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事咱不提了。你就算对我有所隐瞒,我也不打算追究,关键是你的内心啊,究竟是不是向着我的呢?
所以是勋根本不可能要求柳毅去开坟验尸,柳毅也不会自作主张地去掘开是勋之父——虽然已经知道不是亲父——的墓冢。他所以坦然地指着坟墓说挖吧,一则是故意试探是仪、氏勋,二则么——就算里面没有骨殖,那又如何?我有说过里面有吗?隔了那么多年才安葬、立碑。找不到骨头不是很正常?
再说了,我已经讲过是请柳毅帮忙建的墓了,有事儿你们找柳毅去!
当然啦,经过察言观色,是勋已经猜到了这只是一座衣冠冢而已,所以是峻催他赶紧迁葬,他特意微微一笑:“此中恐只有衣冠耳……”
是仪当场就急了,但他再不敢发作是勋,只是指着儿子是峻喝骂道:“汝杀此人,恐再不得汝叔父之骨殖矣!”氏伊的遗骨究竟埋葬在何处。那是只有死鬼氏勋才知道的事儿啊。
是峻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心说老爹你有完没完啊?——“大人何因死骨而弃生子?”你是真要把咱们是家和你的儿孙们全都玩死才踏实吗?
是仪闻言。颓然坐倒尘埃,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是勋一瞧,老头子不打算插话啦?那好,还是由我说了算吧。当即吩咐,唤从人和伕役过来,掘开坟冢,里面不管是真有骨头也好,只有衣冠也罢,全都装进预先置办好的棺木里,运回营陵去。“吾为朝廷守牧一方,不可久离,还烦子高代迁吾父。”事已至此,我也不必要给老头子什么好脸色看了,迁葬的事儿,是峻你帮忙办了就成,我就不奉陪啦,直接闪人,回幽州去。
是峻躬身答应,同时追问一句:“待事毕,吾可返蓟,仍从七兄乎?”事儿我可以帮你办,但你不会不要我了吧?是勋微微而笑:“吾待人,但观其心耳。”说着话便拂袖而去——就连掘墓的过程,他都不想多瞧了。
不过临行前,他还是指着地上的尸体关照是峻:“终为乡里,不可使罹鸟雀之食也,子高可善葬之。”这是你正牌的族兄啊,死就死了,不能让他曝尸荒野,你帮忙埋了吧。
于是撇下是仪、是峻等人,光带着自家部曲,骑马返回朝鲜城。柳毅一直心中忐忑地等待着,听说是使君回来了,急忙出府相迎,可是见了面也不知道该不该询问结果,光从是勋脸上,竟然任何情绪都瞧不出来。最后嗫嚅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使君事毕否?”
是勋点一点头:“事毕矣,吾明日即离朝鲜,自南浦启航归幽州去。”柳毅说那我设宴为您饯行吧。是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必了,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前日所言,同时也是刚跟是峻说过的话:“我所观卿者,心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喜欢拍人肩膀,大概是当领导当得意了吧。拍肩这种举动,其实在本时空的士林中并不流行,那就不是上官对下级的态度,而更似尊长对待晚辈。但是柳毅这般乡儒偏偏就吃这一套——即便他的年岁比是勋为大——当即拜倒在地,表态说:“臣附使君骥尾之心,今已坚如铁石矣!”
干脆不再自呼己名了,“臣”字出口,仿佛是勋就是他该管上司一般。
是勋确实不想再在幽州待下去了,首先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当日受曹操之命镇守幽州,一是为了稳固北方,便于曹操积聚力量,准备南征,二是觊觎辽东公孙氏,三是想要配合扶持鲜卑拓拔部,如今这些目的可以说基本都已经达成了。
一方面,公孙已灭,辽东已定,就连乐浪也归从于大汉朝廷,高句丽内部分裂,自顾不暇。另方面,在曹德代是勋为朔州刺史以后,多年来温水煮青蛙,终于解决了美稷匈奴的问题,曹操将之与呼厨泉部匈奴等同对待,分而治之,布散各郡;而通过是勋、曹德的扶持,吴质的居中牵线,拓拔部也逐渐强盛起来,隐然已可与轲比能、步度根等相拮抗,有他们作为缓冲,鲜卑南下侵扰汉地的频度和烈度都大有减轻。
所以说,北边已定,而至于南方,估计曹操数年内将不会再起大征长江流域之心——他得先好好消化了所得的江北土地再说。
是勋一是没有必要再久离中央、坐镇地方了,二是……多少有点儿想老婆孩子们了。但是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在奔赴乐浪前不久刚收到了董昭寄来的一封书信,劝其还朝。
作为铁杆儿的曹操拥趸,董昭等人竭尽全力地把曹操一步步向至尊之位上拱抬,好方便他们这些鸡犬也随之升天。当然啦,想抬曹操,必须得找到合适的理由,比方说此前曹操进位丞相,就是借了平定冀州、大败袁氏的东风。等到这次南征荆襄,虽然损兵折将,终究得到了襄阳和西陵,对外宣称王师乃是大获全胜的。那么既然打了胜仗,还朝后就该颁行赏赐、加官进爵啊,问题是,曹操几已再无可升之路!
曹操是丞相,这是一个才刚恢复的古老官职,设置之初就说明了,其位在三公及列侯之上,也就是说,论起身份之尊贵,曹操仅次于皇帝、太子,以及同姓诸王——臣僚之中,乃为最尊。
要让曹操再进一步,那就是皇帝了啊,这时候就篡位?终究时机还不成熟。在刘协方面看来,要想赏赐曹操,除了财物外,那就只有多加食邑了,问题食邑你总不可能无限制地累加上去——人臣最高爵为县侯,要是县侯享有堪比国王的一郡甚至更多食邑,那象话吗?
所以董昭等人就商量着,可以用两种方式来酬赏曹操。一是虚的,赐曹操九锡,也就是九种此前唯天子才能使用的礼器和仪仗——这方面阻力挺大,因为曹操不是第一个吃葡萄的,前面还有个王莽,而王莽在受了九锡之后还干了些啥,终究有目共睹。
第二种方式是实的,那就是——建藩封国。
汉高祖曾经与群臣杀白马盟誓,规定“非刘不王,非功不侯”,所以汉朝的分封制是只面向同姓宗室的,只有刘氏才能建国称号,或者王国,则等郡,或者侯国,则等县。异姓封侯,都是只有食邑而无采邑,也就是说,你只能享用封地上的产出,却不能掌管封地上的军政事务。当然啦,自从“七国之乱”以后,各国国相也都由中央派任,起到的不仅仅是辅佐和监视诸侯王侯的作用,而直接就等同于郡或县一级的地方长官,王侯全被架空。
董昭等人的意思,朝廷可以新设一种不被架空、享有实际地方管理权的藩国出来,赏赐给曹操。因为是异姓,自然不好再称为王了,称侯则未免泯然众人矣,故此可循周公之例,封一个公国,拜曹操为公爵。
这是故意打擦边球。刘邦当日盟誓之意,是不允许出现异姓藩国,而不仅仅是异姓人不能称“王”,董昭他们偏要抠字眼儿、挑漏洞,说称公不称王,那就不违背祖训啦——此举自然会引发朝野的一片嘘声。
所以董昭才希望是勋和曹德这二位曹家的亲族大僚都能摆脱地方事务,返回中央来,帮他站脚助威。加九锡也好,建公国也罢,咱们同时运作二事,要能都成了最好,最不济也起码成就一桩,则曹操可以向前更迈一步,距离至尊之位也就更近啦。
是勋接到董昭的书信,即召关靖前来商议。关靖说这是好事儿啊,您得帮忙,可有一样,您的身份与董公仁不同,乃曹家姻戚也,太过热心此事,难免为人所讥。所以可以暗中推动,但千万不要亲自出面。
是勋问,那我回不回许都去啊?关靖说当然要回去啦,您返回都中,即便一言不发,只要不明着反对董昭他们的建议,那就算是站脚立威了,必能收拢很多的中间派和观望派。是勋微微点头,然后淡淡地一笑:“水到自然渠成,吾还都所谋者,其后事也。”(未完待续。。)
第十章、挥斥八极
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既封魏王,又加九锡,这是政治大势,谁都阻止不了,再加上在这条时间线上,曹家无论显性还是隐性实力,都比历史上要强得太多了,所以即便没有自己的协助,董昭也迟早能够达成夙愿。
是勋考虑的是“后事”,也就是封藩建国之后,还应该做些什么。他想要趁机解决掉一个历史遗留的大问题,也即官制改革的问题。
汉朝的官制仍很粗疏,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地方官数量极少,但是权重,既易造成割据,又易导致豪强或者世家坐大,对中央集权不利;其二,随着户口的繁盛、国家事务的增多,中央没能因应时局而增加合适的部门、官职,导致一府多事,职权不清;其三,宫中、府中,区分得并不明确,九卿大多得名于古代君主的家务官,而其实质,也往往同时同时负责朝廷之事和皇室之事;其四,官员的品级划分得非常粗放,小吏和大老的俸禄差令人发指,但偏偏其中还并没有足够的等级过度,使得下吏缺乏充足的上进心,其结果必然是公卿奢靡、长吏贫寒,越亲民的官反倒越穷,被迫贪污成风。
高薪未必养廉,低薪是肯定养不了廉的——你不能要求每名官员都是圣人啊。
还有就是相权过大,威胁君权,两者之间几乎是斗争而非博弈的关系,遂引发无穷的内耗。外朝的丞相、三公也好,内朝的大司马大将军也罢。往往能够军政大权一把抓。举凡行政、监察、立法、司法。全都一两个人或者单一机构说了算,皇帝可以玩儿各种手段加以分化和制约,但手段都在法理之外,都只是临时性举措而已,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究其实质,汉代是从贵族政治向官僚政治的过度期,而其官制也正体现了这种过度。是勋现在所希望的,就是加速这一转化的进程——世家大族掌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也是贵族社会的一种反扑。
在中国历史上,官僚制度的完善是在唐、宋,你看到那时候,还有能够在上操持国柄,在下形同割据的世家大族吗?阶层之间相对更强的流动性,就直接限制了这一社会势力的产生。
汉承秦制,光武改制也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此外有汉一代,包括汉哀帝在内。也曾经多次改革过官制,但不是只动皮毛、不变筋骨。就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没有什么大的建树。王莽倒是对旧制下了番狠手,问题那家伙改革的方向根本就错了……
主要是因为阻力太大,改革官制必然会重新瓜分既得利益者的蛋糕,没几个人真大公无私地愿意那么干。所以对于汉制之弊,是勋也曾经多次跟曹操坦言过,也提出过自己一些改革的想法,曹操深以为然,却总是下不了决心去办——别说曹操了,即便换了是勋本人掌权,那也是不敢干的,天下未定呢,就先搞得自家人心惶惶,这不是作死呢嘛!
那只有利用改朝换代的机会来变更官制了,但即便如此,也不是说可以直接把前朝制度推翻,一切从头来过的。如今却突然在是勋面前展现出了一个大好机会——曹操要建藩封国了,那在这个新公国里创设新官制,不是如同白纸上现画画一样,要方便得多了吗?再说了,也算是为将来全国性的改制先做个试点啊。
是勋不但想要建议曹操这么做,还希望可以把这一事务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终究他有后世两千年的殷鉴,自认比这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明白官僚制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也比这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更下得去手。只是这事儿光靠写信、上奏是说不明白的,必须当面向曹操建言;而且这事若等到正式建国了再来谋划,未免缓不济急,必须提前就先动起手来。
这才是是勋想要辞去幽州刺史之任,返回许都去的主要原因。
且说他才从乐浪返回蓟县,就急忙给曹操写了一封私信——不是上奏。因为他并不想跟是仪似的,从此基本上离开官场,故而并没有直接辞职。汉朝的官制与后世不同,品级、俸禄是直接挂靠着官职,而非官员本人的,也就是说,一旦辞职,立变白身,基本上不会有并无实职却仍有散官、品级在身的情况出现。即便做到三公,去职后再起,也得先做会儿中级佐官——比方天子亲辟的顾问官,或者三公征辟的属僚,等等。
以是勋的身份、名望,倘若辞了职,再入宦途,最佳途径就是重进相府——这倒是他乐意干的,要为新公国设置官制系统,当然必须入幕啦——然而一旦衔接上出了点儿问题,未必还能遽掌实权。所以啊,我不辞职,只是私信跟曹操打个商量,你给我挪回中央去吧。
至于幽州刺史的后继人选,是勋毫无避忌地推荐了广阳郡守、一直跟自己合作无间的司马懿接任。
官场上惯常见到的现象就是“萧规曹随”,除非靠山很硬,或者能力很强、性子太野,一般情况下新任职的官员是不会推翻前任基本政策的,这既有利于政策的延续,同时也会滋生惰性。你想啊,不更旧制,做好了是我的功劳,做错了还可以推给前任,而若变更旧制,出了问题全都得我一个人扛着呀。
当然还有句话叫“人亡政息”,然而是勋只是奉调回京,并非挂了,政治影响力仍在,他不相信有人继了自己幽州刺史之职后,敢冒得罪自己的风险去推翻抑压大族、分化乌丸、扶持鲜卑、鼓励海贸的基本方针。他怕的是新任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即便不变旧制,仍然可能把事情给搞糟了。自己这些政策,司马仲达都是直接的参与者,不能说跟自己的理念完全相同,大方向总是不错的,若有仲达相继,乃可放心离去也。
蓟县、许都,相隔遥远,曹操虽然接受了是勋的请求,表面上也总得走走形式,找幕僚商量商量啊,跟天子递递奏章啊,再加上找合适的空位安排是勋,这一拖就拖到年底了。十一月中旬,终于有天使赶至蓟县,调是勋入都为光禄勋,升广阳太守司马懿为幽州刺史。
是勋接了诏书以后,一边交割政务、整理行装,一边还跟那儿直皱眉头。关靖问他:“主公何所忧也?”是勋说你也知道我还都以后想要做些什么,但光禄勋事务繁冗,只怕从此要忙得一点儿闲空都剩不下啦——我宁可他给我个左右啊,虎贲啊,羽林啊中郎将啥的,品级低点儿就低点儿吧,免得食少而事繁。
关靖闻言,不禁捻须而笑,说:“人有得赐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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