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邓艾同病相怜哪,颇有亲近之感,所以想让那小子领路。
于是各率一半屯民,分道扬镳。走了不远,马钧就召唤邓艾上车,相对而坐。然后他竭力放松心情,开口问道:“汝……观卿非、非俗吏也,卿字为何?如何来、来历?”
邓艾听这话就是一愣啊,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观察马钧的表情。但见马钧神情坦然……对啊,上官也没道理故意学自己说话,以作嘲讽——我还当这位上官架子大,所以不怎么说话呢,敢情,跟我是一样的毛病。
当下心中亦不禁生出亲近之感,急忙拱手,把自己的身世备悉陈述:“末、末吏字士载,本、本义阳棘阳人也,少、少孤……”
结结巴巴的,好在马钧也不去催他,终于分说了一个明白。原来这邓艾少即失怙,因为战乱才跟随母亲前往汝南投亲,可是接着汝南又乱,只好随同宗族,辗转又来到颍川,被召为屯民。本家有一远亲,博学多才。邓艾就跟随他读书,颇有所成,再加上年纪虽小,力气却大,无论农活还是训练都名列前矛,故此被提拔为都尉学士。只是他因为口吃。被同僚瞧不大起,这才又发配到附近屯所,襄理事务——他跟石苞也是在这儿认识的。
听说邓艾跟自己身世相近,都是丧父随母,马钧更生亲近之感,于是就问啦:“卿母尚、尚安否?”邓艾说我娘还好,只是为了赚钱给我买书,向附近大户接了织绫的活计,整晚踩踏织机。熬得视力下降,若再不好生将养,恐怕迟早会瞎啊。说到这里,触动心事,不禁潸然泪下。
马钧也不禁叹息,说我娘也是一样啊……说到这里,猛然愣住,随即一拍大腿:“我之过也!”
原来他突然想到。自己在老家的时候,就光琢磨着造指南车了。竟然没想到帮忙母亲把织机也给改良一下。这年月的织机是很笨重的,要以足踏“蹑”,来穿插经纬,好的绫有五十综(带着经线上下分开形成梭口的装置)、六十综,一综对应一蹑,一个人根本踩不过来。就这样织一匹花绫还得一两个月的时间。自家母亲只能织普通的麻布,还需要十综,得踏十蹑,不仅仅熬夜花眼啊,体力消耗也非常之大。
为什么自己就不肯花费精力。帮助母亲减轻负担呢?
——其实这都是事后诸葛亮,马母一心想他读书上进,非常讨厌自家儿子摆弄各种工匠工具,马钧要是敢提出改良织机,非给马母一顿棍棒打出屎来不可。
马钧喟然而叹,邓艾也不清楚上官究竟在琢磨些什么,只好拱手不言。隔了好一会儿,马钧这才拉回思绪,再度询问邓艾:“观卿与石、石苞皆非俗吏,有勇力,能、能、能决断,岂甘长、长久屈身畎亩之间耶?”
邓艾说我们当然不甘心啦,想要再大几岁,就跟屯田都尉打个报告,前往洛阳去应科举,考“知兵”,然后去战场上一刀一枪博个出身出来——这屯所的微末小吏,真的几无上升可能啊。
只是——“上、上官自都中来,可、可知科举再、再开,须几岁耶?”
如今中原已定,凉州亦得粗安——凉公吕布远征西域,国事都托付给国相杨阜,听说那杨义山倒心向朝廷,并无反意——只有蜀中刘备窃据一隅,估计朝廷不久便要大军往征,以大击小、兼弱攻昧,破之可期也。要是下一届科举迟迟不开,我们错过了上阵的机会,即便考上知兵科,今后也没什么前途可言啦。
马钧觉得,对于国家大事,他貌似还没有邓艾知道得多,看得深远……不过科举目前还并没有明令颁布每届间隔的时间,马钧也说不准下一科何时可开。他只好安慰邓艾:“卿、卿既有才,何虑不得、得、得用耶?”下回科举,你们小哥儿俩可一定要去洛阳应试啊,如果我还在都内,也可以照拂一二——起码给你们找地方住,不必要跟旁的士人挤在一起。
他想了一想,又说:“若、若吾不在都中时,亦、亦可投诸葛孔明、赵君卿也,吾、吾当先荐卿等于、于二公……”
两个结巴对话,越谈越是投机,前面驾车的曹蛟听了,直欲发笑——他当然不敢,只好咬牙忍住。不过心里也挺高兴,马德衡说话比从前顺溜多啦,我也算是完成了主公诸葛孔明的托付……
啊呦,等等,我听说结巴对结巴,互相影响,这病症恐怕就永远好不了哪!
(番外篇终)(未完待续。。)
ps: 有些朋友不喜欢看番外,或者觉得太长,那好吧,咱们就这简单结了。其实番外的主要用意是描述背景,敷陈是勋的穿越对历史环境产生了何种影响等等,至于收人,那只是顺便为之啦。明天开始下一卷,与前面一卷相隔两三年,所以用番外填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第一章、行猎上林
曹魏之中都洛阳,与东汉雒阳城规模仿佛。当初既受禅让,定都于此,即命工部尚书和洽营修城池宫室,和洽上奏,以“汉衰魏兴,陛下受禅,德追尧舜,并定播乱,功过光武”,新城当比旧城宏伟,才能展示新朝气象。然而曹操素来不喜奢靡——虽然近年来也略略有些放纵——乃即批示:“不必也。”
毛玠趁机提出,雒阳城池之宏伟,乃历代增筑所成,汉光武营建之初,必非其制,而如今天下尚未底定,府库并不充盈,就应当小其规模,以待后人。曹操得奏,不禁冷笑:“孝先乃以为朕终不能平蜀,功不过汉耶?”据说毛玠之所以最终去位,也有在这方面忤逆帝心的缘由在内。
总之,新的洛阳城几乎是完全按照旧城规制而建,只在细节上因应时势,作了一些调整。城周一万一千五百步,北依阳渠,南接鸿池,遥望洛水。其城西有白马寺、平乐观,出观西行五百步,旷野无垠,林木参天,点缀亭阁宫阙,就是著名的皇家园林——上林苑了。
上林苑本在长安城西,始建于秦,西汉增广,逮刘秀东都雒阳,辟其西侧为苑,乃亦取名上林。不过雒阳的上林苑比之长安旧苑,规模要小了很多,这一是受地形影响所限,其二么——据说东汉诸帝大多不喜弋猎,故此对于那些过于空旷的林苑也就不怎么肯上心。
东汉朝雒阳周边的皇家园林很多,除上林苑外,尚有广成囿、平乐苑、濯龙园、鸿德苑、显阳苑、灵台苑、西苑、西园,等等,但规模皆不如上林为大,少旷野、林莽。而多亭台楼阁——说白了,上林主要是皇家猎场,其它苑囿才是真正意义上可资逍遥游赏的园林。
不过曹操挥鞭执槊,以武功而得天下,与东汉诸帝不同,其性颇好狩猎。故此东汉旧苑大多已然废弃,也不重修,却唯独把上林苑给恢复了起来。并且新的上林苑还包括了其东部的旧显阳苑,规制更为宏大。
上林苑北阳渠,南洛水,西则瀍水,南北距离与洛阳城相仿佛,东西则三倍过之。据说毛玠听闻此事后,曾私下里说:“三水相包。若开渠导流,可得良田三万亩,活民五百户,何得以活鹰犬熊鹿耶?”此言自然瞒不过曹操,于是毛孝先的结局也便可以料定了……
时正秋末,草长鹿肥,动物们都拼命地搜寻、补充食粮,以备即将到来的艰难寒冬——此正弋猎之良时也。上林苑内。正有一队骑士呼啸纵横,执弓射猎。不过很明显的,也无禁军卫护,亦不张天子旌旗,并非曹操又一时兴起,跑上林猎鹿来了。
或骑或步的从卒暂且不论,真正射杀猎物的。一眼望去,都是一些贵介青年,个个衣锦被绣,冠带辉煌,其弓既劲。其马又良。当先一名男子,中等身材,瞧其骨骼已然成年,但相貌却还略显稚嫩,白面无须,穿着与众人亦皆不尽相同——上身素色绨袍,束着革带,下着胡裈,足登羊皮厚靴,束发无冠,瞧其形状,大有胡风。他胯下是一匹高头健马,通体白色,却又点缀着无数青色毛旋,四蹄踏风,如不沾尘一般。
这男子远远便望见了一小群麋鹿,急忙张开骑弓,搭上羽箭,瞄准了其中一头高大的雄鹿,便是狠狠地一箭射去。但那头雄鹿非常警惕,身又轻健,猛然间一个加速,羽箭擦着它翘起的尾巴,竟然落了个空。那男子大恚,耳旁又听闻身后传来杂沓的马蹄声,匆忙再次搭箭而射——这回瞄准的是一头落后的中等体型雌鹿,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大概是后足有伤。这一箭终于命中,雌鹿应声而倒。
几乎同时,身后数骑奔来。射中的男子勒停坐骑,转过头去扬声大笑道:“诸君晚矣,吾已先拔头筹。”一名同伴撇了撇嘴:“无咎但马快耳,乃舍我等于后——有负卿字也!”
这名被称为“无咎”的青年男子,便是当今太尉是勋是宏辅之独子,名为是复,年方十八,年初才刚行过冠礼,请太傅、新城公曹德为大宾,赐字“无咎”。这个字的来源,乃是《易经》的“复”卦,辞曰:“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朋来无咎”就是说朋友来了也无怨恨,无所怪罪——所以说你仗着马快把我们都抛到身后,自己先射得鹿,你对得起朋友吗?对得起你的字吗?
是复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吾有良马,兄有强弓,足相抵也,何得为辞?”
要说是复胯下所骑,确乃草原良骥,是他义兄是魏(本名力微)进献给义父是勋的,是勋随手就转给了侧室,也就是是复的生母管氏——那娘有了,不等于儿子有了吗?是复想要乘用,哪还有不允的道理?
而嘲笑是复“有负卿字”的,乃是勋明定之婿,是复未来的姐夫,复姓夏侯,单名为威,表字季权。他手里那张大弓,乃是勋亡友太史慈所赠,是勋自己拉不开,瞧着夏侯威力气大,便即转送给他了。
这回受邀前来御苑射猎的,尽皆是勋的门生子弟,除了是复、夏侯威外,还有秦朗秦元明、陈均陈平之,以及田彭祖字公寿,以及一个长一辈的曹真曹子丹,乃是勋之妻舅也。不过秦朗、陈均、田彭祖,弓马都很平常,曹真是长辈,不跟他们争抢,所以只有是复和夏侯威竞争第一,结果被是复仗着马快,射倒了第一头猎物。
是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夏侯威不禁冷哼一声:“兄固让弟也。”不是我比不过你,纯粹是大哥我让着你哪。是复笑道:“非兄让弟也,乃内而让外也,若得婚姻,料不让矣。”你不是瞧在我年轻的份儿上才相让啊,是瞧在我姐的面子上,不敢得罪我这小舅子。等到正式结婚,把美人弄到手了,估计你就不肯再让我啦。
曹真过来打圆场,故意顺着是复的话头引开,问夏侯威:“卿与吾甥何日结缡耶?”夏侯威挑了挑眉毛,扬鞭一指是复:“翁尚未允……无咎盍为我言之?”你去帮忙跟你爹说说,赶紧把日子定下来吧。
是复说我可不敢问我爹这事儿,况且——“吾亦难得见姊,兄旦夕见之,何不倩姊求之?”夏侯威的未婚妻是雪乃正室曹氏所生,居于城内府邸,夏侯威既是准女婿,又是是勋的弟子,也经常出入是府,可以跟是雪会面;是复就理论上而言乃是庶子——虽然就他一个儿子,庶亦可为嫡矣——一直跟着亲娘住在城外庄院,跟是雪终年都难得见上一回。所以他说啦,你与其找我,还不如跟我姐姐说,让她主动去求告老爹哪。
夏侯威脸上微微一红:“卿姊如何肯言?”她一大姑娘家的,怎么好意思去催促自己的婚事?旁边陈均笑着插嘴:“料即婚也,内亦让外。”一瞧你将来就是个怕老婆的,到时候还得让着小舅子,哪儿敢奓毛啊。
夏侯威拧眉呵斥道:“孺子,何得置言婚姻?!”
这群人里面就陈均年纪最小,本年虚岁十七,尚未冠礼,虽然也是成年男子的打扮,但细瞧便可得知,额发尚未剃去,还留着刘海哪。所以夏侯威说了,小孩子家家的,别人结婚的事情,哪儿轮得到你来插嘴哪。
曹真继续打圆场,就问陈均:“闻卿已许亲矣,谁家之女耶?”
陈均拱手回答:“乃故徐州牧之女孙也。”曹真眉毛一拧:“陶氏式微,何得为戚?”陶谦死后,他两个儿子陶商、陶应倒是还曾经辉煌过一阵儿,但因为能力实在浅薄,不过倚仗父荫罢了,到了这会儿,早就已经淡出政治舞台啦,光挂着空头侯爵在家里吃闲饭——陶家跟你陈家,门户可不大当对啊。
陈均说了,这都是亡父去世前的安排,说不定是感念当年陶恭祖任用之德,也或许是……他把徐州抢来归了曹,导致陶氏没落,大概有些于心不忍,有点儿内疚吧。
田彭祖当即呵斥:“卿慎言,岂有为人子而毁詈尊长者耶?!”你前半句还则罢了,后半句竟然说亡父内心有愧,这是做儿子应该讲的话吗?
陈均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拱手谢罪。曹真心说这伙小年轻为啥凑在一起尽起口角啊,难道是我姐夫教育有问题?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身后一人大笑道:“孤邀卿等弋猎,何驻马而论道耶?”
众人闻言,尽皆转头,就见远远地奔来一骑。马是良马,通体墨黑,然而并未疾驰,只是碎步小跑;马上一条大汉,衣着华彩,但并未踩镫,却几乎是盘腿坐在了马鞍之上,而且手也不牵缰绳——右手举着一皮袋酒,不时凑到嘴边喝上两口,左手则随随便便地搭在膝盖上。
可是即便如此,他坐在马背上却如同坐在床榻上一般,身随马走而上下起伏,左右方向却纹丝不动,毫无摇晃。
说话之间,这大汉已到面前,一扬手,便将手中皮袋朝着曹真抛掷过去。曹真接住,仰起头来嘬饮了一小口,随即笑道:“谢大王赏赐。”
大汉伸手一抹颔下焦黄的胡须:“叔父何必多礼。”(未完待续。。)
第二章、朋友无隐
这盘膝坐马的黄须大汉,便是当今天子曹操的第三子曹彰曹子文,受封任城王。曹操受禅得国以后,就把外放的几个儿子全都召回身边,各封王爵——其他成年的儿子除了一个曹冲曹子盈,全都封公而已。
汉制,封王于郡,并立其国,魏因承之,但目前所封的大多是才刚析分出来的小郡,而且也没有立国,几个王全都留在洛阳,不放于外。想当年曹彰受命为广衍长,地与胡接,还曾经率军剿灭叛胡,天高地广,纵横驰骋,当真是快乐无极。这回虽然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