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中也有提及此事,但是因为已经把吉本(吉平)给提前用了,故而仅言其二子,加上耿纪、韦晃、金祎,称为“讨汉贼五臣死节”。
总之,这事儿是勋是清楚的,所以当初出任光禄勋,曹操把耿纪耿季行派给他当副手,他就多少有点肝儿颤。然而耿纪此前参丞相幕,做事精细、勤勉,深得曹操喜爱,你没有真凭实据,总不好说他心向汉室,将来必会谋反,要曹操提前加以防范啊。
其后曹操封藩建国,是勋一门心思趴在对魏国官制和选举制度的设计上,就把这碴儿彻底抛去了脑后——历史已经给改得面目全非啦,原本该造反的,是不是还会反?那真是谁都预想不到。至于耿纪留在许都,得以迈上跟原本历史相同的少府的高位,是勋甚至都未及关注,而即便关注了也不会往心里去——如今魏官才是实的,汉官都是虚的,有多大权柄,能闹出啥事儿来?
况且近两年形势亦倾向于曹家——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再加上曹操本人并不居于许都,又有谁敢来虎口拔牙呢?总结历史教训,欲败权臣集团,必须达成两个重要前提,一是把天子抓在手里,二是直接斩首权臣本人。那些伏刺客、献毒酒的事儿就不用提啦,桓帝诛梁冀,就是急派黄门令具瑗并司隶校尉张彪率骑士、虎贲、羽林等千余人围其府邸,冀乃自尽。
再往后瞧,司马懿主持的“高平陵之变”其实挺危险的,因为光奉了个太后,既没得着天子,也没能第一时间干掉曹爽。若曹昭伯用桓范之言,“以天子诣许昌,征四方以自辅”,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不过那猪头三曹爽自己就先降了,算是特例中的特例。
所以原本历史上的耿纪、金祎等人就是在冒大险,即便他们真能击败王必,控制许都,进而挟持天子,也未必能够动摇曹操的根基——关键关羽正图谋北上,距离许都比邺城近便许多,所以他们想依靠刘备势力做外援。而在这条时间线上,曹操同样不在许都,耿纪等人同样还没聚集起多少党羽来,在外无关羽的情况下,起事的成功率就低至可怜,是勋觉得,他们也没那么傻吧?故此未加关注。
然而造反看大势,这大势既包括了成功与否的可能性,也包括了迁延不决的后果。在原本历史上,曹操已称魏王,距离篡位仅止一步,所以耿纪等人不得不动手——再等两年,等曹操真篡了位,咱们还能有机会吗?而在这条时间线上,曹操的名位虽然还没有那么高,但其大势更为完满,所以耿纪他们也不敢再空耗下去啦。
可是这票人党羽不多,能力有限,还真不敢跟曹操硬磕,故此就趁着曹操南征,许都光留下个没蛋用的王必的机会——其实还多了个曹德,但此公在政治斗争方面也是二把刀——被迫密谋举事,压上身家性命去梭哈一把。但与原本的历史不同,他们还希望能够诱捕曹昂,以为人质。曹操未必会投鼠忌器于汉天子,但他很可能因为儿子被擒而乱了方寸,举动失措,则乱党便有成功的机会啦。
原本历史上的魏王世子乃是曹丕,要比他大哥嚣张得多,也精明得多,况且当时曹操还在邺城,你想光诱出一个曹丕来也不现实。而在这条时间线上,耿纪等人乃献计,使刘协假作起意禅让,曹德、王必等皆不能阻,或许便能将曹昂给引诱过来啦。
此事可能会引发两种后果,一是曹昂赴许,正好趁此机会将其擒下;二是曹操亲自回来了,那咱们便暂且偃旗息鼓,另等机会——能够因此而延缓曹操平定江东的步伐,也算于天子有利。
一开始计划进展得挺顺利,不仅真把曹昂给诓来了,还秘密地挟持了欲图入许进谏的荀彧——若举荀文若为旗号,利用他的政治影响力,招聚友军的机会便又大上三分。可是没想到,是勋也跟着曹昂一起来了,更没想到,他一到许都,席不暇暖便前往阙下,主动请谒天子。
给刘协和耿纪他们牵线搭桥的,便是太医令吉本,原来的计划:陛下您只要假模假式放出禅让的风声就得,其他手脚都由我们来办,则万一事败,也不会牵连到您。然而是宏辅辩舌无双,就怕他跟刘协见面以后,三言两语,便让那中二皇帝晕头转向,泄露了其中机密。尤其刘协本人在当年董承叛乱之时,就被是勋给吓着过,觉得这位平素瞧着温文尔雅的是侍中,其实比曹操还要可怕——光他那彻底藐视皇权的眼神,曹操就绝不会有!所以一听说是勋请谒,刘协就慌啦,赶紧的召吉本前来商议。
吉本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匆忙出宫,去禀报耿纪。耿纪一琢磨,矢在弦上,不得不发,干脆,咱们提前举事吧,这就召集人手,攻打王必,尝试捕拿曹德、曹昂——听说他们都在相府,跟王必在一块儿啊,正好一举成擒——至于是勋,就让天子先去敷衍着他,把他暂且留在宫中吧。
这就是为什么是勋溜溜儿地在宫门前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刘协派木恩前来传召。木恩为中常侍,一般这种叫人、领人的活儿不归他管,刘协是怕随便派个小宦官过去,若被是勋一威吓,漏出点儿蛛丝马迹来,反为不美。中常侍秩二千石,就比是勋低一级,总不会随便掉链子吧。
——其实木恩等宫中之人,基本上都没有参与耿纪、吉本等人的密谋,但常在帝侧,要说对那么大事儿毫无觉察,那也是不可能的。是勋多敏啊,若被其发现了些微痕迹,不肯受羁于宫内,恐怕会产生不妙的后果。
可是刘协没有想到三点:一是曹宪得到点儿风声,临时派了任曙吉去暗示是勋;二则是勋一听吉本的名字便有无穷联想;最重要的第三点,自从袁氏兄弟火烧青琐门,尽诛宦官以后,阉人在士大夫面前就天生的腿脚发软——你以为现在的中常侍还是从前的中常侍?是张让,是赵忠?敢在朝臣面前犯横或起码不卑不亢?
木恩本来便畏惧是勋的权势,结果被对方一放狠话,当即就怂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合盘托出。是勋一听,那没跑啊,刘协先召见吉本,再传召自己,肯定吉本临时出宫去找别人问计去啦,他们想干什么?难道历史又要重……提前上演吗?!
当然这些事儿,身在宫外的耿纪等人并不清楚,他们只是提前了政变的计划,拉拉杂杂聚集了一千多人,匆忙前去攻打相府。金祎的内应打开了府门,众人一拥而入,四下纵起火来——此即是勋才退至宫门,便远远望见的一派红光是也!(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愿为孙程
耿纪、韦晃、金祎、吉本等人原本的政变计划,是定在翌日夜间,趁着大朝将至之际,曹昂等人还在琢磨着该怎么阻止天子呢,骤然发难,彼必无所防备也。不过因为是勋的掺和,被迫提前了一日,准备得并不算充分。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然大出曹德、王必等人的意料。曹德并无急智,王必中人之资,仅仅留他们镇守许都,也可见曹操对天子已经不大在意了。谁都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有人妄图从内部推翻曹家政权,更没想到刘协竟然有胆量与之合谋。
所以金祎遣人为内应,打开了相府大门,王必当场就蒙了,匆忙聚集卫士、僚属抵御。可是曹操的亲卫都已经带去了安邑,留守相府的大多是些二流兵卒,数量也少,主将王必这一惊慌失措,如何还能保持士气?于是慌乱之中,王必尚流矢,且有多处被火燎伤,吓得是掉头就跑。
王必在几名亲信的护卫下,匆忙想要逃去友人吉文然——也即吉本之子吉邈——的府上躲避,与两种历史记载其一相同,也在门口听着一句:“王长史已死乎?卿曹事立矣!”这才明白吉邈也是乱党之一,赶紧掉头再逃。
并非事有巧合,在原本的历史上,和在这条时间线上,他全都能恰好听到这句露底的话。而是吉邈事先关照家人,说我们一举事,你们就紧闭大门,除非我回来叫门,否则不得打开。以免在混乱中遭受损失。所以王必一拍门。吉家人就以为是主人或者主人所遣的仆佣回来了。这才会自然而然地问上那么一句,使得王必绝处逢生。
可是王必是跑了,曹德、曹昂全没能跑了。对于曹德此人,是勋一直认为其有大智慧,但大智慧不等于小聪明,更不等于及时的应变能力,更不等于能打。倘若说曹操的武力和统驭力都在90以上,那么曹德恐怕还不及格。遇此乱局,就觉得浑身发软,连逃跑都找不不南北啊。曹昂本来有机会逃掉的,可他还得顾着叔父啊——若换了曹丕在此,我先跑了才能召聚人马为叔父报仇啊!必能逃出生天。曹昂却还没那么无节操。
结果二人皆未能逃出相府,即为乱党所围,被迫束手就擒。一听说逮住了二曹,耿纪不禁大松一口气:“事成半矣!”当下吩咐金祎领人去追捕王必,自己则与韦晃等人押着二曹,径直奔皇宫而来。
二曹在手。自己就算掌握了相当大的主动权,这趟政变可以说成功了一半儿。其后就必须拥戴天子,请天子下诏夺取许都的防御之权,同时指斥曹操谋逆啦。己方以其弟、其子为人质,料想曹操不敢遽率大军来攻许都,只要拖延一段时间,四方“仁人志士”必愿尊奉天子,共讨国贼!
所以他们就奔皇宫来了,队列中还簇拥着被迫上了贼船的荀彧。荀文若是真不想掺和此事,可是当不起耿纪以大义相责,又怕纷乱之中,不慎伤到了天子,所以才暂时曲与委蛇。
到了宫门前一瞧,门已关矣,锁却未落,站班的郎卫全无踪影——这些郎卫全都是任子、蒙荫,也就是官二代公子哥儿,平素执戟守宫都未必称职,更何况遭逢动乱呢?跑干净了也在情喇中吧。于是推开宫门,一涌而入,跑不多远,终于被他们逮着了一名小宫女,当即询问:“天子何在?”
本来普通宫女未必能够知道天子的行踪,偏偏这位还就知道,伸手一指:“适见仪仗往德阳殿去了。”耿纪闻言,不禁大喜过望。
德阳殿为常朝之所在,尚书值守者即在其偏殿办公。刘协一般宿于北方的平洪殿,或者在寿安殿曹妃处,等闲不往德阳殿来。好比说询问天子何在,人告诉说天子不在家中,而在办公室,那代表了什么含义?代表了天子正打算召尚书草诏,要追认咱们行为的合法性啊!
按照原本的计划,得耿纪等人确定政变基本成功,再拥荀彧进宫,通知天子您不用再假装置身事外了,可以上咱们给您准备好的这条破浪之舟啦。可是没想到消息还没报进去,天子就主动奔了德阳殿——“此真圣明之主也,何愁权奸不灭,炎汉不兴耶?!”
于是让吉本在后,约束住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杂兵,耿纪、韦晃挟持着荀彧,绑缚着二曹,率领百余名亲信,就直奔德阳殿而来。到得殿前,就见殿门大开,外有郎卫执戟守候,内中灯烛闪耀,耿纪、韦晃即作揖请荀文若当先而入,自己再随后跟进。
荀彧无可奈何,只得整顿衣冠,在外高呼:“前尚书令臣荀彧等,请谒天子。”门内传来一名宦者的声音:“请荀公、耿少府、韦司直入殿觐见。”
三人先后拱手、垂头而入。荀彧直到迈进大殿,这才抬起头来朝前方一望,却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刘协苦着一张脸坐于御案之后,身旁一人昂然柱戟而立——非他也,却正是汉侍中、魏中书令是勋是宏辅!
是勋为何在此呢?时间要倒退回数小时之前,是勋入宫谒见天子,得任曙吉的提醒,觉出来了不对,当即便想反身退至宫外,回相府去提醒二曹和王必。可是才到宫门口,就瞧见相府方向腾起了火光,心道一声“完”,不禁是手脚冰凉啊!
他惊的倒不是耿纪、韦晃之流发动政变,惊的是自己怎么一个不慎,又跑到漩涡中心来了呢?我这会儿要是还呆在安邑,可有多踏实!我是曹家亲信,这票乱党必然不肯轻饶,最起码也逮起来以使曹操投鼠忌器不是,一个弄不好,还可能直接就掉了脑袋!
眼瞧着乱党已经在攻打相府了,就王必那两下子,估计还跟原本历史上一样——挡不住。我此来许都,身旁就只带了老荆等数名部曲,别说领着他们杀回去援救曹昂、曹德了,就算保着我安然撤离乱成一锅粥的许都城,难度系数都不是一般的小。谁知道乱党有多少人?是跟原本历史上似的为“杂人及家僮千余人”,还是也笼络了部分的城守兵马?谁敢去冒这个险啊!
其实是勋也无急智,比曹德强不了多少,但一则经的事儿多了,能力自然有所成长,二则读的书也多——包括后世的书——“以史为镜,可知兴替”,经验教训吸收得比曹德强了不止一倍。所以他愣了不到半分钟,后面木恩拐着腿还没追上来呢,就已经都想明白了:
要想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先把天子抓在手中!
这时候守门的郎卫也瞧见火光了,一个个嗫呆呆发愣,连手中长戟全都掉落在了地上。是勋一俯身,就捡起一支戟来,然后大声喝问:“今日其谁当值?!”一名郎卫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左、左署中郎田毅……”
这个田毅是勋是知道的,字仁卿,乃钜鹿人氏,是故袁绍的参谋田丰同族之侄,其父降曹前后共做过三任郡守,故此蒙荫为郎,去岁被擢升为六百石的中郎,隶光禄左署——那晋升令还是是勋当光禄勋的时候亲自签署的。
是勋当即喝令:“往报田中郎,传吾口谕,都中造乱,恐贼劫天子也,可速召集部署,来卫天子!”本来是勋这会儿根本管不到田毅,但汉朝是很讲究老长官、老部下之间的羁绊的,所谓“故吏”是也,就跟后世的进士和其座师一般,加上是勋名位、声望又高,故此才敢直接向田毅传达口令。
那郎卫也清楚这一点,赶紧的就去通传。这会儿木恩也追上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火起之处:“莫、莫非是相府不成?!”
是勋本来想手起一戟,把这个差点儿把自己哄入险地的阉人戳个透心凉,可是此刻见了对方惶急的神态,却不似作伪——哦,敢情这家伙只是一枚棋子,并没有参与逆谋。嗯,既然如此,不妨拿来一用。
于是用不容置辩的口气指示木恩:“请常侍速奉天子御德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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