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艾躬身禀报道:“艾、艾于南岸登高觇看,山城甚、甚坚,即五百卒守。亦非旬日间所能下、下者也。”
魏延摆摆手,说南岸太过遥远啦,咱们不妨一起抵近观察,再考虑是不是要攻城吧。
从人牵来坐骑——海船上当然很难载马,包括夏侯兰在内,大家伙儿全都是腿着来的,这还是才从高句丽水寨和国内城中搜到的几匹驽马,上阵不行,代步却无问题。
于是魏延在前,夏侯兰、邓艾、石苞在后。四骑穿行于正在扒垣、抢掠的国内城中,一路向北。直往丸都山下而去。其实按照是勋的分派,这一路的主将应该是夏侯兰——因为陆师才是作战主力嘛,魏延水师原计划不过协助运兵,以及警戒两岸而已——可是夏侯兰素来谦抑谨慎,再加上水师才刚打了胜仗,陆师夺城,仿如嗟来之食一般,他自然气势不足,就由得魏文昇专断自为了。
至于魏延,那向来是骄傲惯了的,要说天子之下,他只瞧得起两个人,一是显拔自己的太尉是勋,二是待己如子的已故上司太史慈。想当年太史慈去世,魏延就琢磨着该我代领其军吧,可是谁料想朝廷下令,把他调去东海水师。于是魏延赶紧写信给是勋,说把我调离淮南,去领水军也可以,但我不希望再有人压在头上啦,我得当一把手。是勋当即允诺,即向曹操进言,圆了他的梦想。
东海水师是个非常独特的存在,理论上由天子直领,就连兵部也不怎么插得进手去。所以魏文昇这些年老大当惯了的,倘若他跟曹真一路,或许礼敬对方的宗室身份,还会收敛一些,如今跟着夏侯兰……那是谁啊?凭什么来指挥我?
他本能地就把自己当主将了,不但水战要管,陆战也想插上一腿。
且说四将一路疾行,不多时即至丸都山下,各自仰头眺望,随即是面面相觑,除了早就有心理准备的邓艾,另三人的反应都是相同的——这是有病吧?
依山建寨,凭坚而守,这个道理当然谁都清楚,问题以中国之大,就基本上没有那么庞大的山城。中国的城池大多用以控扼一地,多数建在平地上,偶尔背倚高山,而绝无盖在半山腰甚至山顶的道理。山腰、山顶,或有建寨,规模就绝不可能似丸都山城一般,周遭竟达十数里之广啊。
类似这种架构,欧洲叫城堡,韩、日叫山城。可问题即便欧洲城堡,韩、日山城,名字里虽然带个“城”字,其实都是堡垒,无法置入太多守军和非武装人员。可是瞧丸都山城的规模,能够硬塞进好几万人去——有这么盖城的吗?究竟有啥意义?
夏侯兰扬鞭四下指点:“无国内,则无丸都山。”丸都山城本身只具备防御功能,不但毫无生产能力,甚至都没有商业能力。高句丽这复合都城系统,商业能力要靠国内城来提供,生产能力则靠国内城周边的乡野提供,如今既然夺取了国内,那么丸都山就跟一座死城相仿。
“正不必强攻也,但堵塞四下通道,其城自覆。”
可是道理虽然如此,考虑到丸都山城中必然贮存着大量粮秣物资,还必然能够自行解决饮水问题,那么等其“自覆”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啦。倘若已经摧破了高句丽军主力,那没问题,咱们哪怕不走,就跟这儿歇冬,也迟早能把眼前这座山城给耗死。可是位宫的大军不定哪天就能兼道赶回,留给咱们的时间真是不多啦。
即便放宽期限,定个十天吧,能够攻得下这座丸都山城来吗?
山势陡峻,道路狭窄,当道多立木栅,甚至还有土垒、石垣,这得填进多少人命去才能攻得下来?倘若在平地上,同样的防御架构,魏军有许多种方法可以快速摧破——古代中国人最擅长攻城了,从战国时代公输班就发明了云梯,墨子还写了“城守篇”,其中提到的攻城之计不下数十种。
尤其曹操还发明了“霹雳车”,也就是方便拆卸、搬运,有轮可行,并可一百八十度旋转发射的抛石车,此后是勋、诸葛亮、马钧又加以改良。魏延的大船上就装了不少“霹雳车”的重要部件呢,发动全军伐木、搭建,不必一晚即可完成六七部。问题就算有轮子,你能把“霹雳车”推到山上去吗?立于山下的话,最高才能打到哪儿?
面对如此山城,似乎除了“蚁附”外别无良策——也就是说,只能硬攻。
四将观察良久,又商议半天,最终还是束手无策,只得悻悻而归。才刚折返一半路程,就有小校前来禀报,说国内城土垣都已经给扒完了,东西也抢光了,是不是现在就放火烧城呢?夏侯兰还没有回答,魏延抢先下令:“烧!”既然不大可能拿下丸都山城,咱们在这儿又站不住脚,那就干脆彻底毁掉国内算啦。
随即便见兵卒押着大群高句丽人,都用绳索缚了,串成几行,喝骂推搡下向江边而去。邓艾不禁开口询问:“将军待、待如何处置彼等?”夏侯兰面不改色地答道:“本欲驱之江岸,抛于水中,既定烧城,不如即闭土窑中,一并烧杀,以免污了水源。”魏延点头,说这主意好,就这么办吧。
邓艾闻言大惊:“若非降卒,便、便是百姓,数千之众,如、如何一朝杀却?”你们这么做也未免太过残忍了吧——“太尉尝云,即、即蛮夷亦人也,与我同、同类,虽如禽兽,亦可导、导、导之向善,化为中国人也。今不论善恶,玉、玉石俱焚,岂非有干天道耶?杀俘不祥,请将、将军三思。”太尉只叫咱们把逮着的高句丽人全都掳回去啊,没说全都杀光哪。
魏延一摊双手,问道咱们又不是北路曹子丹,怎么掳民?船就那么多,本来装上数千陆师就超载啦,如今折损数量还不到百数,剩下的还得坐船回去哪,哪有空闲地方装运这些蛮夷?
邓艾争辩道:“破敌水、水寨,所得大小船只,亦、亦不在少……”全船夺得的有十来艘,还有三倍于此的,修修就能用,怎么不能装人哪?
魏延笑道:“士载但计人耳,未计物也。”咱们还抄掠了那么多财宝呢,也得装船运回去啊,难道都沉江里,或者留给高句丽人?让位宫回来再发一笔小财?
邓艾变色道:“将军何、何以重财而轻人耶?”
魏延一撇嘴:“中国之财,本重于蛮夷之人也!”
夏侯兰瞧着两人都有点儿上火,赶紧过来打圆场:“士载所言,亦不为无理,若俱杀之,恐反坚蛮夷同仇敌忾之心,且伤吾等阴德也。”咱们还是仔细遴选一下,挑些无赖之辈杀了,把那些可怜的妇孺都饶过了吧——“其数亦不甚多,或可以船载归也。”说着话,侧过身朝魏延使了一个眼色。
那边石苞也赶紧把邓艾扯开。
先把邓艾糊弄走了,夏侯兰这才下令,把俘虏中年轻女子、有技能的工匠,还有本是中国人的留下,其余一多半儿,按照原定计划,随便找几家地窖,封在里面,然后就纵火焚烧吧——“彼虽蛮女,亦可配军中健儿也,杀之可惜。”魏延听说此事后,也不禁点头:“安排得宜,既除后患,又能照顾军士,真古名将之风也。”就此在心目中给夏侯兰多加了几分儿……(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先登者谁
此时已是秋后,即将入冬,辽东郡守董蒙着急上火组织民夫修缮翻越千山的道路,因为恐怕过不了多久,土地便会上冻,到时候必然停工,以待来年。可是等到来年冰雪消融,干不了三五天又得春播了……北地的国家工程就是这么难以组织,所以辽东境内道路才会千疮百孔,还真不是他董太守懒惰殆政所致。
而是勋就一直呆在西安平城内,静等前线的消息,直到南路军夺取国内城的军报送到,他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启程返回襄平。
是勋倒并不怎么担心遭逢大败,虽说战无必胜之道,但那么多名将拢在一块儿,要还是让人杀得丢盔卸甲,那纯乎天意了,自己再起急也没有屁用。除非前线将帅不和,互相掣肘,才有可能吃大败仗,但他觉得自己的分派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吧。
北路曹子丹身份摆在那儿,既是曹操的亲眷,爱同己子,又是自家小舅子,谁敢跟他犯横?儿子是复就算再愣头青,曹真终究算是他名义上的舅舅,也几无违令的可能啊。
至于南路,魏延虽然一贯骄傲,但还是能顾大局的,尤其自己还坐镇后方呢——在原本的历史上,他跟杨仪见天儿吵架,几乎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但凡诸葛亮不死,也不会真的火拼。至于夏侯兰,那是自己的老部下了,性格谦抑,不至于跟杨仪似的硬顶魏延。
是勋唯一担心的,是南路进军纡缓,北路也寻不着战机。导致最终无功而返。他当初跟曹操拍胸脯。保证得好好的。必能重创高句丽也,可等真到了辽东,才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主要是出兵时机选择得不好,根据董蒙所言,很快冬季到来,军事行动将很难继续,所以咱们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供谋划和行动啦。
是勋一开始觉得,这不扯淡呢嘛。难道冬天就不能打仗啦?这年月的军队主体仍然是半脱产的农兵,况且还需要不脱产的农民充当辅兵和运粮队,所以出兵必避农忙,多选择秋收以后行动。从秋收到立冬才多长时间啊,要照董蒙的意思,那真跟日本战国前期似的了,所有仗都是小打小闹,并且绝不远征,轻易不出国门。
但是再一琢磨,董蒙终究镇守辽东也不少年头啦。所言不为无理。主要因为这年月后勤效率太低,没可能给所有士兵都换上冬装——再说了也没有棉花啊。富人以丝绵填充衣物保暖,穷人可压根儿使不起,游牧民族倒能每人都穿身皮裘,农业民族照样没这个条件——故此南方尚可冬战,北地冬战的可能性便要极大下降。
虽说这年月全域气候都普遍比后世温暖,真到了辽东这种纬度,冬天也仍然是很寒冷的。尤其入敌之境,地形不可能绝对稔熟,这要是万一天降大雪,遮盖道路,别说前进了,恐怕连后退都退不回来——后世拿破仑、希特勒还败给了俄国的严冬呢,遑论此际的魏军。
所以时间确实不够啊——他可算知道高句丽为什么选择秋收之前攻打、抢掠西安平,然后打完就跑了,人家是地头蛇,对气候把握得刚刚好。
是勋不怕吃败仗,就怕无功而返,往小了说耗费物资、调动人马却寸土不得,有损自家声望,往大了说,那是彻底的浪费国家资源啊,而且东北边患亦不得解。当初重臣们都建议光调幽、平两州兵马把高句丽人赶出境外便可,只有是勋一个人请求打反击,以惩敌顽,以儆效尤,若是无功而返,以后碰上类似战略决策,他还能够递得上话吗?
好在夏侯兰、魏延他们尚算得力,终于摧垮高句丽水师,攻下了……或者不如说接收了国内城。能够拿下对方半个首都,这也足够向朝廷交待了;而水师这种半技术兵种,一旦破灭,不是很快就能重建起来的,也为魏军将来再溯马訾水北上讨伐创造了条件。
而且北路曹真那里也时常有情报送来,进军速度虽然很慢,却极稳妥,还掳获了高句丽数千上万的平民,陆续运回辽东。这年月人口就是财源,就是兵源,无疑也能一定程度上破坏高句丽的战争机器,使他们轻易不敢再来滋扰。
所以是勋来西安平的时候挺着急,心里也不踏实,回程却优哉游哉,足足十多天才折返襄平。才入城中,便又有前线传报到来,南北两路兵马都在撤退途中。
且说位宫得闻丸都山下警讯,不禁大惊失色,无奈之下只得匆匆撤兵,光留下数千兵马助守纥升骨城。他紧赶慢赶,等返回丸都山北麓的时候,早已经不赶趟了,魏军已将国内城烧为一片白地,并且杀死未及躲避的城乡平民数千人。
夏侯兰、魏延倒是也没有昏了头,冒险硬攻丸都山城,而只是堵塞城下通道,同时向四野撒出游兵,搜杀高句丽百姓——当然啦,照老规矩,适龄女子、工匠和中国人奴隶,都是不杀的,随时装船运回西安平去。
而等到位宫大军折返,魏军都不肯跟他见仗,当即上船远飏,顺风顺水,顷刻间已在数百里外。位宫面对废墟是欲哭无泪啊,沛者得来也赶紧下山来觐见,并且跪伏请罪。位宫双手搀扶,安慰他说:“沛者何罪?皆孤不听沛者忠言所致也。且虽失国内,却保丸都山不失,此皆沛者之力也。”
得来心说惭愧,对方都没有正经攻山,守住丸都山城还真不见得有自己什么功劳……他提醒位宫:“今水师倾覆,百姓多为魏人杀掠,府内已堕,田地多遭践踏,大王虽未尝败,而与败无异也。设魏人明岁再来,恐无以拒之,奈何?”
位宫挤挤眼睛。神情悲戚。反问道:“沛者何以教孤?”得来说了:“譬如勾践败于夫椒。汉高困于平城,一时失计,不得不与敌委蛇也。大王果能励精图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复兴可期,又何惧魏人耶?”言下之意,咱们还是暂且认怂。上表谢罪、称臣吧。
高句丽在历史上多次被中国政权击败,就连都城被破都有好几回,屡次跌倒却又屡次爬起,靠的就是败了就和,和完再造。而中国政权嫌弃彼地偏远,也从来没有占据之意,只要把你打服就算完,所以这颗毒瘤才能一直存活到唐朝。位宫他爹伊夷模、祖父伯固,乃至高祖父宫,就有多次向中国纳表称臣的记录。所以位宫倒也不以为耻。
——反正我又不是真心服了,只为拖延时间嘛。称臣又没太大成本,有啥不能做的呢?
因此这回他终于采纳了得来所谏,并且就派得来前往襄平,去面见是勋,以向魏朝表示谢罪、称臣之意。
再说北路曹真,既然探得位宫大军后退,就料到必是南路得手。但曹真也不敢深追,只是挥师团团围住了纥升骨城。纥升骨城规模不大,土垣围绕,就表面上看起来颇为坚固,还有近万守军驻防,比城外魏军数量也少不了太多。只是在中国人看起来,这也能算是“坚城”吗?
曹真因为进军缓慢,所以后勤畅通无阻,所携带的物资数量非常庞大,其中就包括了不少的“霹雳车”关键部件。当下即于城下立阵,命士卒砍伐树木,连夜起造礮车——高句丽境内多密林,合抱的参天大树比比皆是,全是制造攻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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