻底改变小大之势,成功的可能性非常渺茫。所以魏延之计虽然悬危,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考虑,尤其他的目的只在于割断关中和虢洛的联系,以待诸葛亮上陇,并没有奢望仅靠这五千人就能取得完胜。
当然啦,以后事倒推,魏延的策略确实存在着一个难以弥补的漏洞,那就是:以诸葛亮的谨慎个性和和行军速度,一个多月也未必真能上陇,跟他东西对进……
关键就在于军事冒险是否必须,有没有一定的成功可能性。就如同后来邓艾偷渡阴平,其危险指数真不比“子午谷战略”来得低,可是他打赢了,于是千古传名。
基于以上理由,是勋会比同时代的谋臣武将更加关注子午谷方向,而且他认为蜀汉如今的局势比原本历史上诸葛亮北伐之时还要危险——一则曹魏已定江东、交广,二则南中尚且不稳——要是不敢冒险,他们就几乎没有翻盘的机会啦。而刘备的赌性又比诸葛亮强了不止一百倍……
所以他才提出来,“诚恐此势悬危也”,建议曹操赶紧任命新的关中都督,别让蜀人钻了空子。但是夏侯充对此不以为然,他说太尉您不清楚关中地区的地理状况,子午道非常难走,更在西面的傥骆、褒斜各道之上,蜀军奇兵突出,想打乱咱们的战役部署是可能的,但不大可能走子午道。所以我爹才把名将张郃、徐晃等往西派,而让路招守着子午道口——路招确实能力不足,但应对敌方不可能大举突进的方向,问题并不很大。
群臣也大多赞同夏侯充所言,认为是勋想得太多了,只有贾文和沉吟不语。曹操就问了:“文和以为若何?”你在关中多年,对于地理情况应该比是勋要更熟悉吧,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贾诩回禀道:“孙子云:‘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若以为彼当出褒斜,其实未必出褒斜也;若以为彼不当出子午,其实未必不出子午也。”
你每个方面全都想到了,都堵住了,那敌人还打个什么劲啊,直接投降好啦。既然他们不肯投降,还想负隅顽抗甚至死中求活,那就说不准会出阴招、损招啊,不可能全都被你猜到。想当年董卓乱政,天下大乱,关中户口离散,很多人经子午等道逃往汉中,对于道路是否可行,对方应该比咱们更清楚才是。
最后总结:“臣以为柱国布设无误也,然太尉所虑亦非无由……”双方他都不得罪——“吾今以三倍之卒、十倍之力以向汉、蜀,但无差谬,破之必矣。”咱们现在实力摆在这儿,不需要搞什么花样,只要自己不犯错,那刘备就死定了。
言下之意,还是比较偏向是勋的:这时候哪怕发现再小的漏洞,也以赶紧补上为好,免得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曹操就此下了决断:“朕适与子孝语,当使去疾代守长安。”旁边儿曹德听见当场就慌了:“臣未涉戎事,安敢为将?请陛下收回成命。”曹操一瞥眼,哦,你在啊,我都没瞧见……当下安慰曹德:“去疾此去,但依计而行,统协诸将可也,不必干涉军事,朕当遣能用兵者为卿参谋。”环视群臣,说你们商量一下,派谁去辅佐曹德,坐镇关中为好。
群臣商议了大半天,最终确定下三个人选,作为曹德的参谋,相携西行。第一个是曹真,第二个是夏侯渊之侄夏侯尚,都为诸曹夏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都打过仗——曹真跟随是勋征过辽东,夏侯尚久镇北地,多次与鲜卑、乌丸交锋。本来是勋还想推荐诸葛亮来着,然而孔明实掌兵部,须臾不可离也,所以他最后又推荐了吕蒙吕子明。
吕蒙本为孙权麾下骁将,孙氏臣服后,是勋特意把此人召入中书听用。当时荀攸就很奇怪,说这就一纯粹的武夫啊,你若然觉得他可用,也当置于军中,为何召来当文吏呢?当时是勋的回答是:“前南下,闻吕子明忠勇可用,然终为孙氏吏,不可使其遽统兵也,乃先置之中书,容吾观察。”
吕子明确实就一糙汉,但那是天赋树暂时点歪了,其实内在秉赋可当方面之重。是勋特意把他召至自己麾下,后来又调去兵部,交给诸葛亮调教,要他多读史书和兵书,尽快充实自己。吕蒙本来并无降曹之意,只因形势所迫,不得不为耳——他是汝南庶族,真要是回老家去那估计就一辈子的小地主啊,毫无进身之阶,而且你们孙氏故吏要是都梗着脖子不合作,故主孙权还有好果子吃吗——所以你让我管事儿,我就敷衍,让我读书,那就读好了吧。
结果埋头读了几年书,不但能力暴涨,竟然连性子都开始改变了。原来这人纯一武夫,性情桀骜,属于三句话不合就能挥拳头的火爆脾气,逐渐的竟然变得谦虚、温和起来,进退有礼,真跟个文吏没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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